作者:二叶舟
幸而,她生在了一个“好时代”:打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殖民者从美洲开采回无数金银,货币就逐步渗透了西欧的经济,从而逐渐动摇传统制度的根基。
——因此,起初带着整整五十万现钱归乡的玛丽,暂未再重新铸币;而是凭着她对当前法国货币的“信心”,任由的利弗尔流入市场,伺机推动苏格兰经济的货币化。
玛丽清楚,随着商品经济愈加发达,农奴发现更多通往自由的渠道,将不再甘受土地束缚,从而试着逃离,远走他乡。这,会逼迫领主减轻税负、放松管辖、以防劳动力持续流失。并且,当货币地租开始取代农奴劳役,领主的“行政权”就仿佛成为金钱交易;领主渐渐沦落为“单纯”的地主,亦使得原有封建秩序进一步崩解。
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富国科技强国的道理,玛丽上辈子没少背。毕竟,收入增加了军费才有指望——为了震慑诸勋爵,为了国防,为了将来的谋划;供养军队这笔钱,不仅不能省,还很可能要增添不少。
军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发展生产,平民过得舒畅,有了生活指望,有了更多私产,自然就没那么容易被煽动。那样,无论境内领主叛乱,还是宗教冲突,造成大混乱的可能性都会降低。
要发展经济么……穿越女降落异时空,若不利用先知优势,搞点超前生产建设,简直浪费。玛丽就正在考虑,是先去引种土豆,还是把重心放到奢侈品工业——水银镜制造上?
这个年代,超级粮食·土豆已远渡重洋,从美洲来到了欧洲。只不过,目前土豆还大约停留在西班牙人的花盆里,仅供观赏。按照真实历史,还需要到十七世纪,才有法国农学家将之用于大面积耕作、破解饥馑难题。若认真去搜集并培育,这种作物,应当很适合在苏格兰高地推广。玛丽对此,寄予着深厚期望。
至于水银镜制造,玛丽了解到,法兰西已经设立了一批工场,并预备开始批量生产。然而,苏格兰本土现在开始跟进,投入产出比如何,她还需要细细计算一番。
可惜启动资金不足,想要两手都抓,似乎有点困难。
玛丽在烛光下揉了揉眼睛,想着,还是跟本地通·梅特兰德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是夜,其他三位玛丽轮休,最不爱说话的里维斯顿小姐察言观色,为女王端来了蜂蜜水。玛丽抿了一口,又滋生些遗憾:美洲的咖啡和可可,东亚的茶叶,她还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引进并种植上?
唉,这个女王当得,即使不是日理万机,也够劳心劳力了。究竟何时,才能进入享受和躺赢阶段呢……
不过,就像在玩经营策略游戏一样;“征途”上每一次小进步,都会给她带来特别的成就感。
因此,即便有些辛苦之处,玛丽还算乐在其中。
尤其是,目前来说,开局不错,一切过程基本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熟悉历史剧本的玛丽,偶尔会有“攻略在手,天下我有”的迷之自信。
这时候,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访,打断了玛丽的遐想。
披星戴月、连夜赶来的,是法国派出的密使。他的口述,与简短密信中的内容并无二致:
“王储遇刺,请速归。”
第23章 相会
1560年11月, 法兰西王太子弗朗索瓦,自意大利归国;在返回巴黎途中,于枫丹白露附近, 遭到极端新教徒刺杀。
这个消息,让本觉得高枕无忧的玛丽, 忽然就陷入了寝食难安。
她几乎忘记, 那个看似君权至高无上的法兰西,其实,国君遇刺案层出不穷。
就拿她能记起的、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的两桩:瓦卢瓦的末代国王亨利三世、和波旁的开国之君亨利四世,均因为宗教冲突, 殒命于暗杀。
玛丽曾担心命运的顽固, 她亦翻到过《百诗集》中某些危言耸听的内容。然而, 经她插手, 1559整整一年, 亨利二世都平安度过。玛丽由此以为,瓦卢瓦王室的未来,是能够轻易更改的。
她也曾嘱咐远方的弗朗索瓦, 要坚持锻炼,防范疫病。史上的他,是因为长期体弱,才在一次感染中轻易丧命。如今她的丈夫似乎健康有力,全不似会早亡的模样。玛丽便逐渐丧失了警惕,只专心鼓捣苏格兰那摊子事……
