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叶舟
“……我亲爱的姐姐【注一】,那个约翰·诺克斯,从来不惮于暴力威胁他所能接触到的每一个天主教徒。您或许因为深信加尔文教义,不忍限制他;然而旧教徒亦有他们的需求……我想,这就是骚乱产生的原因。”
“我听闻,西班牙决定对你们采取一些直接行动,我为此深感遗憾。我是多么希望,你和那位腓力陛下,能尽快达成一致,恢复欧洲西部的和平。”
“当然,作为英格兰最亲近的邻居,我很愿意,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的宫廷分担些负荷。”
屁,擅长权术、多疑多虑的伊丽莎白,肯定看得出她在谋求什么,肯定不会赞同。
不过,苏格兰女王的姿态,可不止是做给伊丽莎白看的。
但迄今为止,玛丽表面上再无其他行动。
眼下,每天,她都在忙于“招待”远道而来的法国王太子。
各种节目活动,足以令任何一个法国来客感到宾至如归——不对,弗朗索瓦一开始便很认同“老婆家就是自己家”。
除了最纯正的法国人蒙哥马利伯爵陪他巡猎,还有多才多艺的同胞、御用诗人夏特里亚尔给他吹拉弹唱。后者甚至在爱丁堡王宫内排了几幕法国宫廷常见剧,由寻开心的玛丽担纲女主角。
哦,尽管亲眼见夏特里亚尔和年轻女王举止几分暧昧,但当下,弗朗索瓦仍保持了心平气和,甚至将之“认同”为妻子的魅力。
——骑士与贵妇的柏拉图式爱情,本就是宫廷生活的一大调剂。已与老婆享受过好几天鱼水之欢的苏格兰国王,目前对诗人“无时不刻献媚于女主人”颇能容忍。
况且,那位弄臣再殷勤再痴情,也不过是单方面的迷恋;他身为一国之君,得有容人之量。
要国君风度,要平心静气。弗朗索瓦偷偷磨着牙。
待女王主演的宫廷喜剧告一段落,大厅里的简单帷幕再次拉开。舞池中央的节目,变成了苏格兰传统的风笛吹奏。换完剧装的玛丽,款款回到弗朗索瓦身边,同他一道继续看表演。
法国王储拉着妻子的手,欣然称赞:“亲爱的,你的发挥非常棒。”
玛丽得意的挤了挤眼。然后她听他道:“卢浮宫有更合适的小剧场,或者,下次你可以在那里继续?”
玛丽捏捏他的手。“你也加入吗,亲爱的陛下?”
弗朗索瓦思索片刻,回绝道:“不,我觉得,我在台下为你鼓掌、为你献花更好。”
玛丽扬起手中折扇,挡住笑得有点抽搐的嘴。“那你说说看,今天该奉上的花在哪里?”
这可是个难题。时值年末,户外哪还有什么鲜花呢。出于节俭考虑,玛丽也没在宫廷内弄多少反季节植物——但某样东西是例外。
习惯了她小调皮的弗朗索瓦,指着的便是室内的这件例外:放在桌旁的一盆粉花。
他笑吟吟道:“这个如何?”
玛丽眨巴双眼,叹道:“哎,你挑得太妙了。这可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我花了许多工夫,才从西班牙引进的马铃薯。”
“马铃薯?”法国王太子想了想。闻所未闻的植物,还特地从西班牙引进,莫非她又要掀起什么时尚流行?
琢磨着玛丽口中“珍贵”一词,弗朗索瓦定睛把那簇粉白花朵打量了一遍。“观赏性还不错,但是……需要如此、室内栽培?”
“这个季节,只适合室内培育了。”玛丽用扇柄轻敲他的手背。“它的花期只有数天。嗯,其实,它块茎才是重点。”
而后,她就开始为丈夫细细解释:“这种植物,原本来自美洲新大陆。当地人早就发现它的块茎很有营养,可以充作粮食,填饱肚子。西班牙人偶然把它们带回,却不敢学那些土著居民加以食用,只栽培、欣赏它的花朵,真是可惜。”
弗朗索瓦立即懂了。“所以,你希望在苏格兰开发新粮食作物?”
