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叶舟
室内空气仿佛为之一滞。最后,里维斯顿小姐声若蚊蝇。“好像是……偕同法兰西国王陛下出巡中?”
玛丽摇了摇头。“他已经回到巴黎。洛比塔尔大法官建议他留下,多和几位有识之士谈话,尤其是一位叫蒙田的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拉瓦锡的经历,最开始是高中化学课上学“卤素”时听老师讲的……
其经历参考度娘百科
黑奴贸易相关,参考《详细介绍大航海时代的黑奴历史,以及奴隶贸易中的种种真相和事实》一文
十六世纪医学发展相关内容,主要参考《剑桥医学史》以及《文明的故事7》
第40章 大、跃、进
在弗朗索瓦的书信中, 玛丽窥见到一个博学多才的波尔多(就是那个葡萄酒名产地没错)贵族。这位蒙田先生,博闻强识,思路开阔, 追求自由却又尊重秩序, 颇受洛比塔尔赏识, 后者又将其推荐给了王太子。弗朗索瓦与他相谈甚欢,亦对他赞不绝口。
“他言辞细腻,笔法优美, 蕴含哲理, 引人入胜……他的法语,似乎能谱出世上最动听的旋律。”玛丽看着弗朗索瓦充满兴奋的字迹。“和龙萨,完全是两种不同风格。”
所以,弗朗索瓦这是,被人家给迷住了?
呃, 千万别发生什么不伦情感啊——夏尔舅舅曾告诉她, 蒙田有个同性至交,病故于去岁,导致他大受打击呢。
玛丽并非全知全能。她暂不清楚弗朗索瓦迟迟未来,还有别的缘故……她不晓得蒙田其实淡泊名利、且轻看王公, 虽视学问为最爱, 却也抵不住世俗、将在不久后离开巴黎回老家订婚。
玛丽的专注,却也没在蒙田身上停留太久。毕竟她不太了解, 蒙田及其《随笔集》在法国文学史、哲学史上的不朽地位——相较而言,她对某个蒙田的后辈格外感兴趣。
那就是弗朗西斯·培根。【注一】
当前英格兰枢密院的国玺大臣,叫尼古拉斯·培根。咳咳,他的次子,就名弗朗西斯。
就是他应该没错!
只可惜, 这位未来的大哲学家,今年方满三周岁。
玛丽扼腕。史上有传闻,培根因为姨夫威廉·塞西尔的打压,终伊丽莎白时期都没能出人头地。换作比伊丽莎白年轻九岁的自己,想要提拔他,也还得等上一二十年。
算了,日后再说吧。
玛丽揪着羽毛笔,转而开始思索为第二届英格兰官方医学交流会,她要准备哪些内容。
嗯,这一次早早筹备……假以时日,把这种体制普及整个不列颠?
玛丽清楚,任何学科的发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无论何种科学成就,从其萌现到为人普遍接受,通常要拖延一段时间;若实际应用于人,则往往更加经历漫长。好在,历史有结论:“技术不是只在科学指导前提下才能提升,科学也并非仅受技术需求激励才会进步”。
所以,她并不一定要在十六世纪建立起现代医学知识体系(实际上也难于登天)。她可以像千年前德谟克利特创立原子论一般,只提供一点思考的框架,让后来者用实证方法去渐渐完善。
摄政王的任务,主要是负责场地和资金支持;还有,适时同他们沟通,聊聊她那些最便于推广、实施的“先进设想”,启发思维,或是直接找人去做试验证实。
譬如,她观察发现,当代医师听诊,都得把耳朵贴到病患的胸部去——那么胖子咋办?稍微丰满的妇女们也很害羞吧?她倒记得,好像在十九世纪初,雷奈克发现木杆传音原理,才造出原始听诊器。然而,这个原理本不复杂,器材要求也低,她完全可以督促医师们“提早”实践。
这个刚好可以在第二次交流会上开始推广,不错不错。
还有别的么?
玛丽挖空心思,搜肠刮肚,尽力回忆。对,有个叫哈维的英国人,解释了血液循环的原理,曾被誉为“自盖仑(2世纪时研究心脏和血液功能的名医)以来,医学史上最伟大的事件”。问题是,这个人的主要理论发表,得到十七世纪初,她怕等不到了。所以,她最好,干脆,自己先提出“猜想”,并鼓励众医师:动物试验,以及……尸体解剖。
哦,尽管1537年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开始态度松动,考虑实际情况,允许将尸体解剖用于教学,此年代的人,大部分对解剖尸体颇为顾忌。这时候,摄政王官方表示支持“实证主义”,多多少少会有些帮助吧。
从“腐烂的尸体”,玛丽又联想到微生物。哦,这个年代还缺乏观测工具。可是——玛丽不禁哀怨:达·芬奇这种机械天才,逝世都好多年了;而显微镜发明史上,最有名的两位虎克,磨镜大师列文虎克和罗伯特·虎克,恐怕还没出生?
