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173章

作者:天下无病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随后的半月里,她一得空便纳鞋缝靴,终于在庆元八年的初雪前,赶制出了两双羊皮靴。

  张明奴换上针脚细密、做工精致的羊皮靴,胸口像装进了太阳,冬日里的太阳。

  在万物凋零,山寒水冷的时候,唯有它在散发光芒与热。

  他想,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而谢渺蹬着新做的羊皮靴,神思恍惚:再有几日便是崔慕礼的生辰,不知他今年会怎么过?

  *

  崔慕礼生辰当日,天空下起了雪,瞬间将谢渺拉回三年前的那天。

  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齐聚一堂,吟诗作对,杯酒言欢。初雪从天而降,他们兴冲冲地赶去花园赏景,途中她被周念南拦下,两人唇枪舌战了一番。

  往事历历在目,又恍如隔世。

  她还来不及多伤感会,便被张明奴强行拽回思绪。

  “给我炖冰糖雪梨。”

  “……”

  他们一路走的荒道,人烟稀少,条件刻苦。昨日好不容易向农夫租了间屋子休憩,谢渺睡床,张明奴打地铺,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在谢渺安分的前提下,张明奴称得上好相处——除去时不时的发癫以外。

  先是缝羊皮靴,再是补衣裳,现在又是炖冰糖雪梨。

  谢渺问:“你自己没手吗?”

  张明奴道:“明日我可带你去集市转转。”

  “……”谢渺问:“你又不咳嗽,喝什么冰糖雪梨?”

  “我想喝,你炖还是不炖?”

  以物换物,他算准了她会同意。

  谢渺气得想揪头发,为了大局又忍住,朝他摊手:“冰糖呢?雪梨呢?”

  张明奴从背后变出一个鼓鼓的包袱,“给。”

  谢渺笨手笨脚地架炉子,添柴火,却怎么都生不起火。张明奴悄无声息地靠近,挑疏树枝,淡道:“堆得太密反而适得其反。”

  谢渺没理他,坐在小板凳上,继续不甚熟练地削梨皮。从前这些都是拂绿和揽霞干的活,何时轮得上她亲自动手?没成想第一个被她伺候的人竟然是张明奴。

  一个前世跟她没有任何纠葛的人!

  谢渺的忿忿不平悉数落入张明奴眼中,他几不可见地笑了下,面容恢复沉寂。

  幼时他一到冬天便咳得厉害,但偌大的张府里,无人会为一个庶子劳心。主母王氏厌恶他,下人们便跟着捧高踩低。他常常缩在床角,抱着被子咳上一整夜,哪怕咳得肋骨发疼,隔日还要完成父亲私下布置的学业。

  只有出色的完成学业,才能得到父亲的刮目相看,获得去探望阮氏的机会。可当他拖着病躯,坚持去探望阮氏时,阮氏心心念的俱是张贤宗,对他的抱恙视若无睹。

  她是张贤宗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娇弱美丽,需要他人呵护。她看不到亲生儿子的病苦,从未为他下过厨房,缝过一双鞋袜。她对他翻来覆去地叮嘱,希望他出人头地,不要令张贤宗失望。

  在张贤宗眼里,他是一颗打击王氏的暗棋。而在阮氏眼里,他是用来取悦张贤宗的工具。

  他到底是什么?

  张明奴嗤笑,谁在乎呢?张贤宗很快会死,王氏、阮氏、张明畅等人都被流放,唯有他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锅里的水烧开,水汽顶得盖子一颠一颠。谢渺将瓷盅隔水炖上,摸了摸耳垂,捧着脸望着炉子发呆。

  “你想回京城吗?”

  谢渺没说话,心道:废话。

  “即便你回京城,崔慕礼待你也不会如初。”

  “你又知道了?”

  “我们孤男寡女,野外相处了一个月,你猜崔慕礼会怎么想?”

  谢渺听懂了他不怀好意的暗示,即便他们俩什么都没发生,但在外人眼里,猜忌必不会少。

  她安静片刻,道:“活在外人的眼光中多可悲啊。”

  “哦?”

  “无论他怎么看我,我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是吗?”

