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挖坑的熊猫
甚至她还有心思跟胡安娜王后开玩笑道:“我们美第奇家的大人物总会在一颗明珠还未闪耀前,就先下手为强。不知道英格兰的王后,有没有投资明珠的兴趣。”
胡安娜王后重新打量了下凯瑟琳·德·美第奇,终于笑道:“威廉说你不是普通女人,我原先还不信,但是现在,却很佩服他的眼光。”
凯瑟琳·德·美第奇突然产生一种兴奋之感,仿佛她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祖先们到处拉投资,乃至在刀尖上起舞的蓬勃野心。
或许她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拉近自己与科西莫一世的距离。
倘若她的姓氏不能再为她提供安全感,那她就靠自己去创造安全感。
凯瑟琳·德·美第奇对胡安娜王后的态度又真诚了几分,甚至还带了分乙方接待甲方的热情:“既然我们的丈夫在谈论两个国家的未来,不如我们两作为女人,和及两国的王后,来谈谈自己的未来。”
“您,意下如何呢?”
……………………
……
亨利二世并不是第一次进入加莱城堡,但是进入被英格兰人占有的加莱城堡,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当他看见法兰西式的装横上雕刻着都铎玫瑰,英格兰的旗帜在城堡的高处飘扬时,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子暴虐之情,几乎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涵养,才在落座之前,将其硬生生压制下去。
“谁能想到,我们也会在父辈们曾谈判过的地方,商讨着两个国家的未来。”亨利二世开口不善道:“不过我的父亲远比我懦弱,因为他来这儿是为了放弃被英格兰人夺走的加莱,但是我不同。”
“你想将加莱从我的手里夺走?”威廉三世当然能感受到亨利二世的恶意,所以在语气上,也没比对方客气多少:“要试试吗?”
跟在二者身后的护卫们都将手放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开战的肌肉紧绷。
因为威廉三世继承了亨利八世的身高,所以在实现上,他保持着一种让亨利二世感到很不愉快的压力:“如果我们在这里开战,英格兰不会有多大的损失,毕竟尼德兰就在旁边,而且我们是个岛国,即便战败了,也能东山再起。”
“可是法兰西真的能在此时跟英格兰开战吗?”威廉三世转了转自己的戒指,十分怀疑道:“你已经跟奥斯曼帝国的苏莱曼大帝翻了脸,又想截断德意志的商路。”
“查理五世现在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要是我们两再不结盟,其后果你是知道的。”威廉三世靠着天鹅绒的椅背,那副悠哉游哉的样子,看得亨利二世分外火大:“英格兰和西班牙之间还有法兰西挡在中间,德意志新教地区在后面拉着,所以我们有什么可慌的?”
“反倒是法兰西。”威廉三世反问道:“法兰西的低地国家是怎么来的,我想你还不至于把祖辈们的所作所为都忘得一干二净,对吗?”
亨利二世的脸色已经黑得跟壁炉里的炭灰没什么两样,而一旁的蒙莫朗西公爵突然意识到,他这几个月可能不会得到亨利二世的好脸色。
“您的伶牙俐齿要是都用在开疆扩土上,兴许我还会对你高看几分。”亨利二世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希望你记得今天的嚣张跋扈,还能在加莱回归那一天,保持如此傲慢的态度。”
“那我也希望自己永远看不到加莱被夺走的那一天。”威廉三世跟亨利二世也没什么好谈的,所以两人的对话都是在给身边人施加压力。在签完字后也没兴趣吃个晚饭,直接让人收拾行李回家,生怕跟对方呆在一起,会被污浊的空气给憋死。
“谈完了?”胡安娜王后已经等候在马车里,瞧见威廉三世上来后,示意车夫启程。
“要派人将加莱的城堡洗刷一下吗?”胡安娜王后能想象得出威廉三世跟亨利二世的会谈,绝对称得上是灾难级别的。
因为光是看亨利二世带来的人马,就能猜的出这位国王在平日里的作风。
威廉三世看了眼春风得意的胡安娜王后,询问道:“你跟凯瑟琳·德·美第奇谈的很愉快?”