什么光学什么折射,她倒还记得点皮毛。问题在于,制造显微镜,哪怕她能画个大概图纸,也需要高手来磨镜片调光圈啊!
所以,这是对工匠的莫大考验!
苏格兰的玻璃技术,落后到本国女王不想说话……而英格兰,自从1560年起,总算能造接近威尼斯水准的玻璃了。不过,玛丽觉得,在她掌握的资源里,目前当属法国货最稳定、最靠谱。
说起来,玻璃工业真是很重要,绝对值得花大力气发展。二氧化硅之稳定,完全是科学界的福音(听说拉瓦锡的烧杯数以万计),无论生物、化学系都能派上大用场。还有,就是,开辟新财路。
玛丽想要泪流满面——她何时,可以把镀银玻璃镜制造业搞起来?
她当初把水银镜的造法痛快送给亨利二世,是因为穿越女脑子里,还有个更高级的配方呢!
然而,当下不是好时机。法国出产的优质水银镜,正风靡畅销,且凭借瓦卢瓦王室强大的带货能力,短短几年,已占据压倒性优势;威尼斯人的市场份额,则在急剧丢失。
一旦镀银玻璃镜出产,恐怕会将原有市场搅得更乱。镀银玻璃镜的好处,固然无可比拟;可随之而来的,或许是水银镜迅速贬值、奢侈品泛滥跌价;最坏的情况,打价格战什么的,生产商就是皆输了。
亨利二世还没远赚够、法国国库的库房还空虚着,她万不能横插一杠子、搞坏“自家”生意啊。
无论如何,瓦卢瓦的资助,于玛丽·斯图亚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玛丽揉揉眼睛,把发散的思维又转回了医师交流会。她把写好的羊皮纸推到一边,拉过各地医师送来的医疗试验记录,慢慢翻阅。
——德比郡。发现夜盲症儿童两个。均告知服用鸡肝。三十天后,确有明显改善。一儿童接近痊愈。
好,不错。临床证据,就是靠这一个个病例撑起来的。
——诺福克郡。脚趾糜烂脱屑成年病患三人,麦麸疗法四周,无任何效果。
呃,大夫,你分得清脚气病和真菌导致的足癣么(其实玛丽自己也分不清)?
——萨默塞特郡。仅让双胞胎中的哥哥加餐鳕鱼,观察三月,肋骨外翻似乎较其弟有所减轻。或需要更多时间改善,恳请增加补贴。
这个可以有。玛丽随手批示:“同意”。
其实,她最想知道坏血病的控制情况。然而时日尚短,大部分船只还在海上,没谁给她发报告。
玛丽又翻一页。咦,这是什么?
“……关于天花之流行,有一类人值得重点关注。十年来本郡曾暴发过三到四次,其中,城镇明显高发;乡村则少见。我曾观察,发现村中挤奶女工,全部幸免——即使她们家人聚集发病,她们亦罕有症状。”
“经求证,她们大部分,手部均一度罹患与同母牛相似的疱疹,约莫因挤奶接触而传染。我大胆假设,她们能抵御天花,并不是什么巫术,而是因为感染过牛痘。”
“牛痘症状,一般发热较轻;出疹或者起疱位置,往往局限于手和臂,即使累及面部,也极少留痕。”
“众所周知,天花患者痊愈后,终生不会再患。牛痘与之相似,挤奶女工也很少重复得病。”
“如果得过牛痘,就能避免再得天花;那么,我想,大部分人,会宁愿先患一次伤害更小的疾病。”
署名:罗伯特·弗卢德。
玛丽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不是琴纳?!
(当然不是那个以牛痘接种闻名于世的琴纳啊,人家活在十八世纪呢。)
玛丽一阵心潮澎湃。
原来这个年代就有人发现牛痘的意义了,那,要尽快推广开来!
天花,可是据说令欧洲损失五分之一人口的大传染病啊!