“是的,马铃薯种植条件要求不高,与不列颠的气候、甚至欧洲大陆都十分相宜。”他的妻子点点头。“产量暂且不提,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证明它们无毒无害。所以,我希望快快多种些块茎来,好让食材及早通过验证。”
玛丽唇角微翘。“温暖的宫室,可以排除天气干扰,尽早培育第一批新作物;当然,摆几盆在内廷,也是想要大家多熟悉这种新植物,别一味把外来品,当成魔鬼的造物。”
说着,她挠了挠弗朗索瓦的手心,半撒娇半正式道:“如果,见多识广的法兰西王储将来愿意把它们搬上餐桌,就更好了。”
上行下效绝对有用。史上马铃薯在法兰西的推广,就多亏了路易十六及王后、玛丽·安东奈特的大力支持。玛丽若想把这件事提前两百年完成,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被她挠得发痒,弗朗索瓦耳尖红了一瞬。“都按你的意思……”
玛丽抿嘴嫣然,看得弗朗索瓦心里甜丝丝的。他想:玛丽的小动作比以前增加了许多……他们之间,真的不一样了。
这对小夫妻你侬我侬的时候,禁卫军统领蹬着皮靴走了进来。博斯维尔原本习惯性的直接要跑去女王身边,但他在苏格兰国王兼法国王储面前顿了顿,先行完宫廷标准礼仪,才凑到玛丽一侧,略带激动的道:
“陛下,西班牙舰队已到了英格兰海岸!”终于要开始了!玛丽不无兴奋的站起来。“紧盯着那边,我们也得好好做准备了。”
弗朗索瓦倒没有她那般激动。他轻轻蹙眉,而后道:“预备外交信函吧。”
接下来几天,玛丽连续收到不少好消息。
譬如,西班牙海军击败了英格兰舰队,在普利茅斯登陆;譬如,西班牙人占据港口后,举着声援天主教、讨伐异端的旗帜,持续向伊丽莎白施压。
这便是玛丽预料中的结果。时光再往后二十年,英格兰海军实力,才渐渐跟得上西班牙的步伐。如今,英格兰制造业还不占上风,西班牙亦未曾受对手私掠舰队的侵扰;英西海战,西班牙赢面极大,将战火烧至不列颠内陆,也并非难事。
想渔翁得利,就需要找准时机。虽然苏格兰宫廷已给英西双方都发去了外交函,表明立场且暗示己方出兵的可能,但玛丽压根不打算等他们的回信。她的瑞士雇佣军团已严阵以待,准备趁英格兰守备更松弛的时候,用保护旧教徒权益之名,入境撼动伊丽莎白的统治。
就在这紧要关头,爱丁堡获取到另一个更震撼的消息——
内外交困中,英格兰女王突然罹患重病。
病名:天花。与她那个英年早逝的异母弟爱德华六世一样。
玛丽简直瞠目结舌。
她第一个念头是:哇塞!不是假的吧?!
她第二个念头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天助我也?
她第三个年头是:哎,这个年代,天花还没有疫苗么?那个,起源于英格兰的牛痘接种,究竟是何时发明/发现的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其实应该是表姑。不过真实历史中玛丽和伊丽莎白的通讯,往往都采用了这类称呼。
嗯,土豆绝对是个好东西。现代科学验证,人体所需的八种必需氨基酸,土豆是全部包含的,比传统稻米小麦都强。
第31章 趁火打劫(捉虫)
玛丽犹记得“位面之子”刘秀的传说。
这个东汉开国之君, 大名鼎鼎的汉光武帝,率领不到九千部队驻守昆阳城时,遇上王莽派来四十二万大军围剿。敌我力量悬殊, 算来怎么都打不赢。偏偏这支敌军, 先是晚间被流星砸中, 白天又遭遇蘑菇云压顶;等刘秀率敢死队冲锋过来,惊雷、狂风、暴雨接连而下……其首领被斩杀,其部队土崩瓦解, 就此成为刘秀胜利的垫脚石。【注一】
这场以少胜多、歼灭王莽新朝主力的战役, 便是中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昆阳之战”。种种天文异象,仿佛是上苍在给刘秀铺路,务必助他走向人生巅峰。
如今,玛丽也有种被命运宠爱的感觉。
她原本觉得,这次借西班牙势力, 她能伺机武装干预英格兰, 去拉拢权贵、攒攒人气、奠定日后夺位的基础……就算不错了。毕竟,有诸多朝臣支持,伊丽莎白的政权还比较稳,甚至有越来越牢固的趋势。
熟料, 她最大的对手, 忽然间命在旦夕。
玛丽尽管蓄势待发,期望速战速决, 却也做好了持久拉锯的心理准备;未曾想,现在,似乎有一击制胜的机会?
