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关月照乍见谢渺,灵魂几乎被吓得出窍,慌张地低下头颅,生怕她会认出自己。
谢渺误以为她受到惊吓,想出声安慰,又记起自己是个哑巴。
……真烦躁!
张明奴的视线扫过怀孕妇人,并未多停留,“走吧。”
两人进铺子后,关月照忙从袖中掏出一枚小镜子。镜中映出一张五官浮肿、长满红疹的脸,丁点瞧不出原本如花似玉的长相。
真是万幸!
她有身孕后便胃口大开,加上不用再以色侍人,干脆放开了吃,每日要用六七顿膳。如此这般,比怀孕前足足胖了两圈。好在相公不嫌弃她,反倒心疼她从前太瘦,铆足劲的为她寻来稀罕吃食。
前日她不知吃了什么,脸上冒起粒粒红疹。她吓得连夜去找大夫,大夫说她是得了过敏之症,服药休息即可。
她今日来铺子里巡查,顺便带了些脂粉回去,打算好好遮住红疹,如今回想,倒还得感谢怀孕发福和这些红疹!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转念又想到关键:崔二少夫人怎会出现在此?她身边那名中年男子是谁?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她满腹狐疑,绕到后头,从小门返回脂粉铺。
铺中,张明奴在伙计的介绍下,替谢渺购置当下流行的胭脂水粉。作为主角的谢渺戴着幕篱,对一切置身事外。
关月照躲在暗处,观察中年男子的身形,听他的说话声,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冥思苦想,脑中蹦出一个人影,莫非是——
张大公子张明奴。
她差点失声大喊,捂住嘴,身子因惧怕而战战栗栗。她虽离开张家,远离京城,但时刻都在注意张家的消息。
张家被捉后,她如释重负,以为往后高枕无忧,岂料前些日子城里贴上张明奴的通缉令,称他逃亡在外,悬赏千两黄金捉拿。
告示上可没写明,他还拐走了崔二公子的妻子!
关月照心神不定,陷入两难。她现在嫁为人妇,生活美满,按理说不该再惹祸上身。可她又想起崔二公子,他待妻子一往情深,若她出了意外,他又是何等的痛不欲生?
或许她嫉妒过崔二少夫人,但经历变迁后,收获幸福的她早已懂得真情可贵。那样芝兰玉树、才华横溢的绝世公子,她实在不忍心见他受苦,更何况是他给了她崭新的开始。
眼看外头的两人结过账要离开,她咬了咬牙,招来伙计小声吩咐:“去,悄悄跟上他们,看看他们往哪走!”
随后又亲自赶往县衙,禀告张明奴一事。县丞得知情况后,速即派人快马赶往都城,并率领官兵追捕张明奴。
然张明奴生性狡诈,伙计未出镇子已跟丢他的马车。此后三日,他们如石沉大海,再次失去踪影。
*
离开小镇后,马车继续走偏僻小道,一路往西北前行。
张明奴陆续置办了过冬的物件,便于他们在野外过夜,饶是如此,谢渺仍受了风寒。
这天傍晚,他们在山脚寻了间破庙,照旧打扫布置后准备过夜。
谢渺脸色苍白,精神恹恹,见到佛像却不敢怠慢,跪在佛前拜了拜,阖上眸子,默默念起经文。
张明奴对她的行为不以为然,利索地烧起炉子,在瓦罐中放入姜汤和红糖,没过多久,姜汤的香味便布满庙堂。
他道:“来喝姜汤。”
谢渺抿唇,回首看他,“张明奴,你信佛吗?”
“为何要信?”
“向佛向善,求福禳灾。”
“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张明奴讥讽地勾唇,“我只信人定胜天。”
“所以你绑走我,是为跟老天争个输赢?”
张明奴避而不答,道:“趁热喝姜汤。”
谢渺不会与身子作对,小口小口地喝下姜汤,精神稍振后道:“你带着我东躲西藏,会增加被捉的机会。”
张明奴问:“你想我放了你?”
谢渺点头,诚恳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才怪!
张明奴知她在口是心非,心念微转,干脆将计就计。
“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为我煮雪梨汤的人。”
“……”
谢渺初时觉得他是在瞎说八道,毕竟张贤宗与他一起合谋害死张明畅,足以证明他才是被看重的那个。但随着他的叙述,谢渺看到一个孤苦可怜、备受欺侮的幼童,艰难熬过童年的每一天。
“我生母是父亲的一名通房,生下我后便撒手人寰。大娘自小视我为眼中钉,指使下人们刁难我。我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偷偷去厨房捡剩下的饭菜填肚子,若被人撞见,便要告状到父亲面前,得来一顿鞭子。”
“我弟弟明畅生病时,大娘会心疼地落泪,为他忙前忙后。而我生病时,仆人们将我丢在院中自生自灭,等父亲想起我时,见我昏迷不醒,也只是请个大夫替我开药,从未有过一句关心。”
“七岁以前,我一到冬日便咳到肋骨疼,屋里没有取暖的炭火,被褥单薄,我常缩在床角,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祈祷春天赶紧到来。”
“那些日子里,我时刻祈求神佛,神佛却没来救我。”
张明奴垂眸,难掩落寞,“是神佛先抛弃了我,所以我才……”
谢渺哑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走到谢渺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若我肯放下屠刀,你可愿当我的同路人?”