“跟你说的分毫不差。”胡安娜王后接过威廉三世的帽子,让他能在上船前,稍稍休息一会儿:“凯瑟琳王后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懂得如何争取到自己的筹码,而不是在原地里一味地等待。”
“毕竟是美第奇家族的人。”威廉三世知道这个女人可是历史上的狠角色,只可惜她的控制欲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你有跟她提到科西莫一世的事情吗?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的回答是她将忠诚于自己的利益。”胡安娜王后无奈道:“她想用我们来争取到科西莫一世的支持,然后用科西莫一世来争取到她在法兰西宫廷里的地位。这让我有些不开心。”
“没什么可不开心,想想从意大利流入的大笔黄金、艺术品,还有奥斯曼帝国的香料,你就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态度,去毁掉你的好心情。”威廉三世不以为然道:“况且科西莫一世也没指望凯瑟琳·德·美第奇能跟他站在一起,法兰西不过是佛罗伦萨公爵的另一条退路。”
“另一条退路?”胡安娜王后不解道:“这话又是怎么说?”
“你知道教皇为什么不批下托斯卡纳公爵之位吗?”威廉三世分析道:“因为爵位一到手,佛罗伦萨公爵就不会像以忘那样听话。”
“想想多年前的罗马之殇,你就该明白佛罗伦萨公爵为什么要跟奥斯曼帝国重新通商,又为什么,要在佛罗伦萨修建军事堡垒,还要搞海军和雇佣兵落户。”
“那你觉得佛罗伦萨公爵多久会跟西班牙闹翻?”胡安娜王后并不觉得英格兰和法兰西的同盟能坚持很久,所以想早做打算。
“那等看我的表外甥什么时候上位。”威廉三世知道哈布斯堡的团结,有一大半都是建立在查理五世的拼命维持上。所以腓力二世上位后,奥地利的斐迪南便没有以前那么听话,而且腓力二世身为查理五世的独子,也过惯了由老父亲把关的日子,处理起事情来,不是过于极端,就是信不过身边的人。
哪像从小生活在修罗场里的威廉三世,亲爹的继后情妇一个比一个能折腾,通常是几家联合起来要他的命。
胡安娜王后想着查理五世的身体状况,觉得对方多半还能撑上十年,所以威廉三世和亨利二世的压力一点都不比自己的父辈要小,毕竟奥斯曼帝国那边也是一堆的破事。不仅是苏莱曼大帝的儿子们在老父亲的胡须边蠢蠢欲动,并且战无不胜的巴巴罗萨·海雷丁,也到了打不动的年纪,所以西班牙很有可能趁着奥斯曼帝国一团乱麻之时,将突尼斯重新打下来。
这也是威廉三世和亨利二世的缓冲期。
“那便是在干什么?”就在胡安娜王后和威廉三世的马车经过一条通向加莱港口的小道时,她发现袅袅的灰烟冒出绿意盎然的森林,期间还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
“是发生火灾了吗?”胡安娜王后摇了下车龄,前面立刻拉下一个用于通话的小口。
“不是,是有村庄在处死女巫。”车夫见怪不怪地回答道:“那边近期可能是收成不好,所以神父在村庄里找到了作乱的女巫,想要将其处以火刑。”
“处以火刑也要将就证据。”威廉三世问道:“他们的证据是什么?”
“无非是按照《女巫之锤》里的内容进行判断,或是在对方的家里发现一些昂贵物品。”车夫的口气满是见怪不怪的平静,让威廉三世感到汗毛直竖。
“给理查德·克伦威尔传个话,让他在我们上船前,给我弄一本《女巫之锤》。”威廉三世逐渐听不见女人的尖叫声。
但是升起的灰烟却没有消失。
而是一直留在了他的心里。
第124章
理查德·克伦威尔的办事速度很快,或者说,《女巫之锤》的畅销程度不亚于《圣经》,所以威廉三世在上船前就拿到一本简装版本的《女巫之锤》,然后趁着回程的功夫,将其翻了个七七八八。
在这期间,胡安娜王后还凑过来瞧了一眼,问道:“看什么呢?”
