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慢着。”谢渺道:“我们送你去找大夫。”
柳姨娘惊喜交加,顾不得对方是陌生人便要应允,却听贵夫人哼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要你个外人多什么嘴。”
从他们的对话里,谢渺大概理清他们的关系,年轻女子是妾,贵夫人是正妻。妾有个大点的庶子,而正妻肚里正怀了一个。正妻故意刁难生病的庶子,男子偏向正妻,妾则无力抗争。
谢渺道:“是你们的家务事,但人命关天,你不为庶子着想,也该为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积福。”
贵夫人脸色渐变,“你说什么?”
谢渺不跟她多费口舌,看向男子,“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可以不派马车送他去看病,但阻止我们做善事,是否有些太过?”
男子微有赧色,挠着脸想:庶子总归也是儿子,反正有人大发善心,他又何必当坏人?
他清了清嗓,“既如此,你们便快去快回。”
贵夫人想说话,被他及时拦下,小声地劝:“夫人放心,我只认你肚里这个,往后财产都留给他。”
待贵夫人松口,谢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人,诚恳发问:“张大哥,我们能送他们去趟医馆看病吗?”
张明奴望向那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胀红的幼童,坚冷的内心出现一丝裂缝。
他点下了头,“好。”
柳姨娘朝两人下跪,连声道谢:“奴婢谢过两位恩人!奴婢谢过两位恩人!”
眼看计划成了一半,谢渺还来不及开心,听张明奴对男子道:“劳烦借名下人赶车。”
男子爽快地答应,横竖是自己的小妾儿子,是得派个人跟着去。
*
仆人在外头驾车,张明奴与谢渺、柳姨娘和孩子坐在车厢里。空间狭小,大家坐得很近,任何行为都看得一清二楚。
……
谢渺再次气馁:想要靠柳姨娘传话的希望又破灭了。
晨儿还在哭,撕心裂肺地哭。柳姨娘手足无措,只会跟着他一起哭。
“晨儿,都是姨娘的错,要是姨娘给你多穿些衣服就好了,呜呜……”
母子俩的哭声交织,惹得谢渺不由侧目。
她承认,初时提出送她们去医馆是有私心,但眼看一大一小哭得凄惨,心底一软便道:“将孩子给我,我来哄试试。”
柳姨娘问:“你?姑娘,你有孩子吗?”
谢渺道:“我家中有个弟弟,与晨儿差不多大。”
说的正是慕晟,他与谢渺极为亲近,每每生病,连娘亲都能不要,专缠着谢渺。
柳姨娘不疑有他,将孩子递给谢渺。
谢渺接过孩子,熟练地横抱在怀中,有节奏地轻拍慢晃,“晨儿乖,不哭了,姐姐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她耐心低吟,温柔平和,犹如初春乍起的风,吹散残雪,拨云见日。
晨儿捉紧她的袖子,渐渐停止哭泣。
柳姨娘惊喜地道:“姑娘,你能不能教教我,有什么窍门哄孩子?”
“记住你是他的母亲。”
“啊?”
“在他仍幼小的时候,该替他遮风挡雨,为他保驾护航,使他不受旁人欺侮。”
“可我只是个妾……”
“你更是他的母亲,唯一的母亲。”
柳姨娘似懂非懂。
角落里,张明奴隐在黑暗中,目光落在谢渺脸上。
主母的刁难,父亲的偏袒,生母的懦弱……似曾相识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独自熬过无数个日夜,从躲在角落哭泣的幼童成长为青年,没有等来任何人的帮助。
像谢渺此时,多管闲事又挺身而出的帮助。
*
众人赶到镇上的医馆,大夫替晨儿看过病后,将柳姨娘斥责了一通。
“孩子都烧糊了才送来,你是怎么当得娘?有些人求都求不来孩子,你倒好,有了还不上心!”
柳姨娘哭着从荷包里倒出一堆铜板,“大夫,我知错了,求你救救晨儿,要多少银子都成!”
大夫不好再苛责,想方设法替晨儿褪了热,开好足量的中药给她。
“记好了,早晚各一次,必须喝到痊愈为止。”
柳姨娘又在药铺买了煎药的罐子,大包小包地往回拎。
贵妇人见状,立即出言讥讽:“柳姨娘,你倒是出手阔绰,丁点都不心疼老爷辛苦挣得银子。”
柳姨娘习惯性地低头,打算咽下委屈,忍忍就好,但想到谢渺说的话,便鼓足勇气回道:“夫人,老爷,晨儿病得厉害,大夫说必须得喝药。”
贵夫人道:“我瞧晨儿精神尚佳,不用喝药也能痊愈,那大夫定是故意诓你花冤枉钱。”
柳姨娘抹去眼泪,脸庞蕴含着一种陌生的坚韧,“晨儿是奴婢的孩子,莫说是几两银子,便是以命换命奴婢也愿意!”
