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任斯年猛地抬头,眼圈有些发红:“老师,兰花的确是我捡了个便宜。当初兰花孤零零被丢在崖底,如果不是我及时带回实验室,能不能活过晚上都不定,所以我觉得没必要交代。”
厉浩不怒反笑:“按你这个说法,孩子们冒危险挖来的兰花,被你捡了便宜,反倒要对你说声谢谢?”
任斯年脖子一梗,不愿意再低头:“兰花本是无主之物,谁拿不是一样?我觉得并没有做错什么。”
厉浩现在已经完全看不透任斯年,眼前这个一脸倔强的年青人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怎么如此是非不分?
汪正新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毛:“小任,虽说兰花是无主之物,但你既然知道是几个孩子冒着生命危险挖来,道义上也该说声感谢。闭口不言、据为己有,那不是欺负人吗?”
任斯年目光闪动,深呼吸之后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苦笑道:“他们喊我一声师兄,我也不想欺负人,我只是放不下架子。一开始没有说,后来更开不了口,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汪正新听了点点头,对厉浩道:“老厉啊,小任这回说的倒是句实话。有时候真就是一开始抹不开脸,后来没有机会,再后来……说了就是错。”
厉浩右手轻抬:“不必再掩饰,错了就是错了。”
任斯年将脸转向门边,这一回自己里外不是人,算是把老师得罪狠了。他正在琢磨如何求得老师原谅呢,接下来厉浩问的第三件事却让他遍体冰凉。
“最后一件事,我只问一次,你听清楚了。”厉浩双目炯炯,牢牢盯着任斯年的侧脸,没有忽视他的每一个微小表情。
“为什么要往林满慧那盆春兰中加氢氧化钙?”
任斯年嘴角抽动,一股寒气自脚底涌上来,一直窜上头顶。整个人如被冻住,头、颈、肩、胳膊、手指……每一分每一寸都僵硬无比,动弹不了半分。
任斯年没有说话,他的身体虽然不能动弹,但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要不要说实话?
不行!如果承认这事,岂不是被抓住个天大的错处?只要我不承认,谁也无法给我定罪。时间过了这么久,证据什么的早就销毁,绝对不能承认。
想到这里,任斯年下定决定,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老师您听谁说的?我干嘛要往兰花土壤中加氢氧化钙?我也是养花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厉浩心中一片悲凉,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失望:“我只问一次,你想好自己的回答了吗?”
任斯年嗓子干涩无比,但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点头道:“老师,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汪正新听到这里,将信将疑地看向厉浩:“老厉,任斯年作为团队成员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厉浩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任斯年一眼,站起身对汪正新说:“把任斯年从我的团队中分出去吧,我全当没有这个研究生。此后他是他,我是我,不必再交往了!”
说罢,不顾汪正新的挽留,从任斯年身边走过,推开门,大踏步离开。
厉浩就这样离开任斯年的视线,背影绝决,带着一份说不出来的萧索之意。
任斯年站在原地,内心疯狂地叫嚣着:
为什么轻易地将我定罪,一句解释都不肯听?
为什么轻易就将我舍弃,一句挽留也没有?
为什么十年师生情就这样一笔勾销,一点遗憾都没有?
可是,厉浩根本没有给任斯年狡辩的机会,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如果任斯年在自己询问的时候感到羞愧、承认错误,他愿意再给任斯年一次机会。可惜,任斯年信誓旦旦,以人格为筹码百般狡辩。
一个做错了事却不愿意承认的人;
一个野心勃勃,不惜损人利己的人;
一个把别人当傻瓜、自以为聪明的人。
这样的学生,不是为师者的荣光,而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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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9章
◎任斯年上门道歉◎
不管任斯年是不是愿意,科研团队在厉浩的坚持之下完成拆分。
任斯年带走三名平时与他关系良好的年青人,组建新的“兰花快速繁殖技术研究团队”,正式挂牌办公。
新团队的产生在农科所很常见,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但是厉浩与任斯年在广播站的辩论却迅速流传开来。
有挺厉浩的——
“老厉到底是老厉,雷厉风行。”
“任斯年翅膀硬了眼中就没有导师了,该!”
“这样一个目无尊长的手下,还留在眼皮底下做什么?”
也有挺任斯年的——
“本来就是任斯年自己完成的数据、独立撰写的论文,凭什么非要署导师的名?”
