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苏盼雁瞬间红透眼,苦涩地问:“崔二哥,我找你,便只能是为了夕珺的事吗?”
崔慕礼仿佛看不见她的泫然欲泣,言简意赅:“是。”
饶是苏盼雁已习惯他的疏冷,这会仍被刺得一痛。她刻意忽视心口刺痛,黯声问:“崔二哥,你喜欢谢渺,是吗?”
对面有片刻静默,就在她心情微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道:“是。”
没有回避,没有狡辩,他干脆利索地承认,他喜欢谢渺。
苏盼雁眸中闪过慌乱,随即快速恢复镇定,一股脑地往外说:“我,我方才在东阳湖见到谢渺和周三公子在一起,他们孤单寡女私下见面,举止亦透着亲昵,想来是互相有意。二哥,她非你良配,你莫要被她耽搁了!”
耽搁?
崔慕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苏盼雁连忙解释,“我说的都是实话,当时温——”
“温如彬也在?”
苏盼雁耷拉着细肩,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兔子,垂头丧气的可怜。
崔慕礼却视若无睹,“我知道了。”
苏盼雁傻眼,就这样?没了?但转念一想又开心起来。他本就是深沉不露的性子,既然知晓此事,定会将谢渺划出妻子名单。
如此便够了。
至于谢渺和周三公子——
等夕珺结束禁闭,她会小小地提示,让夕珺做好心理准备。
*
沉杨敏锐察觉到公子情绪不佳。
下午时,苏家小姐找公子出去说了半柱香的话,回来后,公子虽然看似平静,周身却散发出一种“别惹我”的气息。
苏家小姐对公子说了什么?
他心里好奇,脸上却跟石头一样,没有半点表情。
崔慕礼没空搭理侍卫的心情,自跟着罗尚书一起查案,他的权限拔高,接触的线索细如蛛丝,密密层层地裹成一枚巨茧。
当年蝗灾肆虐的消息进京后,两相率先提出捐赠灾款,其他官员们纷纷慷慨解囊,最终与国库一起凑足五百万两白银赈灾。彼时承宣帝钦点两江总督典子铭为钦差,负责此次赈灾事宜,随后,恰逢宁德将军凯旋回京,主动提出加入护银军队。
没错,是宁德将军邹远道主动提出加入灾银护送。
他的动机如何,真是财迷心窍,盯上了那五百万两灾银吗?既然如此,何故这几年谨行俭用,一家三口节衣缩食?
不合理。
崔慕礼换了个思路:人之罪行,无非为情、财、仇三因。假设邹远道并非为财,而是为情或者仇……
仇,邹远道生于边境,父母死于北狄人之手,他十四岁那年便入军杀敌,亲手血刃仇人。
情,他查过邹远道的平生事迹,年少从军,洁身自好,二十岁那年与夫人吕香禾相遇后,对她一往情深。吕香禾也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过纠葛,夫妻二人鹣鲽情深。
崔慕礼以指轻抚鼻梁,未几,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
里面装得是对吕香禾的调查,他看过几遍,除去十三年前,吕香禾在郑城生过一场未知大病,导致无法生育,其余并无异常。
当年红河谷灾银案过后,吕香禾带着邹远道远走求医,短暂消失过两年,再出现时便有了聪儿。
说到聪儿……身世亦是疑点重重。
崔慕礼将目光移回案上的卷宗,当初负责灾银护送的四名官员,宁德将军邹远道双腿残疾,两江总督典子铭与雍州州牧任彦当场身死,而陇西郡守姚天罡因勾结山匪被株连九族……
他脑中有个念头飞逝而过,丹凤长眸低敛,犹如一只深谋善虑的狐。
是他大意,竟忽略了最显而易见的两个人。
*
月挂星汉,崔慕礼方从案卷中抬起头。
熏炉内的香已燃尽,唯留烟波缥缈,笃悠悠地消融在银白清辉里。
崔慕礼微偏首,右手支着额头,指腹缓缓摩挲鬓角。
身后的多宝格里摆着被再次送回来的金水菩提项链,据乔木说,海花苑连门都不再为他敞开。
谢渺啊谢渺……
一年之前,谁能预想到这番场景?
他略显不愉地往后一靠,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叉,有节奏地轻点着食指。
瞧念南的样子,似乎是动了真格,送花,游湖……倒是追小姑娘的寻常手段。
可谢渺是小姑娘吗?
崔慕礼觉得不尽然。
曾经的谢渺很容易看透,情窦初开的少女,眼里写满对他的倾慕,对他随意的一句玩笑话都坚信不疑——
是的,她并非一开始便娇弱造作,而是因为某日同窗取笑他不近女色,执意追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不甚耐烦,随口回答:喜欢娇柔天真的姑娘。
娇柔天真意味着一目了然,便于掌控。
不曾想那日她也在花园里,恰好听到这句戏言,于是便找准定位,一门心思要变成他喜欢的那副模样。
初时他感到滑稽,明明与念南私下斗嘴时伶牙俐齿,到他面前便似弱柳扶风,一步三喘——
她目的明确,所做一切是为取得他的好感,嫁进崔府。
功利心重的姑娘,他自然敬而远之。
直到某天她性情大变,对他竖起一堵高高的墙,往日的优待不再。她收起妄念,安分守己,曾经盛满欢喜的眼,现下只剩平静客套。
到这里,他不过有些讶异,连触动都未生半分。然而当她以真实的面貌出现,几次三番挑动他的神经时,一切就都变了。
她好似一夜之间成熟的花蕊,泛着馥郁迷人的香气,却用坚硬的外壳包裹住柔软。唯有彻底的占有,才能享受到那份惊喜与美妙。
他既已闻芬芳,便无法放弃采撷,哪怕还有旁人虎视眈眈。
旁人啊。
他揉按着额角,发出一声嗟叹,看着颇为苦恼。
为何偏偏是念南?
