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吕不韦事先没说过,这恐怕是秦王自己的想法。
子楚这个人……
赵维桢心中暗道好笑:真是什么样的国君配什么样的丞相,如此套路,倒是和吕不韦惯用的伎俩如出一辙。
她迅速在心中整理好思路,然而赵维桢还没来得及站出来反驳,向来在朝堂上低调沉默的吕不韦,率先一步,站出列来。
“太后所言即是,放眼列国,确无夫妇同朝为臣的先例。”
吕不韦言语恭敬,只听前半段话,仿佛是在认同太后。可说到最后,他语气平静,话锋却是一转:“然而无先例,却并非于礼不合、于法不容,而是因为除却孟隗,尚无第二名女子正式入朝为臣。”
说完,他抬头看向华阳太后。
“敢问太后,这中原各国,可否有兄弟、父子同朝为臣的先例?”吕不韦问。
华阳太后猛然一顿。
她知道自己出言,肯定会遭到反驳,但是没想到反驳的竟然会是吕不韦本人!
好个吕不韦,若非是她扶持,一介贱商,怎会有如此地位?
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华阳太后当即就来了火气。
“相国这是才嘲讽我不读史、不懂政不成?”她尖锐道。
“并非。”
再大的火气、再诛心的质问,朝着吕不韦直接刺过来,也为他谦逊平和的姿态而化解。
吕不韦似是抱歉般向太后行礼,而后挺直身板,认真说道:“既然父子、兄弟同朝为臣的事情屡见不鲜,夫妇有何不可?至少我与孟隗不同姓、非血亲,要论关系,夫妇反而还要远一些——比太后与阳泉君可要远得多。”
阳泉君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吕不韦。
这人得势也就罢了,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阳泉君与吕不韦相识数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吕不韦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再者。”
吕不韦又道:“孟隗本就为太子政的先生,已教导太子多年。太后若是觉得不妥,是觉得有比孟隗更合适的人选么?若无人选,又为何出言反对?”
华阳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
先昭王宠爱公子政,导致公子政早早就出现于臣工面前,大家习以为常,更是对公子政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
当今的太子虽年幼,但性格极其强硬,颇有先昭王那般说一不二的姿态。
他与孟隗夫人关系亲密,形同第二位母亲,要为太子政更换先生,他那一关就不好过。
更遑论,孟隗夫人是先昭王钦点的先生!
为了培养太子政,先昭王还允许孟隗夫人在咸阳办学。这么大的脸面在,谁敢说孟隗教书不行?
如此,吕不韦说得完全在理。
既然不打算为太子政更换老师,那太傅的位置早晚都是赵维桢的。
拖到之后给,和早给又有什么区别?
如此一来,本来还觉得不妥的臣工也立刻熄了火。
赵维桢早晚都是太傅,这个事实无法更改。那何必站出来讨人嫌?
见没有人反驳,阳泉君顿时不爽了。
“这里是秦国的朝堂。”他率先打响第一炮:“不是你吕不韦夫妇的朝堂!”
吕不韦挑衅他,他也毫不客气地出言还击。阳泉君同样站了出来。
“王上,如此讨论孟隗夫人的资格,实属是混淆重点。”阳泉君道:“即使兄弟、父子同朝为臣,也断然没有一个做丞相、一个做太傅的道理。从今往后,这秦国岂不是成了夫妇二人的一言堂?”
有阳泉君开头,群臣立刻议论纷纷。
只是,向来在文臣辩驳时看戏的武将们,率先站了出来。
嬴摎第一个出言:“阳泉君此话,末将不同意。我秦国一向是论功行赏、论功为官。不韦先生、孟隗夫人,于秦均有大功。不论是谁,都当得起王上任命的位置,难道因为二人为夫妇,反而就不赏了?如此下去,才是真的开了有功赏不得的先例,于秦有害啊!”
“嬴摎将军说得是。”蒙骜同样站出来:“况且,阳泉君说不韦先生与孟隗夫人会把持朝政,末将以为完全夸大了。太傅之责,在于教导太子,怎会与朝政有关?孟隗夫人为秦做事,兢兢业业、毫无所求,如今只是将夫妇二人该有的东西给他们,并不不妥。”
如此,则看出来朝臣们的态度。
嬴摎为嬴姓宗室,且打过赵国、与吕不韦多有接触,自然是站在秦王子楚的立场上,支持吕不韦成为相国。
而蒙恬、蒙毅与赵维桢关系很好,蒙骜还有一位远亲孙辈在赵维桢的学堂读书,他理所当然地支持赵维桢。
阳泉君自知没有道理,也不愿退让,说话难免尖刻起来。
“都在讨论是否给她太傅的位置,这还叫毫无所求?”他攻讦道。
赵维桢:“……”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君上,此言过了吧。”她扬起笑容,第一次出言:“敢问阳泉君,你站在秦廷之上,是否有所欲求?这朝堂之上,列位群臣,又是否有所欲求?”