“离开就离开,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所长能够批准任斯年建立独立科研团队,说明他是有真本事,以前在厉教授底下被埋没了。”
纷纷杂杂,说什么的都有。
厉浩心善,不忍毁掉任斯年的前程,对他偷花、下药一事只字不提。任斯年却没有顾及,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受挫委屈的模样,只要有人问起便会长叹一声,遮遮掩掩地说:“唉!他到底是我的导师……”
时间一长,支持任斯年的风声越来越高,厉浩团队又有两名年青人加入任斯年的新团队。
这两名助理研究员离开之前对厉浩说:“对不起,厉教授,我们都是年青人,希望能够有更灵活的研究机制、更广阔的发展前途。”
厉浩没有说什么,拿出签字笔,在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挥挥手放他们离开。
下班回到家之后,厉浩扒了几口饭便进了卧室,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陈淑仪看到他这个样子,心疼地帮他脱了鞋子,脚塞进被窝里,坐在枕头边上,伸出手抚着他紧皱的眉毛,劝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不住的人就随他去吧。”
陈淑仪温柔的话语、温暖的手指让厉浩心里烦闷稍减,他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正适合思考。
“淑仪啊,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如此急功近利。”
陈淑仪微笑道:“老厉,数据样本不足,你就下此结论,不科学啊。”
厉浩被她这一句话逗笑,睁开了眼睛。
陈淑仪的手指在厉浩的眉间轻轻按压,有节奏的轻微压迫感让厉浩完全放松下来。
厉浩回应道:“淑仪你说得对,只不过才一个任斯年,四个不明真相的助理研究员,样本点的确有些不足。”
陈淑仪性格温婉,不似厉浩尖锐,她柔声道:“老厉,我一直劝你行事中庸,不要太过激进。任斯年固然做得不对,但你何必非要把他逼到你的对立面?想办法怀柔、架空、冷藏不是更好?”
厉浩不以为然地动了动手指:“你说的这些,都是政客所为。我是科研工作者,是非对错、清晰分明。道不同不相与谋,分开更好。”
陈淑仪知道厉浩这人嘴硬心软,她微笑着靠在床头,慢悠悠地说:“所以说,你输就输在心软。原本你有一百个办法让任斯年听话,但你舍不得埋没他的才能,不辩解不说明,现在这样的结果也在情理之中。”
厉浩翻身坐起,直愣愣地看着陈淑仪:“把他做的那些事说出去吧,一来显得我这个老师无用,二来任斯年寒窗苦读十几年也不容易,何必呢?”
陈淑仪点点头:“所以啊,你投鼠忌器,他百无禁忌,这场师生博弈,你输定了。”
厉浩被她说得心头火起,从床上跳起来,踩着棉鞋、背着手在屋子里转圈圈:“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陈淑仪扑哧一笑,在他后背上亲密地拍了一下:“老厉呀,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外面看着英明神武,其实怄了气只晓得在家里撒野。”
两个人在屋里说话,在陈淑仪的温言软语之下厉浩渐渐心情平复下来,自我解嘲地来一句:“算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现在想想,林满慧这小姑娘说要对任斯年实施捧杀计划,恐怕就是你刚才说的什么怀柔、架空、冷藏。”
陈淑仪眉毛一挑,有些惊异:“捧杀?满慧这个贪吃的小家伙竟然有这样的政治智慧?”
厉浩点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林满慧比你我都强。当时发现任斯年在土里下药,我想将他叫来质问、处分,林满慧制止了我。她说直接问的话,他肯定不会承认,就算承认了惩罚力度太轻还是达不到效果,不如先顺势而为,假意让他得手。他一得意势必忘形,一忘形就会出错。我们趁他得意之时狠狠地给他个教训,看他从高处跌落,摔个嘴啃咬。”
“这,就是捧杀。”厉浩越说越兴奋,说得后来简直眉飞色舞。
陈淑仪看他笑逐颜开的模样,仿佛亲眼见到任斯年吃瘪,不由得摇头道:“你呀你,既然林满慧出了这么个好主意,怎么就没见你采纳?”
厉浩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想说谎骗人,看林满慧传假消息过来心里憋得慌。前两天不是降温吗?我一早起来去看春兰,顺嘴教训了她两句,结果一回所里听到广播播报喜讯,一时气愤就把事情揭穿。
唉……果然,任斯年不肯承认下药,还以人格担保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汪所长也不相信,毕竟我没有证据。”
眼前闪过林满慧那双见到点心就闪闪发光的眼睛,陈淑仪叹息道:“满慧这孩子兰心蕙质,别看她贪吃,平日里懒懒散散,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笃笃笃!”
两个人正在感叹大人不如孩子呢,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
厉浩“啪”地一声躺回床上,将被子拉起遮住脸,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底下发出:“肯定是老汪,他当了十几年领导,一天到晚谈的都是和谐、竞争、成果,早就脱了学者气息,我不想见他。”
陈淑仪比厉浩沉稳,她对汪正新印象不错。这十年间若不是有汪所长庇护,自己夫妻俩恐怕早就住进牛棚。
她笑着说了句:“你呀你呀,我去开门。”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裳,迈着小碎步走到客厅,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的人并不是汪正新。
林满慧、吴媛媛、胡大志三个孩子并排站着,礼貌地鞠了个躬,齐声道:“师母好!”
林满慧手中还抱着一个紫砂花盆,盆中一点新绿在冬天看着令人心旷神怡。
陈淑仪有些惊喜,忙让开来:“唉呀,孩子们今天怎么来了?天都快黑了,又这么冷,可别冻坏了,快进来快进来。”
三个孩子走进屋,屋里客厅中央放了盆炭火,烧得正旺,林满慧顺手解开脖子上的红围巾放在沙发扶手上,再将花盆搁在矮茶几上。
陈淑仪是研究茄科蔬菜的,对花卉并不精深,看一眼花盆中的幼苗,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林满慧抿嘴一笑:“这是药。”
“什么药?”陈淑仪越发好奇。
“给老师治心病的药。”林满慧歪着头,难得调皮一回。
陈淑仪若有所思,走到卧室门边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老厉,你的学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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