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亲如手足,往日同吃同玩,而今更是离谱,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要让吗?
他短促地笑了笑,撇去惯常的清冷,神情睥睨中带点桀骜。
那是他的表妹,他凭什么要让。
“沉杨。”他喊道。
沉杨闪身进来,恭敬垂首,“公子。”
他阖眸假寐,淡道:“去查查二小姐最近在忙什么。”
第57章
崔夕宁近日忙着与母亲各种周旋。
她已年满十七, 正是“待价而沽”的好年纪。崔士达和李氏在京中挑挑拣拣了一番,最终将目标定在右相家的三公子身上。
这辜三是嫡出的公子,虽说才情一般, 幼年还因意外摔瘸了一条腿, 但毕竟出身尊贵, 想与他结亲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按理说, 崔府是官场常青树, 盛名已久, 但大房一脉, 崔士达无官职在身, 两名公子才能平平, 真论起来,崔夕宁配右丞相家的残缺公子也不够格, 但偏偏巧了,右相夫人对崔家亦有所图——
她的嫡次女辜幼岚也到了定亲的年纪, 而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里,就属崔家慕礼最为拔尖。他祖父是太傅, 父亲是三品侍郎,本身又能力超群, 深得圣上青睐,不出十年,定会成为朝中股肱。
辜幼岚若能嫁于崔慕礼,男才女貌不说,崔辜二族更能攀亲结力,互利互助, 实乃天大的好事一桩。
只可惜崔家二房油盐不进, 崔慕礼都十九了, 迟迟未有相看亲事的意思。
右相曾经向崔士硕隐晦地提过几句,被他三两拨千金地挡了回来,此时正巧崔士达找门路拜见右相,一个计划便自然而然地浮现。
若是辜家与崔家大房成就亲事,与二房自然也是姻亲。到时候请大房的人在崔太傅和二房面前多加美言,何愁两族不能亲上加亲?
合算,合算!
于是乎,右相夫人与崔大夫人李氏私下走动频繁,为的是将辜三公子与崔夕宁凑婚前相看,走好过场后,便将亲事拍板定下。
且不说辜三公子想法如何,崔夕宁却是千万个不愿意。她知晓此门亲事背后定另有所图,她不愿重蹈长姐的覆辙,被父母当做工具一般嫁出去,更何况,她已与慎郎两情相许。
慎郎正在努力往上爬,爬到足够与她相配的位置,而她也要为之付出努力!
她装病拒绝李氏的安排,一次、两次、三次……次数一多,李氏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异常。
李氏狐疑问道:“夕宁,你与母亲说实话,你莫非——莫非有了意中人?”
崔夕宁的眼皮猛然一跳,偏要装作委屈,羞愤地掩面,“母亲,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正经的崔家小姐,从小熟读女四书,怎会作出失德之事!”
李氏见反复推敲她的神情,没瞧出端倪,稍稍安心道:“宁儿,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与人相看再正常不过。你父亲特意替你选了一门好亲事,你切不可辜负他的心意。”
崔夕宁心里苦不可言:好亲事?恐怕是对父亲前途有利的亲事吧!面上却温顺笑道:“女儿懂得。”
万般无奈下,崔夕宁答应后日与辜三公子会面。
眼看稷下学会在即,孙慎元整日苦读史书,意图在辩论中脱颖而出。崔夕宁不想打扰他的心绪,又按捺不住思念,偷偷跑去见他一面。
未免被人发现,二人已许久未曾见面,情意自然更浓。偏远郊外茶舍,雅间叙情,不过两刻钟,二人便依依惜别,然刚踏出雅间门,便吓得魂飞魄散——崔夕宁的贴身丫鬟立在两旁低头敛目,瑟瑟发抖。而崔慕礼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
完了。
崔夕宁惊愕失色,踉跄着往后跌退,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而孙慎元在短暂失语后便向前一步,躬身作揖,“崔二公子,又见面了。”
崔慕礼未置一词,将两人来回打量数遍,神色如同塞北寒霜,足以冻结周遭所有。
孙慎元一不做二不休,将崔慕礼请入雅间,主动承担下所有责任,恳请崔慕礼莫要责怪崔夕宁。
崔夕宁见他如此爱护自己,不仅潸然泪下,言明自己与他情投意合,此生非他不可。
崔慕礼坐在简陋的雅间内,指节轻叩桌面,所言却让二人目瞪口呆。
“夕宁,我曾经见过他与谢表妹私下会面……”敛容肃色,意有所指:这秀才说不定是个骗子,专门骗财骗色。
崔夕宁反应过来,一时竟是哭笑不得,“二哥,你误会了,阿渺那是受我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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