  “是。”她轻轻地道:“我要为自己而活。”

  *

  张明奴喝完冰糖炖雪梨,夜间沉沉睡去。

  谢渺隐在黑暗中,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失眠了。

  并非因张明挑拨离间的那番话,而是因为熄灯前,她注意到他将枪放到了枕下。

  若他睡觉时打个滚……

  谢渺侧过身,借着窗缝、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明奴的睡颜。他躺得笔直,呼吸平稳均匀,似是酣然好眠。

  但她不敢大意,屏着呼吸等了许久许久,终于等到他往左侧身,露出压着枪的那半边枕头。

  谢渺的心脏急速跳动,闭了闭眼,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地,弯腰伸手,探向枕下——

  她拿到了!

  与此同时,张明奴察觉到异常,疾如闪电般擒向谢渺。她飞快地退到床边,举枪指着他,厉声喊:“不许动!”

  张明奴止住动作,语调沉沉,“你好大的胆子。”

  谢渺用汗湿的掌心握紧枪,努力维持镇定,“把解药给我。”

  “我要是不给?”

  “我会杀了你。”

  “你会用它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

  “我说过了,即便你成功回到京城,崔慕礼待你也不会如初,倒不如跟着我,我待你并不差。”

  “做什么梦呢?”谢渺道:“你是绑匪,我是人质,我便是失心疯了也不会跟着你。”

  啧,还真是够坚决。

  张明奴抬起手,谢渺立即喝止,“别动,我要开枪了!”

  他置若罔闻,兀自走到桌旁。谢渺生怕他反击,忙按照崔慕礼教的方法扣下扳机,然而枪只是发出轻微声响,再看张明奴,正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拨出子弹。

  不多不少,正好四颗。

  谢渺上当了,他今晚是故意试探,瞧她是否有胆子偷枪,结果不出所料。

  张明奴点燃蜡烛,凝视着浑身僵硬的谢渺,道:“棋差一着,便满盘皆输。”

  谢渺心知狡辩无用,冷笑着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明明是个娇贵的官家夫人,却梗着脖子,满脸坚决,活像行走江湖的女侠,将生啊死的挂在嘴边。

  张明奴从她手里取回枪,道:“天冷,快睡吧。”

  ?

  这就过去了?

  谢渺才不信!她知道他定会在明日毒发时,好好折磨回本,但等到翌日清晨,却等来他的一句,“去市集。”

  谢渺眼神戒备,“你有什么阴谋?”

  “一碗冰糖炖雪梨,换你去趟市集。”张明奴道:“我说到做到。”

  “那你……”不怕我向旁人求救吗?

  张明奴递来两粒药丸,“吃。”

  谢渺认出其中一粒是解药,“另一粒是什么?”

  “你吃了便知。”他问:“要我喂还是你自己吃?”

  谢渺:……

  就这处处被胁迫的日子,她真是一天都不想忍了!

  但该忍还是得忍,她一口吞下药丸,过得半刻钟,惊奇地发现——

  她哑啦!

  谢渺用尽办法都发不出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只哑半天,下午便能好。”罪魁祸首很平静,“你最好安分些,否则后果自负。”

  他替自己乔装打扮一番,俊朗公子成为中年大叔,想替她也同样装扮时,被她恶狠狠地打落手掌。

  张明奴对上她泛红的眼,改了主意,替她找来一顶旧幕篱。

  路上积雪未化,银装素裹,溯风凛冽。

  马车久违地驶进小镇,再有半个月便是过年,街头小巷已挂上红灯笼,喜庆又热闹。

  张明奴领着谢渺在镇中逛了一圈,补充干粮与生活必需品。她看似配合,实则暗自寻找逃跑的机会,奈何张明奴寸步不离。

  难道她真回不去了吗?

  谢渺怏怏不乐,跟着张明奴来到脂粉铺子。里头正好有名大腹便便的妇人出来,下台阶时脚底打滑,整个人往后仰倒。千钧一发之际,张明奴不为所动,谢渺却本能地去扶她。

  人是扶稳了,但谢渺的幕篱不小心被打落,露出赛雪般白皙的脸庞。

  妇人正要向恩人道谢,看清对方面容后却惊愕失色——

  崔二少夫人?!

  说来也巧,这名怀孕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歌姬关月照。

  她在崔慕礼的帮助下,改名换姓离开京城,辗转来到此处,以寡妇的身份开了间脂粉铺子。因她年轻貌美,八面玲珑,很快便将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期间她与如今的相公相识,对方是名做布料生意的商人,丧妻多年,虽比她大了十几岁,但胜在宽厚体贴。

  两人在年初时成亲,过得两月她怀上孩子,算算日子,下个月便该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