“人类历史上最愚蠢的一本书。”威廉三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为,因为他相信但凡是识字的牧师里,至少有八成的人都看过这本书。于是趁着胡安娜王后的随口一提,顺便问问对方的意见:“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胡安娜王后没有接过威廉三世递上来的《女巫之锤》,因为她老早就看过这本书,而且还抨击过:“这不仅是人类历史上最愚蠢的一本书,更是基督教世界里的灾难。”
说罢,胡安娜王后还耻笑道:“你能相信一个女人被指控为女巫,只是因为她生下的孩子过多或者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亦或是她流产,孩子夭折的次数过多吗?那只不过是上帝带走了她的孩子,让她的孩子免于尘世间的痛苦而已,但是偏偏有人将罪责施加在她们身上。”
“欲加之罪是不需要任何解释的。”威廉三世提醒道:“只是有时候,民众需要一个发泄口,而心怀鬼胎的人需要一个声名鹊起的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是沾染着无辜之人的血与泪,也不会让那些自以为能得到赦免的人,望而却步。”威廉三世很清楚一些假牧师的真正尿性。他们根本不在意信仰,救赎,乃至为人的各种道理。猎巫行动,只不过是在满足一些人的龌龊欲望的同时,让他们额外捞一笔。
至于人命是什么?
人命恰恰是这个时代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哪怕受难的耶稣一日日地在十字架上悲天悯人地注视着人间,也无法阻止快速凋零的生命,以及更加腐烂的灵魂。
“陛下,我们到了。”理查德·克伦威尔进了船舱,冲着威廉三世和胡安娜王后行了个脱帽礼,然后毕恭毕敬道:“需要通知御前的各位大臣们前来迎接吗?”
理查德·克伦威尔瞧了眼威廉三世拿着的《女巫之锤》,琢磨着国王陛下是不是一回宫,就要开个例行会议。
“不必了,明天再让他们向我汇报。”威廉三世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胡安娜王后也是这么想得。
只是她比威廉三世多了个心眼,示意理查德·克伦威尔将《女巫之锤》拿走,并且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各位大人好好看看这本书,估计威廉明天要谈论此事。”
“是。”理查德·克伦威尔并没有多想地去做了。
毕竟在这个年代里,猎巫行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当那些得到消息的人重翻了《女巫之锤》,并且信心满满地想要在威廉三世的面前表现一番时,国王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我以为在英格兰的境内,不会出现野蛮社会才会有的秩序混乱,司法错误。现在看来,怕是我和我父亲的仁慈,导致国内养了太多的蛀虫,所以才会有如今的错误状况。”威廉三世一开口便让那些打好腹稿的人将滚到舌尖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按照他们的设想,应该是国王要大力开展猎巫行动,所以委派御前会议进行更细的分工,顺便通知议院那边整理出个审讯流程,然后一步步地落实到基层人员的行动纲要上。
然而威廉三世是想搞猎巫行动吗?
他根本就不想搞这种没事瞎折腾,堪称人类历史上最邪恶的举动之一。
甚至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一种为了掩饰执政者的无能,以及转移平民痛苦的可怕操纵。
“我以为文艺复兴之起,我们能离开那种愚昧的,黑暗的,玷污上帝的荣光与慈爱的思想。然而在去加莱的路上,我却发现了一个没有经历过朝圣活动,也没有在任何的人文大学里接受过思想洗涤的疯子,在几十年前写的书,还在影响着一批又一批的基督徒,教唆他们打开了疯狂如洪水的审判大门。”
威廉三世将《女巫之锤》摆在御前会议的桌子上,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让所有的参与者们都正襟危坐了起来,仿佛背上被钉了铁条。
塞西尔爵士扫了眼在座的各位大人们,率先开口道:“陛下,我也认为这书里的审判凭据都是无稽之谈,不应该得到教会的支持。”
“可这毕竟是基督教世界里的通用法典。”一位守旧的大臣立刻反对道:“不仅是天主教世界,就连很多新教地区都在使用它。”
不知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话语逻辑性,还是有意挑起信仰的对立,这位大臣继续说道:“德意志地区近期都在加强猎巫活动,我想这是保证统治根基的有力措施,应该在英格兰境内被大力提倡。”
“德意志地区是德意志地区,英格兰是英格兰。”约翰·达德利打量着威廉三世的脸色,十分上道地反驳道:“难道你认为区区女巫能够动摇英格兰信仰之首地统治?这也太小看国王陛下了吧!”
“这不是小看与否的问题,而是普通的民众不可能像国王陛下这样,得到上帝的钟爱。”守旧的大臣略微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呵斥道:“国王陛下又不可能亲自保护每一位英格兰的信徒,所以猎巫活动是维持社会稳定的有效措施。”
说罢,他看向上手的威廉三世,十分坚定地说道:“陛下,还请您理解我对英格兰的百般忧虑,不要阻止全国各地的猎巫行动。”
对此,威廉三世并没有给出个确切回答,而是扫一眼在座的各位大臣们,发现他们无论是新教徒还是天主教徒,其实都是赞同猎巫活动的,所以威廉三世很清楚,他要是贸然阻止这种古老的传统,绝对会被人打上异端国王的称号。
这可不是登基之初该干的事情。
一想到这儿,威廉三世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下得失,终于开口道:“那你们以为,按照这本书里的内容,真的能找到人群里的女巫吗?”