显然是放心得太早了。玛丽暗自懊恼。
另个时空中的弗朗索瓦二世, 自公元1559年7月继承意外身故的亨利二世之位,于公元1560年11月不幸病亡。
现在,她所处的,同样是1560年11月。
宛如冥冥天意。
“前一个”弗朗索瓦, 是在新教徒们或明或暗的诅咒声中,恹恹亡于病床;“后一个”弗朗索瓦,则驭马行进间,被一个闯过护卫队封锁的极端新教徒,用火铳给袭击了。
凶手开了三枪。不幸中的万幸,它们全未落在王储身上。然而被击中的坐骑失智发狂,导致他坠落摔伤后,又遭遇践踏事故,被抬着回到了王宫。
玛丽只犹豫片刻,就毅然作出了回法国的决定。
女王一声令下,苏格兰船队迅速扬帆起航了。
因为牵挂着弗朗索瓦的状况,玛丽对于其他事情,简直丧失了兴趣:哥哥朗格维尔公爵来信说约翰·诺克斯意欲归乡,她无暇细究,只让他自行处理;外交官迈尔维尔从伦敦送回消息,说罗伯特·达德利的老婆意外身故,死因可疑,伊丽莎白和塞西尔几乎吵翻,玛丽也放置一旁,任英格兰重臣将此事压了下去。
原本,她是很关注这两处情况的。诺克斯这个加尔文教徒,一直企图离开法国,回苏格兰扩散他的激进主义,玛丽于是长期请兄长监视并阻拦他。而数月来,罗伯特·达德利和伊丽莎白关系暧昧、英格兰女王欲嫁有妇之夫的新闻在英格兰哄传,玛丽亦在其中出力不少……
前一桩倒还罢了;人曰女王统治下苏格兰今非昔比,初步的宗教改革缓和了矛盾;哪怕祸头子诺克斯出场,相对安定的社会也不易被极端分子搅乱。后一桩,玛丽预备良久;偏偏在达德利夫人意外摔死、可趁机抹黑伊丽莎白之际,她却心烦意乱,没精力指挥外交官兴风作浪、制造事端、及时去动摇英格兰女王的权威。
这种焦灼不安、思绪散乱的状态,直到玛丽亲眼再见到弗朗索瓦,才有所好转。
女人真是感性的动物啊。苏格兰女王一边内心把自己批判一番,一边急急冲上去,抱住瘦了一大圈的少年。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
这种似乎有悖礼仪的行为,得到了周围一致理解。哪能要求每个担惊受怕的妻子,都端着姿态,平心静气和久别重逢、身负伤病的丈夫行礼问安呢。
弗朗索瓦显然也在以同等的热情对待玛丽。他原本是倚着靠椅,现在则微微前倾,吃力的回抱她;而突然抑制不住的泪水,甚至滴落在袖袍上。
玛丽温柔的把头埋进他脖颈间,听他哽咽道:
“亲爱的,你回来了。”
玛丽轻轻触碰着弗朗索瓦身上的夹板绑带,又瞥了眼他被毯子覆盖的下半身。她已获悉他的伤情:肋骨大约断了一两根,小腿骨折,头部摔伤且曾有少许记忆缺失(玛丽估计是脑震荡)……好在,内脏安然无恙;而看脸上,那些擦伤挫伤,都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谢天谢地,他正尽可能平稳的坐在椅子上,还能跟她正常说话。
“弗朗索瓦,我多么害怕……”
玛丽觉得,脑中好像有千言万语。但甫一张口,她就几乎忘词。
她对他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
首先是内疚。不管怎么说,弗朗索瓦的罗马之行,和她有着莫大关系。而他对教皇的拜访,也有可能激化了国内新教徒和旧教徒的矛盾。
其次是怜悯。从孩提时代开始,自己都在有意无意利用他。弗朗索瓦所付出的真心,她固然得意满足,照单全收;回报他的,却不过是仿若上位者施舍的关怀。
毕竟,现代人骨子里的优越感,使她自矜自负,往往把温和听话的他,视作一个虔诚信徒。尽管她接受、并认可了“妻子”的身份,但她实际付出的,仅是几分尚算真切的友谊——在他俩分离两年之后,她更加清楚了这个事实。
哪怕是为了安抚他……眼下,她很想像他一样,表现出那般浓浓的爱意。然而,她很怀疑,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演绎,也无法做到真实可信。
在苏格兰享受了两年唯我独尊、自由放松的日子,玛丽已不习惯于掩饰自我。在法兰西度过的十年里,她固然处心积虑,却也不曾觉得,需要太压抑自己,去维持多么虚假的外在——直到她结婚,才彻底用上欺瞒手段——而后没多久,她便回了苏格兰。
偏偏,现在,她的真情实感,和她想要表现出来的,差距在进一步扩大。
