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乔
钟萃先是觉得会不会是昨日良妃冒名顶替之事暴露,这才惹得陛下雷霆大怒,但再一深想却又觉得应该不是,陛下便是为人喜怒无常,但却也不是这等严惩之人,何况良妃在宫中多年,与陛下素有旧情,看在往日情分上,陛下也会对她宽容一面的。
便只能是良妃还做下了比冒名顶替更大的事才能惹得陛下雷霆大怒,钟萃着实猜不到,只能先按捺下来,在芸香服侍下洗漱好,先用过早食。
从前殿赏下来的赏赐过了两日才送了来,御前的两位宫人抬着半箱子珠翠,笑得和气,“陛下惦记着美人的,杨公公可是亲自挑了小两日才挑出来的,不输珍品,奴才们可半点不敢耽搁就送来了。”
他们十分客气,钟萃也不敢托大,朝他们客气说道:“多谢两位公公。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送了礼来,两位御前公公便要告辞,钟萃叫芸香递上两个红封,又叫顾全送他们出去。
杨培正当值,送赏赐回去的御前宫人笑眯眯同他回禀了,末了站在廊下与他多说了两句:“杨公公,之前宫里好多人都说这缀霞宫的钟美人性子呆闷,平日来前殿也在殿中未真正打过照面,但要说瞧着还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有模有样的,宫里也拾掇得温温馨馨的,日子舒坦着呢。”
还夸他们路上辛苦呢。
杨培正要回,余光见一道明黄的衣摆走过,板着脸朝他们摆手:“你们知道什么,快些下去干活了。”
两个御前宫人朝他抬抬手下去了。杨培转身进了殿中,果然见陛下正站在多宝柜旁,正要拿一方宣纸,连忙几步过去:“陛下,此等小事何须陛下亲自动手,叫奴才来就是了。”
闻衍侧了侧脸,一片冷凝:“不是见你与人正说得欢么。”
陛下这两日心情不佳,在御前的宫人们伺候得也战战兢兢的,闻衍不耐,便把人赶出来,偶尔传了杨培进去。
杨培低着头不敢坑声。
他冷哼一声,显然是听到了先前宫人们说的话:“有模有样,不过是巧言令色,读书都读到这上边去了。”
第50章
钟萃不是撞在他手上第一个,这两日连御前的宫人伺候起来都越发小心,生怕惹得天子大发雷霆。
良妃的事叫后宫沉寂了好些日子,连在外走动的嫔妃宫人都少了,生怕叫人抓到了把柄,落得跟良妃一样的下场。
天子颜面被损自是不能朝外人道,因此对良妃突然被撤差事,禁足封宫之事宫中扑朔迷离,到如今还没个定数,宫中资历最久的淑妃和禧妃等人都不知个中缘由,只能严加约束宫人,不叫他们惹是生非,下边嫔妃们见她们这般如临大敌的,也有样学样,对良妃之事讳莫如深,渐渐成了个禁忌一般。
淑妃倒是最受益的,但也不敢表露喜色,六位嫔被抬封为妃,原本就威胁到了她的地位,与她平起平坐起来,尤其是最末等的良嫔,眼看资历最浅,却压了余下嫔妃一头,甚至跟她旗鼓相当起来,捡了那董氏的便宜进了内务,几乎可以预料成为下一个贤妃,现在却同样步了那贤妃的后尘。
宫中再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地位了。
薛常在专程过来恭喜她:“堂姐这下可以放心了,这宫里谁也越不过你去。那良妃出身小户,也就别人说她字写得好,谁又当真见过的?凭她的手段怎么可能管内务处,估计是陛下也想到了这点,又把她的差事给撤了,不是谁都跟堂姐一样,在家里是专门学过管家的。”
薛常在是新进秀女,平时仗着有淑妃在,在宫中很是直言直语的。
淑妃长相明艳大方,是地道的娇艳美人,她穿着一身罗衣罗裙,靠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便如那千娇百媚,被金尊玉贵养大的一株红色牡丹花,热情浓烈,带着炙热火焰,她勾了勾红唇,靠在软垫上,腿边,宫婢轻轻替她捶着腿。
“少奉承我,本宫也不过学了一点皮毛而已,良妃如何本宫却是不关心的,只要本宫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正因为她一向不多事,不插事,哪怕性子娇蛮了些,陛下也不曾说过什么,反倒对她多加信任。
薛常在撇了撇嘴,她这个堂姐当着她的面还装模做样的,不像她,看不惯一个人便大大方方的承认。
但今天薛常在来玉芙宫还有一件事:“上次那贤妃出事前,她去了一趟,结果她没事,贤妃倒出事了,这回听过两个宫人私下说过两嘴,说这庶女当日也去了前殿,良妃出事了,她还是没事,妹妹是觉得这庶女莫不是有些手段?”