她的话语落地,在场没一个人敢说话。
因为他们当然有所求!
不是为了封官加爵,谁会为秦廷效力?
在场一个两个的,除却秦王本人,谁也没资格说她赵维桢贪婪。
赵维桢不想要,他们可以称赞;但倘若赵维桢想要,他们最好闭嘴。
最终还是蒙骜接着出言,打破了秦廷之上的沉默。
“禀王上,这一年来,墨家钜子改革、推广农具,颇有见效。”蒙骜道:“其中孟隗夫人提供图纸,主导钻研,是一桩大功;而不韦先生投入资金、负责推广,亦有不菲功劳。我听钜子言,种植、收割的新农具,既能省力,又能提高效率,待到秋收时,自然会带来更多的收成。”
“可不是?”
嬴摎赞同:“这些年孟隗夫人推广农具,粮食产量大为提升。这攒下来的粮草,都能再打两轮东周公了!”
武将们最在乎的就是征兵打仗,这可是与他们封爵息息相关的事情!
所以赵维桢在武将之中,声望要高得多。
嬴摎一说,其他将领纷纷符合。
“是啊,王上!”
“粮草乃后勤重中之重,此为大功!”
“武将论功行赏,文臣不也应该如此?谁有功绩奖励谁,不是很正常的道理。”
列为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来。
秦王子楚坐在上方,沉着地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太后与阳泉君。
秦廷之上,楚国势力也不少,但现在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秦王抬了抬手,秦廷安静下来。
“先昭王的诫剑,挂在论议夫人身上,也是悬在寡人头顶。”秦王子楚平静说道:“寡人相信孟隗不会做对不起秦国的事情,也希望今日之后,论议夫人能行使职责,好生监督寡人。”
说完,他正式扭头,与华阳太后对视。
“也请太后放心。”
秦王子楚宣布道:“任不韦先生为相国,任孟隗为太子太傅,此事就这么定了。战事当前,少讨论这些冗余之事。”
如此,便是一锤定音。
哪怕是有臣工再不服、再不忿,秦王强硬出言,也不能继续辩驳。
成为秦王之前,嬴子楚待人和善,诚恳温顺,好脾气到仿佛不像是个秦人。可他坐在王位上,这般出言,也是让群臣清晰地意识到:他到底是个秦人。
赵维桢闻言,对着秦王行礼:“谢王上。”
秦王摆了摆手,又恢复了平日和气的模样。
“孟隗夫人不要客气。”他笑道:“政儿生性内敛,还请夫人再多教教,寡人真怕太子长大后,长成个闷葫芦。”
“王上说笑了。”
赵维桢跟着勾起嘴角:“太子天资聪颖,咸阳无人不知。怎会长成闷葫芦?要臣说,那也得是个聪明葫芦。”
她玩笑的话语落地,秦廷一阵哄然笑声。
国君拿着儿子出言调侃,顿时将朝堂的紧绷氛围一扫而空。
笑过之后,这件事就算揭过。秦王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
“寡人见诸位将军,信心满满,倒也是放下心。”秦王子楚道:“既是粮草充裕,那六国来打,也不怕了。”
“王上。”
吕不韦再次出列:“臣有一言。”
秦王:“相国可有退敌之策?”
吕不韦颔首:“自孝公起,六国联合攻秦、兵臣函谷之况时有发生,然而却无一次得以成功。其中缘由,无非在于六国兵力虽多,但心不团结。诸侯相互猜忌、拖延,难以成事。由此臣以为,今日东周公联合列国攻秦,想要化解,并不难。”
“相国请讲。”
“如今六国准备攻秦,东周公筹谋一年,诸侯应着,却不出兵,就是在观望风向。”吕不韦分析道:“而眼下诸侯决定出兵,正是因为先王逝世,诸侯以为秦国乱了、弱了,想趁火打劫。”
他的话语顿了顿,继续说:“与其等六国发兵,不如先声夺人,打上一打,让他们明白,王上不是好惹的,秦国也依旧是那个不好惹的秦国。”
吕不韦和嬴子楚多年师生、挚友,相互之间默契十足。
不用多说,他一番话,直接说中了秦王的心事。
秦王子楚早就不爽了!
孝文王监国一整年,诸侯不打,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打。
无非是觉得他是楚国傀儡,是吕不韦的摆设,所以打算捏一捏这个软柿子。
所以,秦王子楚也想打,还必须打到六国明白:他不是个软弱的国君为止。
“那相国觉得,”秦王问道,“秦国应该打谁?”
“韩国。”吕不韦不假思索。
“打下韩国,秦国的边境便与魏国的国都接壤。”他掷地有声:“如此一来,既灭韩国,又能进一步控制魏国,更能震慑其余诸侯,乃一举三得。”
“打下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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