和弗朗索瓦的相处,仿佛时刻在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因为需要静养,少有运动的病患往往感觉敏锐、心灵脆弱。弗朗索瓦亦不例外。他察觉妻子的情绪,有些古怪纠结。不过,出于一直以来对她的信任,他暂时只往好的方面去想——
她一定是受惊过度,也许正需要他的安慰。
而弗朗索瓦也这么做了。他收敛了泪水,温言道:“别担心,我亲爱的玛丽。我主是多么仁慈,我又是多么幸运。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我一定会尽快恢复健康……”
一瞬间,玛丽觉得聪明才智又回到了身上。她回忆着往事,侧过头,凝视他的双眸。
慢慢调动情绪,她自觉眼眶发热,鼻子好像也跟着酸了起来。
“幸好,幸好……你一定会恢复很快,我的陛下。”
突然换成“敬称”,是因为玛丽意识到,此时提醒他的另一重身份,更有利于强调她和他不能分离的事实。
“法兰西需要你,苏格兰更不能没有你。我们的王国,正期待着你的莅临……”
弗朗索瓦立即道:“亲爱的,我已经知道,我已经充分了解,你在那里,在那个险恶的环境中,做得非常努力。我也热切的希望,苏格兰王国继续稳定发展,坚强屹立。”
“而我,亦不惧怕危机。我对未来,有着充分的信心。”
玛丽则殷切的握住他的手。“是的,我相信,困厄只在一时。我们,永远不害怕被击倒。”
如此种种,互相激励。悲戚伤感的气氛,转化为欣慰与庆幸。在众内侍的注目下,太子妃在王太子膝盖上趴了一小会,又彼此拭泪,亲吻面颊,耳鬓厮磨。然后就……
就被王后派来的人给打断了。
其实,即使此时凯瑟琳王后不来召唤玛丽,这对夫妻,也绝无可能向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倒不是十六岁的王储能保证坐怀不乱柳下惠——实际上,禁了两年的已婚男子已有些蠢蠢欲动——而是有伤在身,条件不允许他主动。否则,让他直接出口清场拉帘子白日宣那啥,毫无耻感。
好歹,他已游历过意大利,见识过文艺复兴发源地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了。那些个放纵的巢穴哟,所谓“万事蒸蒸日上,只有贞(;;)操例外”,直教他大开眼界。
况且,法国宫廷的风气,也向来不是多么纯洁。从前亨利二世还有其他贵族,还稍微顾虑他未婚者的身份,并不对他开放某些成年人的宴会或活动。而自打王储成婚,他就获得了几乎所有场所的入场券,眼观耳闻,各类大尺度娱乐还真不少。
起初弗朗索瓦还羞涩畏缩,后来就有几分习以为常。不过,想到自己纯洁的妻子,想到他和她在天主面前立下了誓言,想到他对她最虔诚最高尚的承诺……这股神圣感,让他继续维持了原有的矜持。
再说,尽管史上好些教皇深陷荒淫无度的传闻,他此番在罗马会见的那位,倒尽显庄严持重,且竭力宣扬清正廉洁的精神,无形中,助他再次稳固了骑士的坚贞之心。
眼下,被打断的弗朗索瓦有点不爽,玛丽则不无放松的去拜见婆婆了。唔,公公亨利二世“公事”缠身,对于媳妇归来这种“家事”,也只好先交给老婆去处理。
因为长子遇刺之事已过去好几天,且病情稳定,凯瑟琳王后此时倒还算平静。所以,瞧见红肿一双眼的长媳,她心情尚佳,对玛丽关心国家形势表示了理解。
“陛下愤怒到了极点。”凯瑟琳道。“自从《卡托—康布雷齐和约》后,他就决定逐步整治国内异端横行的情况。是的,近年来,国内那些加尔文信徒,哦,他们称胡格诺派,频频和日内瓦那边互动,还在国内公然召开大会,正不断侵蚀着天主教的根基。甚至,海军元帅科利尼和他的弟弟安得洛也为之心动……”
“陛下一开始,就希望以雷霆手腕解决问题。王室总管与吉斯公爵他们也非常赞成。如今,出了这种事情,陛下更没有理由,去姑息那些叛逆。”
说着,爱子心切的凯瑟琳不禁咬了咬牙。“尽管我一贯主张宽容,我也不能忍耐那些胡格诺派的谋反行径。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等玛丽联络上了尚在巴黎的吉斯舅舅之一,才知道了更多细节。
“有人曾同我说,法国和西班牙应当早日结束战争,该联合起来,去铲除异端,保卫信仰。因此,陛下自年初,就开始着手整顿那些毒瘤。可惜,他被一些无耻小人蒙蔽了双眼。”
洛林红衣主教表现得义愤填膺。“那个蒙莫朗西,在圣康坦惨败,害得王室重金赎回,承受君恩,却不思回报。还有其外甥科利尼,比信仰不坚的他,更心向异端。他俩一归来,便设法释放了那个自称皈依新教的安得洛。他们,尤其蒙莫朗西,显然影响了陛下的策略!”