一个庶女,未进宫时大家都有几分了解,据说是性子生性胆怯,便是与她无关,但卷进这种事里,怎的丁点事都没有,反倒是高位嫔妃接连出事。
薛常在往淑妃面前凑了凑,压着声儿:“是不是有些邪性?”
给淑妃捶腿的宫婢身子一抖,淑妃瞪了薛常在一眼,目光带着几分锐利,声音不如之前的娇软起来:“胡说什么!我看你也是想步她们的后尘了!宫中自有真龙之气压制,哪有什么邪不邪的,你最好把这话给我记住了,要是祸从口出,惹了事可别求到本宫头上,你是知道本宫的,薛家也不会叫本宫舍了恩宠去保你。”
这种事哪里能说出来的,蠢货!上一个在宫中说这些邪气诅咒之类的,那坟头草都几尺高了。当今陛下最是厌恶这种巫蛊邪术,尤其是借着在宫中生出事端的。
淑妃的目光太过严厉,薛常在一时被吓住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结结巴巴的:“我、我知道了。”
淑妃朝她摆摆手:“知道了就先回宫去吧,好好修生养性,别每日叫着人到处顽,若是闲来无事捡上两本书看一看。”
若不是薛家嫡脉中只薛常在合适,哪里能叫她入宫来,这样的性子在宫中,若不是有她护着,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人都知道陛下喜欢读书的女子,偏偏她除了几分插科打诨,讨好卖乖什么也不肯学,之前陛下还召她去前殿伴驾,现在也不召了,偏偏她还不学一学。
薛常在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出了玉芙宫就马了脸,嘀咕道:“学学学,学什么学,不就是自己读了几本书么,那杨美人还会背律令呢,这宫中独一份,还不是说没宠就没宠了。”
有没有恩宠,跟她读不读书有什么关系?
薛常在走后,淑妃想着她之前说的,叫人来召到耳边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玉芙宫不打眼的小宫人出去了,不多久淑妃就打听到了消息:“前边的说了,没去过几回,应是谢恩去的,那日跟那永安宫也不是同时去的。”
窥探帝踪此乃大罪,淑妃在宫中多年,自是知道天子忌讳,御前伺候的宫人风险太大,容易发现,这么多年也只收买到前殿非近前伺候的不起眼的小侍监,需要时给卖点消息过来,便是如此都瞒得死死的,只有淑妃与其心腹才知这条线,轻易不动。
淑妃摆摆手,等人走了,这才跟心腹大宫女说起来:“也怪本宫近日被后宫诸事弄得风声鹤唳昏了头,竟听了薛橙的话,她自己都不着四六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些风言风语就往本宫面前传,区区一个庶女还叫她上心了,不过也就运气好两分罢了。”
淑妃对低位嫔妃向来极少关注,除非是那等时常伴驾的才能叫她多关注几分:“这庶女可经常在外走动,与人交好?”
大宫女想了想,摇头:“并不曾听说跟哪位嫔妃交好过,只那周常在与之走动了三两回罢了,而后便一直待在缀霞宫,轻易不踏出宫门。”
便与当时查来的消息对上了,江陵侯府庶女,生性胆小怯懦,连宫门都闭而不出,又谈何有手段?不过是运气好上一二分罢了,淑妃笑了笑,转头把钟萃给抛到脑后去了。
三月初五,是钟萃一十六的生辰。钟萃在宫中没有交好的嫔妃,也只有芸香几个给她庆生,一大早,钟萃刚起身,彩云已经端了热水候在外边了,钟萃身边一惯是芸香在伺候,今日却换成了彩云。
彩云正替她挽着发,钟萃从昏黄的铜镜里朝她看了眼:“芸香呢?”