威廉三世决定暂时不阻止猎巫行动,而是加强女巫审判的严格性,避免更多的无辜妇女遭受火刑。
“这里面的一条审判方法写着‘女巫无法当众念出拉丁语的《圣经》’,可是塞西尔,全国有多少妇女能够流利读写英语?”
“据我所知,即便是贵族家庭,也不是所有妇女都接受过语言教育,至于平民,则是只有少数的富商,律师,以及牧师家里妇女能够进行英文读写,而且她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成了侍奉上帝的修女,或者嫁入了贵族家庭。”塞西尔爵士回答道:“这还只是伦敦的状况,要是换作偏南部或者偏北部的地区,估计两个村庄里都找不到一位识字的妇女。”
“是啊!两个村庄里都找不到一位能够进行英文读写的妇女。”威廉三世强调道:“迄今为止的女巫审判里,大部分的被告人都是平民。你们让一个连英语读写都做不到的愚昧妇女去当众念出拉丁语的《圣经》?我不知道受到魔鬼蛊惑的女巫是否能做到这一点,我只知道定下如此审判准则的人,不是脑子疯了,就是被心脏被魔鬼蛊惑了。”
那些个大臣们有人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是啊!现在的社会还是秉持着男主外,女主内的那一套。普通人家连吃饭都成问题,又有谁会去给一个女孩请老师教授拉丁语?她们又不靠这个嫁人。
“还有这一条‘用水验法’来检测一个人是否为女巫。”威廉三世又看向约翰·达德利,毕竟后者是海军大臣,所以精通水性:“如果嫌疑犯浮在水面上,那么就代表着魔鬼不愿见到女巫死亡,如果嫌疑犯沉至水底,那就能证明其清白无辜。”
“前者是被烧死,后者是被淹死,这种前后都是死路一条的审判,能证明什么?”威廉三世询问道:“我们搜捕女巫是为了拯救臣民于水火之中,可若是淹死的无辜的基督徒,烧死的也是无辜的基督徒,那么上帝是否该惩罚我们?还是说,你们认为这种方法真的能证明女巫的存在?”
“我也认为这种方法不适用于审判女巫。”接到威廉三世眼神示意的约翰·达德利,十分巧妙地接话道:“各位大人都知道我是海军大臣,所以我也曾参与过海军的各项训练。而其中的一项训练就是在被绑住的前提下,如何保持头部浮出水面,或是挣脱束缚,以等待援军的搭救。”
“如果是自幼生长于海边的女性,可能因为生活原因,擅长水性或是听说过这种自救方法。”约翰·达德利努力跟威廉三世保持一致:“即便她想自证清白,也会在死亡的恐惧下,做出自救的举动。况且一些女巫审判里并没有确定水验法的检测时间,所以那些个沉入水底的被告人,都活不到被拉起的时候。”
“所以各位大人们,还需要我再多举几个例子吗?”威廉三世昨天就把这本书里的内容都研究透了,所以无论指哪一条,他都能将其立刻推翻:“诚然,我们要保证基督徒不会受恶魔的伤害,但是猎巫要讲究确切的证据和判断方法,而不是根据疯子提出的‘准则’,去加重自己的罪孽。”
第125章
威廉三世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底下的大臣们要是还不懂得国王的意思,那就不是愚蠢的程度,而是故意找茬的意思。
当然,以大部分人的眼光来看,找国王的茬其实跟愚蠢没什么两样。
身为掌玺大臣的马修·斯图亚特突然灵机一动,斟酌着说道:“陛下,如果您要规范猎巫行动,我认为可以采取西班牙在此之前的措施,设立宗教审判局,对使用巫术的行为进行分类审判。”
马修·斯图亚特的话惹起了一些新教徒的警惕,毕竟已经去世的亨利八世就是在信仰间摇摆不定,以至于新上任的威廉三世也从没公开过自己的真实信仰,甚至让让一些新教的中坚分子,都不确定威廉三世是不是纯粹的新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