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 第78章

作者:沈知何 标签: 美食 甜文 穿越重生

  不知不觉,羊肉涮了一个遍。羊肚丝脆韧弹牙,羊腰子最好蘸点茱萸辣油,羊腱子肉大块有嚼劲……顾昀最喜欢的居然是羊尾油。

  羊尾油顾名思义,是羊尾巴上的油脂。富含胶质,补身益气。

  涮好的羊尾油呈现全白色,捞出来蘸麻酱吃,那裹着麻酱的油脂软而微韧,鲜美不腻。

  “羊尾油和麻酱简直是绝配!”陆雨昭叹呼。

  而姚汐对陆雨昭牌手打虾丸情有独钟,“这虾元子下锅子里汆煮美味极了,鲜美弹滑,虾肉细腻绵密。”

  除了主角羊肉,香菜园子和虾丸鱼丸也不曾被冷落。

  吃火锅,大家都是雨露均沾派,肉吃尽兴了,最后下青菜进去煮。譬如茼蒿、豌豆苗、香菇等,再来点嫩豆腐,进入收尾阶段。

  这一锅菌汤饱受羊肉的洗礼,汤面上浮动点点诱人的油星子。

  这时候下蔬菜是再适合不过的。吸饱了汤汁的茼蒿脆嫩清爽,好吃得不行。蔬菜捞得差不多了,没吃够的,想来点主食的,下点面条进去。陆雨昭准备了绿豆粉和碱面,各凭喜好来吃。

  吃得酣畅淋漓之际,外面传来悉窣动静。

  一个守门的仆从进来禀告说:“太夫人,门口有一老伯求见,自称是您旧识。让我告诉您他姓陈,您就知道了。”

  这么晚了,正吃饭呢,是哪来的老头儿?

  陆雨昭暗暗嘀咕着,就见老太太“啪唧”一声放下筷子,吩咐一旁素秋,“快快,扶我起来,快快请陈相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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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拜宰相的老臣子,都会尊称一声相公。

  陈相公的确虞太夫人的旧相识,老太太挺激动,亲自去顾宅门口,郑重地把人接进门。

  陈相公年事已高,鬓发霜白,留着长长的山羊胡须,精神劲儿不错。气质闲适从容,一袭素净青衫,看起来就像一个退隐居士。

  谁能想到,这样气质的老人曾经高居庙堂,官至宰辅,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是个手持笏板力斥年轻官家和当朝太后的硬骨头。

  老太太迎着陈相公进了府,一路感慨万千。

  “太夫人身子可还好?”陈相公捋着胡须问。

  “好着呢,好着呢。”老太太笑回,“陈相公呢?”

  一路搀扶着陈相公的年轻后生默默摇了摇头,低声回:“时好时坏,糊涂不记事。”

  陈相公掏了掏耳朵,脸一沉,教训自己小孙子,“小十一,不许说我坏话。”

  哼,说他老糊涂,不要面子的啊。

  “陈相公定居西京多年,这么多年不曾回过汴京,怎地一声不吱回来了?”

  陈相公七十退而致仕,带着一家老小隐居西京洛阳,修修亭子作作诗,承欢膝下含饴弄孙,过着闲散日子。家里小的有在朝为官的,但他始终没有来汴京过。

  陈相公含糊不清“嗯”了声,答非所问,“临峰呢?”

  搀扶着他的十一郎叹气,“祖父不记得了吗?他在外做官呢,不是常常给你写信吗?”

  顾临峰和陈相公亦师亦友。

  这个老头儿是顾临峰的恩师,亦是重友,顾临峰是陈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那时顾临峰身居要职,官拜枢密使,掌管军政大权,一身血性。

  老太太笑,“是呢,他不在。”

  年老的老者反应很慢很慢,似乎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才落下一句,“哦,这样啊……”

  他顿了顿,想了半天,慢吞吞又问,“那小阿昀呢?”

  聊着聊着,已至厅堂。

  陈相公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气,顺着味儿踏进了室内——

  此时大伙儿正抄着筷子涮羊肉,吃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陈相公一眼瞅见顾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问:“哟,吃什么这么香啊?”

  众人齐齐转头。

  顾晖瞳孔一震,急促站起来朝他鞠躬行礼,“陈相公,您怎么来了?”他很是惊讶。

  “我六哥喜得长子,祖父特意来参加满月宴的。”小十一解释。

  说话间,老头儿已经自顾自坐了下来,就顾晖那个位子。

  他捏着筷子要去涮羊肉,顾昀出声阻止,“欸,这双用过的。”

  顾昀转头叫岁微去拿双干净的过来。

  老头儿捋着胡子不住点头,“小阿昀长这么大了,懂事了啊。”

  小十一对自家祖父老顽童一样的糊涂性格表示无奈,这健忘的老头儿八成是把顾昀当成稚童小孩子了。

  “祖父,顾二郎都已成婚了,不是小孩子了。”顾叔父信里也提到过。

  “哦,哦——”陈相公恍然大悟应到,“是了,是了,我给忘了。”

  他话锋一转,“那小阿昀的媳妇儿在哪呢?”