贵夫人未料她会还嘴,愣了一瞬后,扭头悻然作罢。
*
谢渺和张明奴继续赶路,在天黑前幸运的找到间破屋歇脚。
张明奴生火时,谢渺收拾出一个角落,铺上被褥,闭眼假寐。
张明奴将捡来的树枝堆叠好,用火折子点燃,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树枝燃烧发出的哔剥声。
火光下,张明奴显得若有所思。
张家与四皇子覆灭后,他失去倚仗,曾经的壮志凌云都消散,除去保住性命,残存的想法便是报复崔慕礼。
是他毁了张家,毁了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
但崔慕礼是朝廷命官,身边护卫武功不凡,每日出入衙署、皇宫等地,以他的警惕机敏,张明奴没有可趁之机。
张明奴忽然想到他的妻子谢渺,比起崔慕礼,她显然是更容易下手的对象。
他伪造了尸体,令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溺水身亡。当张家的事被揭发,处决落地,事件渐渐平息后,他终于等到机会,成功掳走谢渺。
事成后,他避开崔慕礼的追捕,带着谢渺远离京城。北境是周家的地盘,西境有瑞王坐镇,南边则正值新老怀王交替,局势动荡。
他选择往西北而去,听说那里地广人稀,消息阻塞,是绝佳的藏身地。
谢渺是一颗棋,一颗报复崔慕礼的棋。在他的设想里,该好好利用她,钝刀子割肉般折磨崔慕礼,使他颜面尽失,懊悔终生。
具体该怎么做?他之前没有想好,方才脑中却冒出一个想法。
一个比杀了她、折辱她更能摧毁崔慕礼的想法。
从看到那把类似火铳的武器时,他便意识到,崔慕礼待妻子绝非虚情假意。这位远方表妹是他心中所爱,哦,对了,还有一个周念南。
真是遗憾,若千秋宴时计谋能得逞,崔周二人绝对会反目成仇。
不过无碍,谢渺此刻落入他手,他有大把的时间能重新谋划:让谢渺爱上他,怀上他的孩子,最后再将她还给崔慕礼……
看着妻子爱上政敌并怀了孩子,焉知崔慕礼不会发疯?
张明奴几乎能预见到崔慕礼的崩溃,内心滋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是的,他就是要让崔慕礼和周念南痛苦,他们越痛苦,他便越觉得畅快。
凭什么他们生来尊贵,而他即便忍辱负重多年,也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角落里的谢渺。
他有过女人,在外逢场作戏时,免不掉有许多应酬。
他没有妻子,王氏给他选过几门“好”亲事,都被他想方设法地搅黄,久而久之,王氏也懒得再费心思。
谢渺生得不错,性子还算有趣,与她虚与委蛇想必不难。
莫名的,张明奴想到她安抚晨儿时的模样,耐心温柔,周身好似镀了一层淡光。
耳畔回荡着她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他仍幼小的时候,该替他遮风挡雨,为他保驾护航,使他不受旁人欺侮。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可惜他的母亲没有。
*
谢渺心存侥幸,以为张明奴不会发现她的小心思,嗯,现实让她失望了。
在她第二次毒发时,张明奴眼睁睁见她疼得满地打滚,唇角沁血仍无动于衷。
他双手抱胸,倚在门边,冷冷地道:“再有下次,我就找间屋子将你锁在里面。”
谢渺疼得说不出话,用盈泪的杏眸瞪着他,努力瞪着他,试图用目光杀死他。
张明奴视若无睹,在她昏厥的前一瞬,喂她吃下解药。
谢渺浑身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
张明奴挑开她颊畔汗湿的发丝,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乖一些,我才会好好待你。”
……我呸!
谢渺在心底骂他有病:这世上想对她好的人多了去,他算老几?!
没成想,张明奴更有病的行径还在后面。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块羊皮,附赠一枚针线盒和若干材料,扔到她面前道:“做双羊皮靴。”
“给谁?”
“我。”
“你疯了?”
“先缝我的,再有你的。”
“……”
谢渺脚上穿得是棉布鞋,随着天气变冷,脚趾经常冻得发僵。若能有双羊皮靴,不仅防冻,还能防雪防雨……
她火速改变主意,“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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