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挖坑的熊猫
“滚出去。”亨利八世的怒火使得宫廷医生和他的助手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国王的寝室。
等候在门外的托马斯·克伦威尔进了房间,极有眼色地为国王倒了杯烈酒,以缓和他腿上的疼痛。
亨利八世就着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手灌了大半杯烈酒,看着自己的秘书将一个枕头塞到他受伤的腿下,对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识趣感到非常满意:“谢谢你,先生。这样让我好受多了。”
“陛下,是否需要珍女士过来照顾您。”托马斯·克伦威尔并不希望国王有个三长两短,防止幼主继位会引得内政混乱,外敌入侵。
“行了,我又不是没有心理承受能力的小伙子。”亨利八世对托马斯·克伦威尔的那一丝丝满意立刻荡然无存,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珍女士是个温婉柔顺的淑女,但是她那浅薄的见识不足以抚平我精神上的空虚。”
说到这儿,亨利八世又有些怀念阿拉贡的凯瑟琳,感叹他所遇见的女人里,只有凯瑟琳兼具王后的美德和让人欣赏的学识,而不像安妮·博林或者珍·西摩那样,总是缺了什么:“让珍女士暂时回家去吧!待我解决了眼下的一切,再将她接回白厅宫。”
“是。”托马斯·克伦威尔刚想将国王的命令传递下去,便听见亨利八世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问道:“菲茨罗伊和埃利诺·布兰登怎么样了?”
烈酒下肚的国王并不像托马斯·克伦威尔想得那样脑子昏沉地想睡一觉,反而用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强作镇定的首席秘书,声音冷得像是威尔士的积雪:“告诉我,我的儿子和儿媳到底怎么了。”
“陛下,吉尔伯特伯爵已经派人将诺丁汉伯爵夫人送至伦敦,并且萨福克公爵已经向北英格兰派去最好的医生。”托马斯·克伦威尔说这话时,十分担心亨利八世会气急败坏地让人将他拖出去砍头。
但是托马斯·克伦威尔在原地等了很久,才听见亨利八世的怒吼声。
“滚出去。”
托马斯·克伦威尔立刻和刚才的宫廷医生一样,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国王的房间,徒留亨利八世一人在屋里内痛苦地嘶吟着。
不知是为心痛,还是腿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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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亨利·菲茨罗伊的病重才是亨利八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里,最为关注的事情。
年近五旬的国王从两段婚姻,十几位情妇那儿只得到两男两女,并且其中的一个男孩还是个命不久矣的私生子。
所以当威廉·都铎被人带到白厅宫时,亨利八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捧着威尔士亲王的脸蛋想要查看他是否有任何的不适。
“他还好吗?”亨利八世询问负责照顾威廉·都铎的布莱恩夫人,后者有些忐忑不安道:“殿下至今都没有生病的迹象,我们会每天检查威尔士亲王的体温。”
虽然吉尔伯特伯爵并未说明诺丁汉伯爵的病情,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诺丁汉伯爵肯定熬不过这个夏季,否则吉尔伯特伯爵也不会将怀孕的诺丁汉伯爵夫人赶紧送往伦敦。
“即使是这样,你们也不能放松对他的关注,必须保证威尔士亲王不会接触到任何患病者。”亨利八世绝不允许亨利·菲茨罗伊出事后,威廉·都铎也紧跟着出事。甚至说得更残酷点,如果他非要失去一个儿子,那么最好是亨利·菲茨罗伊而不是威廉·都铎。
“是。”布莱恩夫人很清楚因为亨利·菲茨罗伊的缘故,圣詹姆斯宫内草木皆兵,唯恐威尔士亲王有个三长两短,国王陛下会将他们的脑袋串在伦敦塔的护城河边。
