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挖坑的熊猫
诚然,威廉三世的身边围绕着一批新教徒的积极分子,例如胡安娜王后,理查德·克伦威尔,以及塞西尔爵士等宫廷里的要员,但是与此同时,他的母亲,姐姐,以及姑母都是坚定的天主教徒,而且他自幼就是被天主教徒抚养长大的。
所以你说威廉三世排斥天主教徒吗?
不,他排斥的是教权对神授军权的指手画脚。
但是你说威廉三世不支持新教发展吗?
不,他其实有意加重国会里的新教徒比例,甚至从未阻止过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宗教改革计划。
所以马修·斯图亚特想借着猎巫一事来试探下威廉三世的信仰偏向,多少也给国内的天主教徒们增添下自信心:“我以为普通的刑事案件不能与宗教案件混为一谈,唯有将二者分开,由专业的宗教律师进行审核辩护,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公平。”
“这确实也是我曾考虑过的方向之一。”威廉三世虽然对西班牙有所不满,同时也不喜欢宗教审判局这种大肆折磨犹太人和MSL的非法机构,但是却不得不承人这个机构的成立,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猎巫行动的猖狂,甚至在黑暗的年代里,死于猎巫行动里的新教人数远高于天主教人数——至少后者可以跑到修道院里寻求庇护,你总不能说在上帝的眼皮底下还安然无恙的女人,会是伪装的恶魔吧!
那你让教会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眼见马修·斯图亚特已经占据了国王意愿的高地,塞西尔爵士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冷静道:“我无比赞同掌玺大臣地看法,也觉得宗教审判不该与刑事审判混为一谈,但是陛下,如果要成立宗教审判局,那么就要额外招一批熟知宗教典例的牧师来充当审判官,而且还要修建新的审判局。”
塞西尔爵士知道国王是有意将此事管到底,所以得确保宗教审判局的存在,不会成为又一个天主教的大本营:“况且猎巫行动席卷全国,总不可能只在伦敦建立宗教审判局。况且将被告人送往伦敦的费用和人力也不容小觑,同时也难以保证报告人不会死在路上。”
马修·斯图亚特现在一听到塞西尔爵士的发言,就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努力抠出对方逻辑上的错误。
然而塞西尔爵士根本没给他细细思考的时间,直截了当道:“所以陛下,我建议针对巫术的指控,可以在当地的教堂进行处理。”
塞西尔爵士在威廉三世回来后,就被授予了财政大臣的职位,显然是成为托马斯·克伦威尔第二:“毕竟全国每年要解决上千件巫术案件,但是分散到各地的不过十几件,还不用集中到伦敦进行统一处理。”
“陛下,我也很赞同塞西尔爵士的话。”约翰·达德利顺势说道:“如果只是为了解决巫术审判中的不公现象,完全可以出台一部关于巫术的审判法,而不是像掌玺大臣所说的那样,大张旗鼓地建立宗教审判局。”
说到这儿,约翰·达德利还故意调侃了一句:“虽然我认为西班牙教廷里有句话说的很对——大部分关于巫术的指控都是空穴来风,但是为了确保国家的安宁与统治的稳定,还是有必要确定巫术审判的流程与标准,将危害降到最低。”
“那就让宗教研究者们确定一套可靠的审判方法与审判流程,然后将草案送给我过目。”威廉三世扫了眼在座的各位大臣,最后将注意力放到眼神不善的马修·斯图亚特身上:“鉴于西班牙的巫术审判最具有参考性,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掌玺大臣。”
“是。”被委以重任的马修·斯图亚特稍稍一愣,随即向威廉三世点了点头。
“另外,我还想在草案里加一条内容。”威廉三世当然不会任由那些闲着没事的干到处实行巫术指控,所以又补充道:“倘若被告人被证明了清白,那么她本人,或者她本人的丈夫与长辈,能够向举报者要求其身家的三分之一,作为名誉补偿。”
此话一出,不仅是马修·斯图亚特,就连其他的御前大臣们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深知这一达摩克里斯之剑绝对会大幅度降低巫术指控的数量。
毕竟谁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搭上自己三分之一的财产?
