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七年柊
“那要我送你回江都吗?”
他还是摇头。
他虽然随母姓秦,却不在江都秦氏族谱上。
这些年,他们母子并没有少受族人白眼。
少女虽然有些意外,却没多问,只道:“你若有别的去处,我可以派人送你。”
他仍然摇头:“不必,我自己走。”说着,便向她施礼辞行。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他走出十来步,才在他身后唤他。
“我虽施恩不图报,但你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她语声带笑,好似同他玩笑。
秦归回头看她:“陆姑娘说施恩不图报,却想要我谢,岂不自相矛盾?”
陆子衿摇头:“图不图报是我的事,知不知恩是你的事。”
秦归淡淡一笑:“所以陆姑娘打算教我做事做人?”
陆子衿语噎良久,叹道:“我与你非亲非故,萍水相逢,有什么资格教你做事做人?只是你小小年纪,言辞狡黠锋利,处事冷静薄情,实在教人放心不下。”
他笑吟吟道:“我小小年纪,父不认,母新丧,若不狡黠锋利、冷静薄情,又该当如何?”
陆子衿再次被他噎了许久,最后摇头失笑:“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她踌躇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便施恩图报一回——”
“图不图报是你得事,知不知恩却是我的事。”他含笑打断了她。
陆子衿无语看了他一阵,叹道:“我只盼你日后善待自己,你生得聪慧,这一生原应为自己而活……”
……
当年陆子衿那句话,应该是劝他不要沉溺仇恨吧?
他那时突逢大变,又年纪尚幼,言辞确实有些尖锐,但陆子衿的话,他却一直记着。
他也确实没有沉溺仇恨,一直很认真地善待自己。
没有认真报过仇,也没有认真报过恩,没有为了谁冒险去做过什么事。
只是,为什么会断了一根手指?
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为什么还是落得如此地步?
但凡他再对自己好一点,多为自己考虑一点,那天都不会着魔似地闯禁宫弑君。
真是疯了……
他长长叹了一声。
耳畔再次传来公主怨毒的话语:“……落到这样的地步,是报应!兄长这样器重你,你是怎么对他的?周仪何辜?你为什么要害他家破人亡!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你还没死?”
秦归笑了笑,又叹道:“赵王殿下器重,秦某确实受之有愧,实在是秦某结识魏王殿下在前;”
“至于周仪——“他怜悯地看着公主,“公主实在情深,时至今日,还放不下周仪——”
公主嘶吼一声,猛地扑到门栅上。
帷帽被门栅撞飞,露出一张瘦到下巴尖刻的脸。
“你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要害我!”她眼里红得似充血。
秦归却笑了:“这怎么说呢?公主钟情周仪的事,不是秦某,也会有其他人传到赵王殿下和贵妃耳中,贵妃爱女心切,陛下乾纲独断,这都是必然的事,全都推到秦某头上好像不太合适吧?”
上洛公主咬牙瞪着他,字字句句都不知如何反驳。
可她知道,不是这样。
旁人传这话未必有这个结果,是秦归传的,才有这个结果!
“哎……”他又叹了一声,“没想到周仪对亡妻如此情重,竟能做到这份上,大约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奋不顾身……”
……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奋不顾身——”
这句话,是姚无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姚无忌就死了。
死在苏瑾即将劫囚成功之际,死在多看了陆子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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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9章 秦归之死(二)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奋不顾身——”
姚无忌说这句话之前,还有一句:“你幼时从未在我身边待过,却是我所有孩子里最像我的那个。”
他听得笑了。
他像姚无忌?
他会像姚无忌一样明知是陷阱也往里跳?
……
兴和元年离开乌程后,隔了十一年,他才再次见到姚无忌。
兴和十二年冬,他奉魏王李修之命,南下沟通吴兴郡王姚无忌。
结交李修也是偶然。
看淡了恩和仇,人难免有些无聊。
于是当他路过京城,遇到还什么都不是的李修时,觉得可以给自己找点事来做做了。
李修既然什么都不是,勾结有实力有野心的藩王是条捷径。
意外的是,姚无忌竟然一眼认出了他。
“池长庭手里有穆鸿案的线索,你去解决池长庭,本王就让你娘的牌位进王府!”他说这话时,表情既冷傲又隐隐忌恨。
姚无忌忌恨池长庭,这点让他很感兴趣,也就不去在乎姚无忌误会他的来意了。
“池长庭手里的线索怎么拿到的?”
姚无忌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但那个称呼唤出口,却是无比温柔。
“是子衿,”他语气有些叹息,“当年穆鸿南下时,她也在吴兴,她那样聪慧,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让她觉察出来。”说着,竟还露出笑意,“她回来了。”
陆子衿回来了,丧夫大归。
秦归觉得有意思极了:“陆子衿特意回来,把你的罪证交给池长庭?”
姚无忌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杀了池长庭,本王就让你和你娘上姚氏族谱!”
秦归对改名姚归兴趣不大,但他还是答应了姚无忌。
因为,那人是池长庭。
这些年,他从太多人口中听到池长庭这个名字。
他习武时,有人说池长庭是练武奇才,日进千里;
他弹琴时,有人提池长庭奉旨抚琴,艳惊四座;
他出谋划策时,有人赞池长庭惊才绝艳,聪敏绝顶。
听得久了,便对这个人起了好奇。
有机会,确实值得一会。
他看一个人,都会先看这人的弱点。
拿捏住一个人的弱点,那人就会变得好相处许多。
池长庭的弱点,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是他的女儿。
听说东宫和齐国公府每每赏赐池长庭,都是挑些闺阁女子喜欢的玩意儿,大约觉得哄好了池长庭的女儿,就等于哄好了池长庭。
李修甚至心心念念想做池长庭的女婿。
“池长庭丧妻多年不娶,定然对独女极为疼爱,且有其父必有其女,池女必然才貌双全,蕙质兰心!”
然而他去调查池女时,结果却和李修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才貌双全,也没有蕙质兰心。
只是个养得过分天真的小姑娘罢了。
他觉得,李修若是还想做池长庭的女婿。这么个小姑娘,应该很容易哄上手——
但是他失手了。
兴和十三年,七月。
吴县,普明寺。
“多谢先生招待,恐家人寻不见着急,不便逗留!”小姑娘眼神澄澈乖巧,一望见底。
他起身笑道:“池姑娘请便。”
待她转身,无声一叹。
原来小姑娘也不好哄。
竟然只能用强?
线报池长庭在普明寺提审穆鸿案人证,与他同时行动的还有吴兴王世子姚伯章。
他已经将姚伯章下属的行踪泄露给萧琢,以此传到池长庭耳中,既借刀杀人,也想调虎离山。
但姚伯章毕竟没那么重要,未必能将池长庭的精锐调走。
再加上池长庭的爱女就差不多了。
可这姑娘,就像握在手里的沙子,看似可以随意揉捏,但真的捏下去,她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他实不愿欺负一个弱小的女孩儿,可哄不了,也只能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