“这几个月别接待任何人,也别轻易出宫。”亨利八世前脚刚警告完威尔士亲王的侍从女官,后脚便放缓了语气嘱咐年仅十岁的威廉·都铎:“你要是有任何需求就让别人来回话,我会让克伦威尔保证对圣詹姆斯宫的各项供应。”
“好的父亲,也请您多保重。”威廉·都铎并没有在白厅宫里呆多久,便被布莱恩夫人送回到客人更少的圣詹姆斯宫。
“你去调些士兵守在圣詹姆斯宫外,别让一些不长眼的人混了进去。”亨利八世发誓要保护好他唯一的婚生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做多手准备:“让多塞特侯爵夫人照顾好我的儿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确保她能顺利生下我的孙子。另外,将王后身边的侍女再增一倍,禁止她在这段时间里接触那些不三不四的音乐家。”
“是。”托马斯·克伦威尔抬头的那一瞬间与萨福克公爵微妙地对上视线,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决定了什么事,但却并没有马上达成一致。
“如果王后陛下在诺丁汉伯爵去世后生下一个儿子,那么亨利便不会与之离婚,反而会再次宠信博林一家。”当天晚上,住在白厅宫里的萨福克公爵将托马斯·克伦威尔请到自己的房间。
同样在场的还有珍·西摩和她的弟弟托马斯·西摩。只是前者一副惴惴不安的苍白模样,后者一张跃跃欲试的野心脸庞。
“而到那时,不仅是我们,想必珍女士还有西摩爵士也不会好过。”萨福克公爵说着,将目光投到西摩姐弟的脸上,然后将一瓶红色的药水轻轻递到珍·西摩的手边,吓得后者右臂一缩,差点碰到自己的兄弟。
萨福克公爵假装没看见珍·西摩的恐惧,在昏暗的烛光下恍若恶鬼:“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等着那个女巫生下儿子,然后你和你的父亲兄弟都会被斩首于伦敦塔内。”
“二,将那个女巫和她的兄弟送上断头台,作为对你勇气的报答,我和克伦威尔先生将会支持你成为英格兰王后。”萨福克公爵搞不懂亨利八世为何会看上平平无奇的珍·西摩,但是作为妻子,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温顺,不多事。
既不会像阿拉贡的凯瑟琳那样让人戒备三分,也不会像安妮·博林那样咄咄逼人。
“那么珍女士,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萨福克公爵玩味地看着犹豫不决的珍·西摩,以及恨不得替她做主的托马斯·西摩。
最后,在桌子上的蜡烛快要燃尽前,珍·西摩在一片黑暗中伸出手,将那瓶药水收入怀中。
第45章
1536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一年。
亨利八世的的私生子诺丁汉伯爵在患上汗热病的第二天便于睡梦中去世,留给世人的,除去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便是一位悲痛欲绝的年轻妻子,以及一个尚不知男女的孩子。
面对亨利·菲茨罗伊的死亡,亨利八世表现得远比他在得知阿拉贡的凯瑟琳去世时还要悲伤,几乎是一连几天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默默地舔舐伤口,只让托马斯·克伦威尔定期过来汇报国内的各项事宜,然后将国王的回复转述下去。
然而,就算亨利八世悲伤至此,他也没有参加亨利·菲茨罗伊的葬礼。就连他私生子的生母伊丽莎白·勃朗特,也没有对亨利·菲茨罗伊的死亡表现出远超于亨利八世的悲伤,而是在哭过后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将注意力放到与丈夫所生的两男一女的身上。
因为国王没有对亨利·菲茨罗伊的葬礼做出任何安排,所以吉尔伯特伯爵只能越权办理诺丁汉伯爵的葬礼。因为北英格兰的资源紧张,再加上没人想去触碰汗热病人的遗体,所以亨利·菲茨罗伊的仆人们将他的尸体拖进装满稻草的马车,运送到萨福克郡的弗瑞林姆教堂里秘密下葬。
如果埃利诺·布兰登不再改嫁,那么百年之后,她将与亨利·菲茨罗伊合葬在她父亲的领地。
与此同时,亨利八世对埃利诺·布兰登的这一胎表现出极大的期待,甚至已经准备好在孙子出世后,就将“他”的王位继承权排到威廉·都铎和安妮·博林还未出生的儿子之后,并且让威尔士亲王和玛丽公主成为“他”的教父教母,以增强后者的继承合法性。