威廉三世将这个度量把握得非常好,既不会让举报人破罐子摔,同时也能限制举报人对于社会职权的滥用。
不过塞西尔爵士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向威廉三世陈述道:“陛下,我认为您的提议还是要分人实施。倘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了攻击自己的商业竞争对手或者家族仇敌,雇佣流氓,乞丐这些本就没什么资产的人去指控对方,该如何处置?”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知道伊丽莎白一世当政时,可是处死了两万名流浪汉,所以英格兰的无职业人口数量,还真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是没什么资产的人,那就只有两条路可选。”威廉三世沉声道:“一是有人替他缴纳一百五十英镑的赔偿,二是他自己愿意偿命。不过要是选择前者,就要走司法程序地查一下代替他缴纳赔偿的人,是否与被告者有交恶关系。”
塞西尔爵士了然道:“我会与有关部门商讨出相应的交接程序,还请您放心。”
这样一来,有关于英格兰的猎巫问题,也算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胡安娜王后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虽然有所质疑,但也没说些什么,而是从约翰娜的手里,拿到了一封来自哈德威克的求救信。
让胡安娜王后感到十分有趣的是,写信人并不是一位宗教的虔诚者,也不是什么古老贵族的继承人,而是一个地位只比平民略高一等的乡绅之女,名叫伊丽莎白·塔尔博特,在信件里的昵称是贝斯。
贝斯向胡安娜王后写信的理由十分简单,那就是她跟第一任丈夫的婚姻只是纸上谈兵,虽然两人举行了婚礼并且有了夫妻之实,但是第一任丈夫并没有与贝斯常年生活在一起,甚至在他去世后,贝斯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补偿和已经说好的嫁妆。
因为贝斯的弟弟是家族里最后的男性继承人,所以在他死后,贝斯认为自己有权继承弟弟的遗产,并且从第一段婚姻里得到相应的补偿。
为了增加自己的诉求正确性,贝斯还在信件里列举出了有关于婚姻和继承法的各项条列,严厉抨击了哈德威克的法官对她的欺凌与不公,以及那些旁系亲戚们的贪婪与无耻。
“看来我不是她的第一个求助人。”胡安娜王后很欣赏贝斯的勇气,因为在传统社会里,女性被要求谦卑与顺从,所以即便是遭遇了不公,也会选择忍气吞声。
“事实上,贝斯的官司已经打了两年,而且哈德威克法院已经以妨碍司法程序为由,表示不再接受贝斯的申诉。”约翰娜仔细观察着胡安娜王后的表情,压低声音道:“这封信按理说是送不到您的手上,但是有人特意为贝斯开后门,所以……”
约翰娜没有再说下去,不过胡安娜王后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
能够接触到王后,并且在白厅宫里有一定路径的人,不过一掌之数。但是这之中,能对一个年轻女性如此上心,甚至不惜做到这种程度的,也有担任王室司库的卡文迪什爵士。
“看样子,卡文迪什爵士是陷入了爱河。”胡安娜王后知道卡文迪什爵士结过两次婚,但是两任妻子都都没有留下孩子,所以他急需一位年轻的新妻来保证自己的财产和土地能够延续下去。只是胡安娜王后不明白,卡文迪什爵士是国王的司库,又不缺钱和爵位,为何会看上一个无依无靠的小镇姑娘?
难道真是因为爱吗?
胡安娜王后可不相信一个年近不惑,且服侍过两任国王的精明人,会轻易地与人谈爱。
“可能是卡文迪什爵士并不想娶一位高贵的妻子,或者说,卡文迪什爵士觉得贝斯是个聪明人,一定会讨您的欢心。”约翰娜同为王室侍从中的翘楚,在这一方面算是能理解卡文迪什爵士的做法:“如果卡文迪什爵士娶了个贵族姑娘,你和陛下还会重用他吗?”