  陆雨昭这才弱弱出声,不由自主举起右臂,“是我……”

  陈相公愣了半晌,努力去消化眼前的讯息。

  “嚯,原来小阿昀都成婚了啊。”他观摩陆雨昭,“哎呀,新妇真漂亮。”

  不一会儿又说:“前些日子,二郎不还在东宫伴读吗对,官家年幼,和二郎差不多大,朝堂不稳,太后辅政……谁知官家体弱多病,登基没多久就缠绵病榻,让其母把持朝政,外戚专权……”说到这里他突然愤慨,“这像话吗?这像话吗!这就是诅咒啊,这就是诅咒啊!谁叫这一脉得位不正呢,都是天意,都是天意!”

  众人脸色微变,老太太“咳”了声。

  “祖父,你又糊涂了,不要说了。”小十一伏身扯了下老人,骤然压低嗓音劝阻他。

  这也不是宫廷秘辛,但也没什么人谈论了。

  毕竟曾经骤热掀起腥风血雨,却又迅速无声无息。

  年幼官家卧病在床时,坊间暗里流言四起,曾经一度流传他这一支血脉不纯论。

  宁王的父亲是四处征战的开国名将和众望所归、继位的太子;宁王在背后帮助太.祖处理政务,年少成名的他也完全胜任帝位,也是民心所向,却被毫无作为的三皇子摘了果实……

  众人都不禁猜测,老太.祖让老三继位的遗旨是否是假的?

  无从得知,老三继位之后,宁王离开皇宫游历隐居,早已主动远离这一场纷争。

  直到先帝这一代。

  先帝急病去世,年幼太子匆匆登基,太子卧病太后把持朝政那段时日,朝堂上一度人心惶惶。

  这个刚上位不久的年幼官家是否快要不行了?他还未成年,尚未娶妻立后,更遑论生子。

  官家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年轻貌美的太后又野心勃勃……倘若官家崩殂,又该谁继位?朝堂之中暗流汹涌。

  “啊?”陈相公绷了脸,“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

  “现在朝局莫测,老臣们忧心不已,他们有什么错?不过只想找回宁王流落民间的遗子遗孙罢了。”老人突然一声颓然长叹,“这群清贵们被打成造反叛党,抄家处斩,牵连者众。到最后连宁王遗子遗孙都没找到,却受了这无妄之灾。”

  他倏然望向了顾昀,那张满是沟壑的苍老的脸上,热泪盈眶。

  “小阿昀啊,幸亏你没事,辛亏你没事……”

  “陈相公,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顾晖骤然白着脸站起身。

  他搀扶起老人,温声道:“这里气味大陈叔伯,不如换个地方聊?”

  顾晖回头看老太太。

  老太太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往室外走。

  小十一急得满头大汗,看了顾晖一眼,对他示意感激,生怕祖父再说出什么不可说的旧事来。

  陈相公“哦”了声,颤颤巍巍站起来。

  他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正欲往外走,似想起什么,忽然回头问顾昀,“对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落水了吗?捞上来时大夫说你染了风寒,养了好久不见好,怎地忽地就生龙活虎的了”

  顾昀愣住。

  他掀了掀唇,“我……大好了,您不用挂怀。”

  “好好好,那就好。”

  老人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点头,“风寒倒是其次,我见你委屈颓靡。”

  他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下,“那么小的孩子,被人推进湖中,附近无人相救,还不能伸冤——”

  顾昀呼吸一窒,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陈叔伯,这里请,往这边走。”顾晖冷硬出声打断。

  顾昀轻哂一声,僵着脖子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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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年轻官家身体康愈,一切趋于安稳,往事如潮水,再没人提起。

  官家十三岁时,太后薨逝,由一群宰相们辅佐和督导下,他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君。朝政安稳,过往的非议烟消云散。

  由一个记忆混乱的陈相公把这事挑出来,在座的各位都是无不惊撼。

  首当其冲是陆雨昭,她消化了很久才搞明白,这事可能和顾昀有莫大的关联,但他成功化险为夷。其中细节不得而知,但他的某个身份不由引人猜测。

  顾晖好不容易把陈相公请了出去,室内归于寂静。

  剩下的人也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

  姚汐和陆雨昭起身默默收拾餐盘,顾昀呆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似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一直到把火锅全部收拾干净,姚汐朝他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拍了下陆雨昭的肩膀就离开了。

  “欸,可惜了,涮羊肉剩下好多呢。”陆雨昭轻轻出声。

  顾昀耷下眼睑,似是而非嗯了声。

  不刻,他猛地站起来,“我得去找陈相公讲句话。”

  陆雨昭顿了顿。

  和岁微将铜锅子搬回自家小厨房里,回想起来顾昀疾步匆匆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雨昭思虑再三,对岁微讲,“不行,我过去瞧瞧。”

  陈相公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听仆从说顾昀也往那里去了。陆雨昭赶过去时,正听到一些悉悉窣窣的争执。

  “我掉进湖里的时候,沉入水里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你从岸边经过。”顾昀哂笑着说,“我和你对视了一眼,你视而不见,低着头步伐匆匆就走了。”

  掉进湖里?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