然而亨利八世的期待还没付诸于行动,埃利诺·布兰登便在她姐姐的宅邸里难产下一名女婴,在出生后的第三天被受洗为玛丽·菲茨罗伊,由她的姑母玛丽公主和姨母弗朗西丝·布兰登担任教母,威廉·都铎和亨利·菲茨罗伊曾经的监护人吉尔伯特伯爵担任教父。
得知埃利诺·布兰登生了个女儿,亨利八世大失所望的同时,也收回了亨利·菲茨罗伊的所有资产与年金,只是象征性地给了玛丽·菲茨罗伊六百英镑的年金当作抚养费,顺带还给了埃利诺·布兰登八千英镑的补偿。
“埃利诺·布兰登怎么样了?”威廉·都铎直到玛丽·菲茨罗伊的洗礼结束后,才被告之他成了小侄女的养父兼监护人。
这说出去也是件值得玩味的事,一个还未脱离监护的孩子去担任另一个孩子监护人?恐怕全欧洲也只有亨利八世能提出这么具有开创性的想法,不过他也没指望自己的独子真的去养孩子,而是将孙女直接丢给了多塞特侯爵夫妇,并且指派埃利诺·布兰登成为玛丽公主的侍从女官。
估计等玛丽·菲茨罗伊再大些,她的活动场所便是玛丽公主在加莱的王宫,或是亨利八世新王后的宫廷。
“诺丁汉伯爵夫人的恢复情况不是特别好,因为医生还不确定她是否会患上产褥热或者其他疾病。”理查德·克伦威尔刚替威尔士亲王给诺丁汉伯爵夫人送去些东西,瞧着埃利诺·布兰登卧床不起的样子,猜测这位女士恐怕是凶多吉少。
“那萨福克公爵大人有去看过她吗?”威廉·都铎知道现在除了玛丽公主和弗朗西丝·布兰登,几乎没人会在意埃利诺·布兰登的死活。
倘若她生下的是个儿子,那么别的不说,萨福克公爵和多塞特侯爵一定会为孩子的监护权大打出手。
然而埃利诺·布兰登还是令他们失望了,所以萨福克公爵抛弃了他的女儿。
即便医生宣称埃利诺·布兰登很可能会死于产后并发症,萨福克公爵也从没想过去看看他那可怜的孩子,而是在白厅宫里计划着将安妮·博林拉下马,然后等着凯瑟琳·威洛比给他生个儿子。
理查德·克伦威尔的摇头让威廉·都铎感到很不好受。
更糟的是,因为国内的疫情还未结束,所以亨利八世在圣詹姆斯宫外安排了不少侍卫,勒令威廉·都铎非召不得离宫,所以威廉·都铎也只能派理查德·克伦威尔不断来回于弗朗西丝·布兰登的宅邸和圣詹姆斯宫。
直到玛丽·菲茨罗伊出生两周后,威廉·都铎才得到一则噩耗。
“殿下,诺丁汉伯爵夫人已经去世了。”因为这几日都替威尔士亲王跑腿的缘故,理查德·克伦威尔消瘦了不少,原本白皙的皮肤也被晒得微微发红。
他进屋后冲着窗户边的威尔士亲王行了个脱帽礼,将一份未开火漆的信件交给威廉·都铎:“诺丁汉伯爵夫人临终前请求您成为她女儿的保护者,并且托多塞特侯爵夫人求助于国王陛下,希望由国王陛下来保管她女儿应继承的财富。”
“聪明的决断。”因为威廉·都铎背对着自己的缘故,理查德·克伦威尔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却听着威尔士亲王的声音低沉了不少:“我想萨福克公爵在诺丁汉伯爵夫人临终前有意接管她的财产,对吗?”
“是。”理查德·克伦威尔知道萨福克公爵无情,但却没想到他会无情至此。
纵使埃利诺·布兰登还未继承萨福克一系的财产,但是有萨福克公爵夫人和诺丁汉伯爵的馈赠,再加上她自己的嫁妆,埃利诺·布兰登手上的资产也是相当可观的,这也是萨福克公爵出手接管诺丁汉伯爵夫人遗产的主要原因。
因为在中世纪及其后期,监护权就意味着你有权接手这个孩子所继承的遗产,并且在国王允许的前提下,决定对方的婚姻。
当然,作为监护者,你也必须担负起保护这个孩子的各项利益,教会他所有社会技能的职责。不过在大多数人眼里,一个富有的继承人,尤其是一个富有的女性继承人的监护权还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甚至有些人最后还娶了自己的被监护者(如萨福克公爵和凯瑟琳·威洛比),或者让被监护者与自己的儿女联姻,好让他们的财富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族。
恐怕这也是亨利八世让威廉·都铎来监护玛丽·菲茨罗伊的真正目的。
一是不让萨福克公爵手握一位王位继承人(弗朗西丝·布兰登已经出嫁,而且萨福克公爵夫人请求亨利八世成为她女儿的保护者),二是让玛丽·菲茨罗伊的财产暂时并入威尔士亲王一系。
甚至在玛丽·菲茨罗伊成年后,威廉·都铎也能借由侄女的婚姻来为自己谋得一位政治伙伴。
就像亨利八世将玛丽公主许配给小洛林公爵那样。
第46章
埃利诺·布兰登下葬后不久,国内的疫情便有所好转。
伦敦到底是逃过一劫,没有像北英格兰那样,被洗劫了一部分人口,导致人人自危地不敢踏出家门一步,任由大批大批的农作物在田地里死去。