毕竟司库可不同于侍从女官,后者即便嫁了大贵族,也会因为家庭原因而暂时离开宫廷,所以不会保持长期的影响力,但是司库和王室管家却不同。
理查德·克伦威尔就是为了坐稳王室管家的位子,再加上佩吉爵士的前车之鉴(爱德华·西摩的岳父),才没有选择接受各方势力的拉拢,而是娶了一位富商的女儿。
同样的,卡文迪什爵士也是个精明人,并且管理着威廉三世的私人财产,所以不可能不明白这一道理。
选择贝斯既是为了向威廉三世表达忠诚,更是为了确保妻子的存在不会拉自己的后腿。
甚至卡文迪什爵士很确定胡安娜王后一定会喜欢贝斯的性格,所以打算将贝斯送到胡安娜王后的身边,成为侍从女官。
第126章
在塞西尔爵士的冲击下,马修·斯图亚特以毕生最大的效率,在三天内草拟出了巫术指控的审判标准,以及相关流程,然后将其送到威廉三世的手上,等着迎接国王的表扬。
不得不说,在竞争对手的压力下,马修·斯图亚特还是被逼出了潜能。至少在威廉三世看来,这可比《女巫之锤》要靠谱得多。
其中的一条审判标准,就是被告人要在教堂里呆满一周,而且每天都得同牧师或者修女吟诵《圣经》。倘若在此期间,被告人没有任何异常,那么有关于她的巫术指控便不存在,可以进行下一个验证环节。
那就是圣水洗礼。
看上去跟冰桶挑战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加了两个牧师或者修女在一旁念《圣经》。
“这个检验方法不错,既不会耗费太大的人力物力,同时也能保证各地的安全。”威廉三世对马修·斯图亚特的努力成果表达了肯定,但是也指出了里面的不足之初:“各个村庄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所以你们要保证牧师和修女不会跟起诉人内外勾结。”
“关于这一点,我也与起草法案的专业人士认真讨论了一番。”马修·斯图亚特将一张没有正式抄录的牛皮纸递给了威廉三世,显然是在考虑要不要加上这一条列:“陛下,我还是觉得您该成立宗教审判局,然后针对巫术指控,派遣别地的牧师或者修女前去处理,防止您刚才所说的串供可能。”
“可是这么一来,宗教审判局的主导地位就至关重要。”威廉三世知道马修·斯图亚特的真正意图,但却没有立刻戳破,而是话音一转道:“我不希望在这上面耗费太多的资源,所以你跟……塞西尔爵士商量一下,选出八个宗教审判局的席位,让他们轮流坐上主导者的位子。”
这便是天主教和新教的博弈。
威廉三世只希望他们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做事,并不想某一方势力过强到能挟持自己,然后又闹出神权大于君权的麻烦。
“是。”马修·斯图亚特本以为自己会无功而返,但是威廉三世的松口,让他眼前一亮地开始新一轮的奋斗,仿佛整个人都因此年轻了不少。
威廉三世注视着马修·斯图亚特离去的背影,决定推迟塞西尔爵士的上位时间,让这位掌玺大臣再多干一会儿。
“陛下,米开朗基罗先生已经到了,王后陛下问您是否在老地方用餐?”理查德·克伦威尔掐着时间进了威廉三世的会客厅,冲着上手的国王问道:“王后陛下想邀请米开朗基罗先生一同用餐,还有卡尔达诺先生。”
理查德·克伦威尔说到这儿,还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联想到不好的事情:“王后陛下很期待您能过去,甚至还想邀请萨里女伯爵(伊丽莎白小姐)和诺丁汉女伯爵。”
威廉三世从理查德·克伦威尔的表述中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妙,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立刻就去,但是萨里女伯爵和诺丁汉女伯爵就不必了,她们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是。”理查德·克伦威尔似乎松了口气。
直到威廉三世抵达了餐厅,才明白理查德·克伦威尔刚才的紧张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只见并不长的餐桌上,米开朗基罗和卡尔达诺坐在对立的位子上,二者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恨不得当场用餐刀刺进对方的脖子。
“莱昂纳多认识的臭小子怎么也在这儿?”要是让米开朗基罗列出他最讨厌的艺术家名单,那么莱昂纳多·达芬奇一定在此之列,甚至有幸排进前三的位子。
如果要问“文艺复兴的后三杰”是什么关系,那么最好的回答,莫过于“一对仇人外加一个迷弟。”
这也是最让米开朗基罗感到生气的地方之一。
因为那些崇拜他的艺术家,同时也会崇拜可恨又懒惰的达芬奇。
比如说“文艺复兴后三杰”中的老幺拉斐尔。
当初这人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后,只用了一句花就将米开朗基罗的好心情打了个粉碎。
“在意大利,我最崇拜的艺术家有两位,一位是您,一位是莱昂纳多·达芬奇。”
“……”
“只可惜我没赶上最好的时代,无法见到和您一样伟大的达芬奇。”
对此,米开朗基罗的回答是让拉斐尔赶紧滚蛋。
至于卡尔达诺又跟达芬奇有什么关系,盖因后者是卡尔达诺父亲的好友,所以有人宣称达芬奇是卡尔达诺的教父,这也对卡尔达诺的仕途起到了一定的辅助作用。
但是对于米开朗基罗而言,这一切就不怎么美妙了。
原以为离开了意大利,就不用面对那些让人讨厌的人和事。
结果到了欧洲的另一边,还会撞到死对头的熟人。
尤其是在米开朗基罗得知会议室里挂着的,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圣母像,居然出自于达芬奇之手后,这种不适的感觉便越发的强烈,让他不得不将火气撒到了一个足以当他儿子的小年轻身上——即便这个小年轻在年纪上,足以当威廉三世的父亲。
“为什么你们那么追捧莱昂纳多那个混蛋。”当着威廉三世的面,米开朗基罗十分郁闷地灌了杯葡萄酒,然后让男仆赶紧将杯子满上。
身为医生的卡尔达诺不赞同地看着米开朗基罗的举动,反讽道:“可能是因为达芬奇先生胸襟宽广,不像您一样妒嫉贤能,容不下一点砂子?”