彩云是宫中最管不住嘴的人,今日却说什么都不肯说,钟萃问急了,她还抛下一句:“芸香姐姐说了,不能告诉主子的。”
钟萃也好说话,她想了想:“那好吧,你不说就不说吧。”
彩云脸上挂满了笑,从首饰匣子里挑了两朵粉色的牡丹真珠绒花给她别上,又挑了几支宝石钗环插上,钟萃平时在宫中穿得素,最多带一朵绒花,插两支钗就行了,稍有这样庄重的时候。
彩云还给她挑了一条杏黄的衣裙,颜色十分鲜艳,钟萃平日穿的大多是白、翠等几种浅色,江陵侯府为她备下的许多鲜艳的衣裳她都没穿过,彩云拿了衣裳要替她穿,钟萃指了指:“会不会太艳了。”这个颜色,需要年纪小才能相衬。
彩云抿着嘴儿笑:“主子也才不过一十六呢。”
钟萃抿了抿嘴儿,她虽然现在一十六,但加上上辈子可是不止了。钟萃性子软,也不忍叫她再去挑几回,到底穿上了这件衣裳。
替她系上腰带,挂上玉佩,彩云往后退了两步:“好了。”
钟萃抬眼,就见镜子里的人今日装扮十分奢华,朱唇粉面,眉眼微微上挑,盈盈秋水里又沾着风情,不若平日一般眉心轻蹙,惹人怜爱。钟萃忍不住抚上脸颊,镜中人同样抬手轻轻在脸上轻触,眼中还带着些诧异。
彩云在身后拍着马屁:“主子长得可真美,就是在后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钟萃转身,来了两分兴致:“那排第一的是谁?”
彩云一口说道:“淑妃娘娘。”说完,她又替自己找补起来:“淑妃娘娘未进宫便以美貌闻名,自是娇艳,不过主子却也不差,谁见了主子这张脸不盯着主子看的。”
钟萃细细想了,觉得她这话也没说错。
比如陛下。
他还曾两次仔细在她脸上看过,目含打量,钟萃不知他到底在打量什么,只是第一回 听到他说了句“你们”,钟萃当时不敢问,又想着在江陵侯府教导她的那两位嬷嬷提及一言半句时惊惧的模样,便一直压在心里,只隐约猜测宫中曾有一位与她模样相似的妃子。陛下久久念念不忘。
她朝彩云招了招手。
彩云移了两步,见她模样,小声问道:“主子,怎么了?”
钟萃往四处看了看,压着声音问:“彩云,你进宫多年了吧?”
彩云点头:“是,奴婢十岁入宫,已经整整七年了。”
钟萃咬咬嘴,到底问了出来:“那你进宫这么多年,有见过跟我长得相似的嫔妃吗?”
彩云说得极为肯定:“没有。主子这般模样的嫔妃在宫中也是少有的,后宫除了陛下潜邸时的旧人,便只有去岁才选秀了,去岁进宫的娘娘们主子也是认得的。”
陛下不可能见了她这张脸无缘无故的说那样的话,彩云入宫七年都未曾见过与她模样相似之人,若是真有知道几分内情的,想来便只有在宫中伺候多年的那些老嬷嬷了。
宫中老嬷嬷嘴严,钟萃本也是突然好奇,如今兴致散了,便也不打算再去探听徒惹麻烦了。正要带着彩云踏出门,行步间又突然间福至心灵。
陛下借启蒙书给她,亲自教她学知识,钟萃此前一直惊喜又惶恐,心中甚是不安,不知陛下所做为何,天子的启蒙书事关天子学识颜面,从中甚至能窥见天子的政策观念启蒙,并非寻常书籍,但陛下却偏偏借给了她。
如今想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陛下是把她当成了她人。
第51章
钟萃有些复杂,她仿佛触碰到一个宫中禁忌的秘密。
彩云倒是有些好奇:“主子怎么会问这个的?”
钟萃已经通过陛下借启蒙书和教书的举动印证了一点,这位宫妃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比她以为的还重,钟萃已经决定把这件事给埋在心里再也不会提起来,便摇摇头:“无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想问问看,老是看书上所说有什么长相相似之人的。”
彩云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反倒认真跟她说了起来:“说得也是,奴婢未进宫的时候,我们村里也有人同我长得有几分像,尤其是眉和眼这两处,不过我们本来就一个姓,往前还是一个祖宗,长得像也是正常的。”
“那你为何进宫了?”彩云进宫不过七八载,从陛下登基后,大越倒是少有的进了风调雨顺之年。年年五谷丰登,都说是陛下天命所归,是真龙天子,合该坐上大位,便是陛下多年来未立中宫后位,也万民归心。
江陵侯虽是挂名的五品官,但在侯府家宴上,长辈男子们总会说几句家国大事,钟萃听多了,虽不知其意,但也记在了心里。
钟家夸陛下圣明呢。
彩云进宫已经十岁了,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家里兄弟姐妹多,爹摔了腿,要医治,奴婢娘要伺候田地,还有这么多姐妹,正逢宫中放了一批大宫女出宫,要选一批新的进去,奴婢娘就把奴婢给送进来了。得了一笔银子,奴婢爹的腿就有救了。”
钟萃提了裙摆垮过门栏,带着她出了房间,问起:“你怨恨他们吗?”