这话已近乎明示。
谢渺蹙眉,握紧袖子里藏着的石块,这是被掳初时,她偷偷捡来的防身工具。原以为不会有用上的那天,这会却得考虑最坏的打算。
“张明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你所见,我生来低微,苦心竭力仍功败垂成,与其走上不归路,倒不妨寻处世外桃源,隐姓埋名过一生。”他停顿了下,道:“前提是有妻子作伴,儿女绕膝。”
他眼神灼热,直白地道:“我愿意为你放下仇恨。”
谢渺强作镇定,“你大概忘了,我嫁过人。”
“那又怎样?我不介意。”
“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谢渺懒得再装,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过是想利用我来羞辱崔慕礼。”
是利用吗?当然是。可她轻声细语,低眉温柔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使他思绪微凝,道:“谢渺,别低估你的魅力。”
他倾过身,想触碰她的长发。
她敏捷地翻身躲开,“张明奴,你清醒一点。”
她的神情冷,语气也冷,比冬天还冷。
刹那间,他仿佛回到幼时,周遭是铺天盖地、源源不断的寒意,他在黑暗中渴盼温暖,却一次次的落空失望。
不,今后他不想再冷下去。
他眸色骤暗,不顾谢渺的反抗,掐着她的腰往怀中带。谢渺见情况不妙,高举着石块砸向他!
一声痛呼后,张明奴捂着额头倒地,指缝中淌下滴滴鲜血。趁此机会,谢渺手脚并用地往外跑,不料没跑出多远,便被张明奴揪住头发,粗鲁地往后拖拽。
他将谢渺摔在铺好的被褥上,随即跟着跪下,一手箍住她的身子,一手解着腰带。
“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得比崔慕礼差。”
“你!”谢渺顾不上骂他卑鄙,一个劲地伸腿蹬他,“你即便不当正人君子,也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不甜,解渴足矣。”
张明奴俯下身,深吸一口芬香,刚要扯开她的衣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异样。
是阵阵马蹄飞奔的声音,正往他们的方向来。
他当机立断捆住谢渺的手脚,往她嘴里塞上破布,扛上肩膀后,转身踢灭火堆。
谢渺头晕目眩之际,他已带着她从后门飞快逃离,消失在茫茫密林中。
一刻钟后,有人闯进破庙,环视狼狈不堪的场景,又伸手探向冒着热气的火堆。
他缓缓收拢五指,俊美的脸庞俱是冷凝,“分头行动,给我继续追!”
*
张明奴扛着谢渺在林间穿梭,冷风似刀,刮得谢渺脸颊生疼。她浑身都难受,脑子却格外清晰。
不用猜,定是张明奴察觉到有人靠近破庙,才会仓惶带着她离开。来的人是谁?是附近都城的官兵,还是……
谢渺想到一种可能性,登时心口发热。
张明奴跑了许久,途中藏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后稍作休憩。他猜到她所想,用枪抵着她的后腰,低声威胁:“我手里有火器,谁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谢渺激动的心陡然沉寂,后悔地想:那是崔慕礼交给她的防身武器,最后却成了他作恶的倚仗,早知道便该像前世般拒绝——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打破森林静谧,也惊起张明奴的战栗。
再跑已来不及,他干脆原地不动,屏住呼吸观察。谢渺没法动弹,试着挣脱腕间绳索,奈何力道微小,无济于事。
张明奴全神贯注望着远处,不多时,视线内出现两匹骏马,为首那人穿着天青色斗篷,姿容出色,风度翩翩,正是崔家慕礼。
夜色渐袭,遮不去他身上的卓然,仿佛他生来便是骄阳。
他扫过叶光枝秃的古树林,目光在某处略有停顿。
那里有一小串的红色血迹。
他轻抖两下缰绳,沉杨会意,大声地道:“公子,这里似乎没人,属下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沉杨走后,崔慕礼跳下马,对着虚空道:“张明奴,我知道你在这里。”
林间无人回应。
崔慕礼又道:“过去你躲在张贤宗背后,如今他快死了,你还预备躲多久?”
一群飞鸟掠过高空,天际乌云激涌,雷声隐隐,无声的危险喷薄欲出。
崔慕礼的声音清冷,字字清晰,“难道你不想站到我面前,堂堂正正与我对话,决一高下吗?”
暗处,张明奴死死盯着他。事到如今,他仍是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凭什么?明明是他占据了上风!
他确认离得够远后,推着谢渺走出去,用枪管对准她的额际,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崔二公子,好久不见。”他道:“你敢靠近一步,我便杀了她。”
崔慕礼隔着遥遥距离凝视着谢渺,这一刻,他缺失的灵魂逐渐归位。
阿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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