“高等法院也在迟疑,甚至一再制止从西班牙引进宗教裁判所。但,那些新教徒毫不领情,甚至唯恐王储联络罗马,故而行刺作乱……所以,亨利陛下已经打算,强行通过这项决议。”
“幸好,国王陛下终于做出了英明的决定。”洛林红衣主教一脸讥讽。“而唱反调的高等法院,压根不是愚钝,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私心,而是他们之中,有人已经背叛了信仰!”
“尤其是,有个叫迪布尔的小推事,居然诬陷红衣主教们亵渎神明,阻碍新教徒钻研《圣经》,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还胆敢当国王的面指摘‘通奸’,显然是暗示陛下和‘那位夫人’行为不端。”红衣主教说着便觉得解气。“陛下自然非常激动,甚至发誓,务必烧死那个异端。”
玛丽叹息道:“我听闻,数年前陛下就颁布法令,严格禁止那些新教徒在国内活动。偏偏,有人执迷不悟……”
洛林红衣主教握紧了拳头。“所以,这一次,无论谁求情,陛下都会严惩不贷!”
偏听则暗,兼信则明。玛丽又拜访了异母哥哥詹姆士,从他口里,得到了更全面的讯息。
梅里勋爵这两年被委任“法兰西大使”,在宫廷里安享尊荣,倒还算惬意。毕竟,因为妹妹明面上器重他,那两个连法国宗亲波旁都敢得罪、眼高于顶的吉斯兄弟,也均对他亲密客气。然而,年近三十的他,到底思乡情切了。
梅里有着自己的野心。巴黎虽好,他却没根基,斗富也比不上本地贵族。即使他担着驻法国大使的名头,妹妹玛丽也时常以太子妃身份自行联络宫廷,自己仿佛被架空,更觉无所事事。若能回到苏格兰,他是先王詹姆士五世的儿子,有爵位和小块封地,母家不乏亲戚,还和其他勋爵颇为熟悉,更有机会抓到实权……
这种希冀,在他发现,那个昔日在自己之下的博斯维尔,居然当上苏格兰军队统帅之后,更强烈了。
于是,在和玛丽的交谈中,梅里努力展现自己的政治见解,希望小女王如过去一般信任她,倚重他,在苏格兰给他弄个更好的位置。
“这次刺杀案,与新教徒反对罗马、反对镇压固然相关;但更重要的,和某些行政失误,导致更多的人不满现状、转而支持胡格诺教徒有关。”
“法兰西和西班牙和解之前,国家财政就比较糟糕了。为了缩减开支,洛林红衣主教绞尽脑汁。”梅里不无小心的望了玛丽一眼,见她表情平静,才继续往下说。“比如,撕毁一些和巴黎商界的合同,划掉部分烂账……这样子,许多商人损失惨重。”
“红衣主教还削减了不少政府职务,涉及到王室、法院、军队。所以,许多小贵族也对此不满。”
“最重要的是,战争结束后,被遣散的士兵将领未得到很好的安置。他们一直没拿到薪水和补偿,肯定会向宫廷表示抗议。我听闻,这次行刺案中,有些人,便是后来投靠胡格诺派的老兵。”
玛丽听着,频频点头。当下法兰西王室债台高筑,为了平衡预算,解决赤字,执政大臣不得不硬着头皮,得罪一大帮人。这,也是无可奈何。
当一个政府激发了那么多阶层的怒火,那他们投奔其反对党,就不难理解了。特别是,天主教前些年来,被各种新教势力揭露过不少腐朽、奢靡、堕落的丑事;而代表现政府的,又是一个极端旧教先锋·洛林红衣主教。
上一篇:王权者的我在横滨打白工
下一篇: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