“什么叫妒嫉贤能?这世上能与我并肩的艺术家寥寥无几,难道以我的成就,还不足以蔑视那些庸才吗?”越活越回去的米开朗基罗不服气道:“况且对于艺术家而言,完美才是最终的追求。哪个蠢材会容许自己留下一个有瑕疵的作品?”
末了,还补充道:“也就是那些没品位的有钱人,才会对我的艺术品妄加指责,然后迫使我加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最可气的是,他们对我是一副严厉的面孔,但是对莱昂纳多那个懒汉,却又是另一幅面孔。”郁闷至极的米开朗基罗一连灌了好几杯酒,然后不顾礼节地抱怨道:“我到底哪点比不上莱昂纳多那个混蛋?他们凭什么这么折腾我?”
如坐针毡的胡安娜王后十分尴尬地看了眼威廉三世,只见后者招来一个书记官,在对方的耳边轻声说道:“把米开朗基罗说的话都记录下来,等他酒醒了再拿给他看。”
第127章
书记官从未见过如此作死的艺术家,以至于他在记录时总会偷瞄威廉三世的脸色,生怕国王陛下一个暴怒地让人将他跟米开朗基罗拖出去砍掉。
一旁的胡安娜王后注意到书记官的战战兢兢,于是丢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仔细观察着威廉三世的情绪。
出乎胡安娜王后意料的是,面对耍酒疯的米开朗基罗,威廉三世居然没有露出一丝丝的不耐烦,反而饶有兴趣地听着米开朗基罗的抱怨,甚至胃口也好了不少,比平日里多吃了点东西。
午餐结束后,威廉三世看到理查德·克伦威尔冲着他比划了下手腕,明白自己到了该干活的时候,于是冲着奋笔疾书的书记官命令道:“把这份记录保存好,以后会排得上用场。”
这一刻,威廉三世想到了罗曼·罗兰的《名人传》,琢磨着要不要搞一个类似的传记类小说,甚至还想往拉伯雷的住处派一个记录他日常生活的书记官。
只可惜威廉·莎士比亚还没出生,否则《都铎名人传》的作者舍他其谁。
这么想着的威廉三世,在书记官如释重负的眼神下,心情甚好地离开了餐厅。徒留剩下的三人,十分默契地注视着趴倒在餐桌上的米开朗基罗。
距离米开朗基罗最近的卡尔达诺甚至能听见米开朗基罗的轻微鼾声,以及时不时地呢喃一句“混蛋莱昂纳多。”,“懒汉莱昂纳多”。
秉持着对艺术家所剩无几的尊重,卡尔达诺还是决定拯救一下米开朗基罗,防止“文艺复兴后三杰”中的唯一幸存者,折戟于自身的愚蠢上。
“王后陛下,请允许我在米开朗基罗先生醒来后,给他念一念自己干过的蠢事。”卡尔达诺看向书记官,后者明显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可否等我将这份内容抄录一份,然后再把原件给你。”
卡尔达诺想着威廉三世是不是要保留这份文件,于是很爽快地答应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