纵使都铎时期已经脱离了中世纪范畴,但是卫生环境并没有比中世纪末期强上多少。不管是拥挤的城市,还是能容纳一家老小吃喝拉撒的稻草房,其实在本质上都是疾病的温床,细菌的天堂。
就连富贵人家也是很少做扫除或者洗澡,毕竟铁锅在这个时代里不是家家都有的东西,而洗一次澡的柴火钱和人力费太高,所以平民更喜欢冷水擦身或是直接到河里游泳。
像亨利八世这样爱干净,还爱泡药浴的国王绝对是欧洲的异类。
有时候,威廉·都铎都怀疑亨利八世之所以叛出会天主教,是因为天主教将洗澡并为“酗酒”,“暴食”一类的恶习,所以那些苦行僧身上总有股难闻的味道。
威廉·都铎想要改变人们的卫生习惯和妇女们的生产环境。
在二十一世纪,你无法想象一位医生术前不洗手,或是产妇保胎时必须要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呆上数个月。
就这情况,哪怕你能活过十六世纪的奇葩治疗方法,也不一定能挺过术后的感染并发症。
然而长久以来的观念岂是一朝一夕就推翻的。
就和推广土豆种植一样,威廉·都铎打算先在威尔士试水,等技术成熟后再引到其它地方。
至于怎么让平民接受他的观点……
威廉·都铎:查理表兄我需要你。
甭管谁来质疑,只要打上这是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的世界中心引来的新观念,西班牙皇帝试了都说好的印记,威廉·都铎还是能在通信不发达,对外交流相对保守的威尔士里忽悠一波。等时机成熟后,就算有人戳破他的谎言,但有实例作证,平民也不会听传教士在哪里瞎掰掰。
毕竟美好的死后生活哪有当下重要。
然后在天主教徒铩羽而归后,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新教观念便更能被平民接受——毕竟有个不花钱的心里安慰比没有要来的好,况且被推倒的修道院里也有一部分资产属于人民,而谁又能拒绝这种白得的诱惑。
“殿下,王后陛下发动了。”就在威廉·都铎想着自己的改革大计,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威尔士时,理查德·克伦威尔匆匆来报道:“国王陛下让您和玛丽公主赶紧去白厅宫见证约克公爵的诞生,并且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里也准备好《赞美歌》,就等王子一落地便举国欢庆。”
因为亨利八世有意借着约克公爵的诞生,来扫除诺丁汉伯爵夫妇的去世所带来的阴霾,所以伦敦上下都已经安排好了王子诞生后的各项庆祝活动。就连博林父子也是被国王突如其来的恩宠给晃晕了眼,丝毫没想过安妮·博林要是生下一个死胎或者女婴,亨利八世会如何宣释他的怒火。
待威廉·都铎赶到白厅宫的王后寝室时,等待的人们已经将客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威廉·都铎一眼扫去,除了他的姐姐玛丽公主,在场的还有萨福克公爵,诺福克公爵,以及脸色不好的多塞特侯爵夫妇。
已经怀孕的弗朗西丝·布兰登挺着大肚子凑到威廉·都铎的身边,难得没有对自己的表弟显露出惧怕之情:“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威廉·都铎瞧着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将注意力放到王后的床榻上,所以对弗朗西丝·布兰登做出个“请”的手势。
弗朗西丝·布兰登扶着理查德·克伦威尔的手臂,与威尔士亲王到相对安静的走道里说话。
或许是寝室里的空气太闷了,所以弗朗西丝·布兰登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松了口气,又抚了下胸口才对威廉·都铎说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难为人,但是您可否将我的外甥女接到身边抚养?”
“怎么?你的丈夫不想抚养玛丽·菲茨罗伊?”威廉·都铎能够理解多塞特侯爵的不满,毕竟抚养玛丽·菲茨罗伊的好处全归了国王父子,留给多塞特侯爵夫妇的只有杯水车薪的六百英镑年金,以及国王的定期挑刺。
面对威廉·都铎的质疑,弗朗西丝·布兰登显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