那么她的行程,必须预备随时调整。
如果伊丽莎白没有重病,玛丽最初的计划, 是让博斯维尔带着瑞士人越过边境,赶去旧教大本营之一诺福克郡——是时英格兰北部郡正骚乱一片,她和东部郡的诺福克公爵,业已商量好“响应”问题。而后,苏格兰女王的这支特别部队,将一边声援天主教徒,一边周旋西班牙与英格兰之间,以期进一步逼迫伊丽莎白。
玛丽的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大概是她争取到英格兰旧教徒的信任;并以维和调停之名,在其枢密院前露面,宣扬“有益英格兰的主张”;最终获得更多支持,从而明确成为伊丽莎白身后、头号接班人。
日后呢,再据着“合法合理”的“王储”名义,设法分权、挤走国君、提前上位。
虽然,按照玛丽对史上那位伊丽莎白的印象,以及对现任英格兰女王的了解,苏格兰女王有理由相信,她是相当不愿意指定一个确切继承人的。
这位伊丽莎白,老早就声称,“储君”的存在,会显著削弱她的权力,影响内政团结,还有可能引发一系列灾难。以她自身遭遇来看,这样说倒也没错——因为亨利八世明文将伊丽莎白的继位权排在玛丽·都铎后面,她曾多次卷入谋杀异母姐姐的阴谋叛乱,还被长期关押伦敦塔;也确实曾有一批朝臣,背弃了当时的君主、主动跑到她的阵营来……
历史上,一把手猜忌二把手的、二把手威胁一把手的各种权力斗争,可谓屡见不鲜。对于集权君主来说,护食是本能,严加防备乃理所当然——更遑论那个自幼坎坷、谨慎多虑的伊丽莎白。
所以,要逼她做出立储决定,绝非易事。
不过玛丽知道,伊丽莎白因为身上“私生女”的污点,最担心当孤家寡人,最害怕被一致反对。她总在试图满足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换取他们的支持。对自己“昔日偶像”的作风,玛丽曾有过全面研究,很清楚她圆滑能忍,在矛盾太尖锐的时候、习惯于稍作让步……
所以,玛丽一直打算,努力谋求枢密院多数成员的信任,最终让他们“共同推举”自己,来迫使伊丽莎白屈服。
眼下,伊丽莎白陡然生命垂危;玛丽身为英格兰王位继承人之一,干涉邻国的理由仿佛更充分了。
亲身上阵,贸然进入英格兰;虽具有一定危险性,但这样,更昭显“天眷君主”的气势。
王冠,该留给有准备的人!
其实玛丽仍有些顾虑:史上的伊丽莎白,明明比较长命,照理,这应该能很快挺过去的。可现今的局势,仿又真像是上天在给她铺路……莫非,这是穿越女特有的主角光环?