玛丽提笔,赶紧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写下来,作为给弗卢德医师的回复。
“您的想法,简直是所有处于天花威胁下的人类之福音。”
“我一直相信,人体有种自我保护的能力,可以在受到病疫攻击时,抵抗并战胜外界来源的病魔——我愿将之称为免疫力。而免疫力是有记忆的,再遇同样的病魔时,能保证御敌于外,使躯体不受侵犯。这大概就是,人一生最多只得一次天花的原因。”
“或许,天花病魔和牛痘病魔本质极其相似;所以,人的免疫力,对它们都有着强烈的警惕。”
“所以,我认为,可以试着令健康者感染牛痘,观察他们能否免于罹患天花。”
“让健康者都去从事挤奶工作,这并不实际。不过,若确定牛痘疱液有传染性,则可以将之接种于健康者的破损皮肤,诱发其病症反应。”
“一段时间后,再使接种者暴露于天花疱液……”
玛丽有充足的信心:只要操作准确,接种牛痘,肯定能带来足够的免疫保护。
好歹,她也是接受过现代义务教育的……自然科学万岁!
只是这个,要做的人体试验,显然有一定危险——哪怕玛丽觉得不太危险,这个年代的人,对此事也绝对十分害怕!
所以,要招募合适的志愿者受试,甚至,还要有一笔能兜底的保障金。
玛丽煞费苦心。她先去跑去伦敦王家内科学院,找了几个对她最有好感的医师,分享了弗卢德的文书和她的意见稿。“诸位以为,这般方案是否可行?”
一位医师怀疑。“挤奶女工的情况,果真如此特殊?”
另一位医师讶异。“这个现象有意思!我想最好实地考察一下,保证其真实性。”
一位医师担忧。“希波克拉底曾说:‘我不把毒药给任何人,也决不授意别人使用它’。这般把病人的毒疱嫁接到健康人,恐怕有违常理……”
还有一位医师亢奋。“我觉得都很有道理。是应该做相关试验!
最后一位医师纠结。“这样子,不是巫术吧?”
玛丽见过他们的态度,心底有了谱。
不久之后,她召集几位枢密院重臣开会。她向他们讲述了弗卢德给她带来的启示,以及自己推广牛痘接种的计划。
不出所料,群臣一片哗然。而在玛丽抛出“我不排斥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接种牛痘的试验对象”后,连事先通过气的诺福克公爵等都懵了。
——不是只要说动财政拨款、和找几个死囚试验就行么?
坎特伯雷大主教在胸口划着十字,低喃道:“简直大胆狂妄。”
约克大主教却两眼发亮,甚至和旁边的德比伯爵赞叹:“但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这样更是勇敢的……”
德比伯爵龇牙。“我怎么觉得是轻率鲁莽?女人啊女人……”
伦敦大主教目不转睛,盯着玛丽。“若真能成功的话,那就太好了……主佑世人,阿门。”
国玺大臣培根若有所思,扭头望向他的同僚。“威廉,你怎么认为?”
塞西尔……居然有些恍惚,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震撼。
从前,他和伊丽莎白一般,排斥玛丽·斯图亚特;从前,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个外国来的女摄政。然而迄今为止,这个阴谋夺取英格兰的旧教徒,竟以堪比新教之理性和谨慎的态度在勤勉执政;王国亦沿着原有的轨迹,继续和平发展。
这个令他捉摸不透的女人啊。她有野心,有抱负;但她这一年来,做得最多的,却是救助平民,解决病痛……
那些吹嘘济世救人的天主教徒,原来并不全是虚伪。
罗马教廷酷爱制造“圣徒”。加尔文派信徒塞西尔,则早已摈弃偶像崇拜。可此时此刻,他竟觉得,玛丽·斯图亚特身上,正迸发着特别的光辉。
不,她自信满满,宛若《旧约》中先知。塞西尔盯着玛丽,她的红唇正一张一合:“……这绝对不是巫术。你们将看到,这是可以观测、可以理性推导、值得深入探究的科学……如果硬要惊叹,就称之为奇迹。请相信,天花肆虐的日子,终将成为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讲个冷笑话。Knowledge is power。Francis Bacon。据说有个傻瓜,听成“知识就是力量,法国熏肉”。
“技术不是只在科学指导前提下才能提升,科学也并非仅受技术需求激励才会进步。”
引自《剑桥欧洲经济史》第四卷。
本章医学内容,引用《文明的故事7》《剑桥医学史》及度娘百科。
蒙田此人,欧洲文学史上的地位其实很高,在我国却非常不显著……
本章关于蒙田还有哈维的介绍,参考《文明的故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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