彩云跟在后边:“奴婢不恨,当年家里实在艰难,奴婢爹娘也是没办法了,奴婢进宫那日,奴婢娘把家中所有的白米都给我做了糕,全给我了,一丁点也没分给兄弟姐妹们,在家里时爹娘虽然偏疼男丁,但也给我们饭食用度,添衣纳鞋。”
怕钟萃不知他们小门小户这些,彩云加了句,“这些都是些微小事,主子出身侯府,与奴婢家中情形自是不同。”
钟萃莞尔一笑。若是可以选择,出身侯府,还不如一户乡村野户人家呢,至少也有这样被惦念的时候,可惜她选不了,她一出身就是江陵侯府行五的大房庶女。注定了要被钟家送入宫中。
钟萃脑海里还想起了她入宫那日,最后一次见到生母秦姨娘,她就站在夫人身后,欲言又止的看着她,不是出于对女儿要分离的难过,而是想要把她的那些贪婪倾之出口,又怕现在这个不好说话的女儿不答应她那些无理要求。
许是心里还埋怨钟萃的不讲情面,对生母亲妹冷血无情,便是彩云口里的那些些微小事,也从来没替她做过。所以,生在高门大户又如何,亭台楼阁,珠翠翡玉,被轻视的庶女,还不如农家女呢。
这些思绪在脑子里不过须臾就被钟萃给抛却,她很少想起在侯府的事情,每日的时间读书学知识都不够,心里十分充实,并不会去自怨自艾,伤悲春秋,刚踏出门,就见一早就不见的芸香端着一碗长寿面朝她走来,顾全几个跟在身后,手上提着食盒。
“现在膳房的总管好说话,我们求了求,说姑娘庆生,想借一借膳房,他便给允了。”芸香数着:“除了寿面,还有寿果、红蛋,是我们几个亲手做的。”
钟萃打小是由仆妇养大,吃穿用度时常被克扣,但每年生辰,王嬷嬷总是会给她做一碗寿面,叫张嬷嬷给她从府外买一些顽具回来给她作伴,她们几个相依为命,每年钟萃生辰也都只她们几人过,侯府里无人记得。
入了宫后,再也没有人给她做过一碗寿面了,上辈子她和芸香进宫,在宫中艰难度日,莫说一碗寿面,便是冷馍馍都不知吃过多少,膳房可不会轻易叫人进去的。这次进宫,钟萃原本以为跟上辈子差不多,便是现在许多事都变了,但膳房掌着上至陛下,太后,下至嫔妃们的膳食,轻易不敢出了丁点岔子,怕被问罪,哪里是她们随意求一求就能进去的。
钟萃在他们身上看过,略过他们膝下沾着的泥灰,接下了这份心意。芸香把寿面往前捧了捧,“姑娘,以后每年生辰,奴婢都给泥做寿面,陪你过。”
顾全几个也纷纷点头:“对,奴才们陪着主子一起过。”
钟萃看着他们,眼里一点点亮起来:“好,我们一起过。”她大手一挥,叫芸香拿钥匙去开库房,“既然是我生辰,那就拿银子去膳房里点些好饭好菜,外边生辰都办上好几日吃席,咱们也吃上个三日。”
闻衍下晌刚召了大臣商议国事,每年年末年初都是官员调任升迁之时,年末商定调任,年初定升迁,逢官职变动,朝堂上下总会动荡起来,吏部拟定了好几回折子来,都没过,闻衍亲自召了吏部尚书相商,这才把事情定下。
吏部尚书走后,闻衍一张脸越发风雨欲来一般,杨培给他续了茶,在旁边伺候着不敢多言,倒是闻衍自顾说了起来:“朕早就知这朝中上下总有官官相护,少有骨鲠之臣,朕莫非是糊涂之人不成,连这等断烂朝报也敢呈上来,这乌鹤莫非以为朕不敢削了他的乌纱帽不成!”
杨培忙说道:“陛下岂是糊涂之人,便是下边人再想蒙混圣听,也逃不过陛下的法眼,一眼就看出哪里有陈腐贪败了,说句明君也不为过的。”
乌鹤身为吏部尚书,倒也是可用之人,虽不是陛下亲自提拔,但一直维持着中立,杨培也知陛下不会免了他的官的,也不提他。
乌鹤出了宫,坐了小轿回了府上,还没多休息,先叫了家丁出去跑了两趟,往几家府上走一走,其中一家离得倒也不远,家丁很快上门通知过了,不多时就有管家模样的人请了他进去,把人引进了前边书房里。
上一篇:女配专治不服
下一篇:又是母慈子孝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