啧,不管了,没准、也许是自己先前一系列作为发挥了作用……反正,局势如此有利,她就凭着直觉,勇敢的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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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院在英格兰,是一个特殊的政务机构,与后世的内阁有些相似。他们由数十名权贵组成,名义上由君主选拔、充当顾问、对君主负责。但实际上,因为比君主更谙习行政、立法、司法的操作,他们官位相当较牢固;有时,他们还反过来左右君主的决定、甚至“罢免”君主。
如当初的九日女王简·格雷,便是被血腥玛丽联合枢密院赶下了台。
这几年,伊丽莎白因过分宠信达德利,和枢密院重臣塞西尔略有龃龉,不过尚不严重。驻伦敦的苏格兰外交官迈尔维尔,倒替他的女王向国务大臣传过好几次话,皆遭到婉拒。玛丽也就暂时将他撇到一边。
然而,枢密院里,某些不算得势的贵族,如彭布罗克伯爵,阿伦德尔伯爵,还有诺福克公爵,均已接过了玛丽抛来的橄榄枝。即使比不上苏格兰的道格拉斯与汉密尔顿家那般、热衷于伊丽莎白的津贴,他们也欣然收下玛丽的昂贵礼物,并不介意为她的利益说说好话。
尤其是后两位。阿伦德尔伯爵追求伊丽莎白曾十分起劲,也一度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却被喜欢享受男人环绕的女王“耍弄”多次,最终灰心丧气,不再乐于服从她。而诺福克身为英格兰最有钱有势的贵族世家,公爵本人议政时,却常被塞西尔等几位撇在一边。
而因为伊丽莎白的新教倾向,因为她即位前后一系列废除弥撒、拒领圣餐、弃用拉丁文等种种有违旧教传统的作法,保守的英格兰各大主教,均对她很有意见。尤其是全国前三大主教之一的约克大主教,尼可拉斯·赫斯,更是曾直白拒绝为她加冕。按照惯例,这位大主教在枢密院拥有固定一席,且地位非常稳固,是个适合结盟的对象。
而在《爱丁堡条约》确认了玛丽“可能的继承权”后,赫斯私下接见过迈尔维尔一次,表露出一定友善。
另外两位对旧教有感情的枢密院高层,坎特伯雷大主教和伦敦大主教,亦对苏格兰女王无明显反感。
以上,都是玛丽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扩展拉拢的助力。
现在,她见到了突破的曙光。
当前的天主教动乱与西班牙入侵,一方面让旧教势力抬头,一方面激发了某种爱国情绪。无论枢密院高层还是英格兰民间,都陷入了剧烈矛盾。偏偏,这个时候,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伊丽莎白命在垂危。
于是,玛丽“怀着庄重的心情”,亲自奔赴伦敦,去关心探望她的“好姐姐”。
正忙于抵御西班牙、还要镇压北部郡旧教徒的英格兰宫廷,几乎无法阻止她的不请自来。苏格兰女王没带什么近卫队,却一路收拢不少仿佛找到主心骨的天主教徒。她麾下的瑞士雇佣军则兵分两路,一股护送女主子,一股奔赴普利茅斯、助当地居民防备“海外敌人”的进攻。
——倘若伊丽莎白不重病,苏格兰大约要先跟着西班牙攻城掠地一番,再来谈条件。但现在,英格兰宫廷显著势弱,玛丽就不能再把矛头使劲瞄准她的邻居了。
唉,在留守爱丁堡的弗朗索瓦默许下,玛丽把他妹妹、也就是她小姑子的婆家,从“临时盟友”身份,迅速转变为此次政变的垫脚石。
回想那位共同长大的伊丽莎白王后,夫妻二人皆有点愧疚。但这个年代,阵营冲突,高于骨肉亲情;与“敌对国”的联姻,从来就这般微妙。
而因为苏格兰协助英格兰、共同和西班牙对峙,玛丽·斯图亚特在英格兰人民心中的形象,倏忽变得高大起来。
看上去,她好像爱好和平,愿保护英格兰的利益,且颇受旧教徒喜爱。在西班牙入侵、天主教众骚乱、伊丽莎白病危的紧要关头,她的种种动作,虽野心昭然若揭,但也确实帮助稳定了国家局势。
当下的英格兰,海军固然吃了败仗,可西班牙人已被地方武装暂时拦住脚步;天主教众先前是暴动,如今倒暂停了搞破坏、好像变成相对和谐的请愿队伍……
所以,现在英格兰政府的重点是,该如何应付这个有继承权、且来势汹汹的外国女王?
枢密院众臣,连日来议论纷纷,举棋不定。
这时候,他们非常希望,病榻上的高烧反复、病疹未消、恐难痊愈的伊丽莎白,能下最终定夺。
尽管他们各有倾向,此刻面临危急局势——尤其是直接的军事压力——却都有点害怕承担做决定的责任。
意识到死神迫近的伊丽莎白,昏昏沉沉间,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挺不过这一次,得准备遗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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