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乔
御前宫人小心翼翼的,钟萃朝他轻轻点头:“麻烦公公了,东西我们收下了。”
宫人还害怕她不收的,等缀霞宫的人接手,心里那口吊着的气松了下来,还不等他放松,钟萃朝提着匣子的芸香点点头:“走吧,本宫亲自送过去。”
她没带杜嬷嬷,秋霞两位嬷嬷如今在安歇,她带了芸香,宫中能坐镇的便少了,钟萃只能把杜嬷嬷留下来看管:“劳烦嬷嬷守着明霭了。”
杜嬷嬷认真回道:“嫔主子放心,老奴就守着大皇子,一步也不离开。”
御前宫人苦着脸,但主子的事他哪里做得主的,只能随着一同返回前殿。到了前殿,宫人正要进殿回话,杨培先从里边走了出来,压着声儿,“怎么?事情可办好了?”
宫人苦着脸,想着他却实是把东西送到了缀霞宫,先是点点头,又犹犹豫豫的,杨培有些不耐,顾忌着里边,还不敢大声了的:“做这幅样子给谁看的,不知道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好几个近前伺候的都没落到好的,有事说事。”
宫人哪里理得清,他如今还不知怎的变成了这般,咬咬牙移开,往一旁站,露出被遮住的人出来。
杨培正要骂,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尚且来不及问一声怎么把这位给引了来的,下意识先开了口:“嫔主子怎的来了!”
第112章
“谁在外边!滚进来!”里边传来天子的呵斥。
杨培身子一僵,心里暗道一声糟。陛下这是听见了“嫔主子”这三个字了。这几日天子面前诸如“缀霞宫”、“钟嫔”等字眼都是忌讳,之前在御前伺候的几个便是犯了这忌讳才没落到个好,贬到外边当差去了。
有了前车之鉴,杨培更是小心翼翼的,半点不敢提及关乎缀霞宫的事,连皇长子都不敢提,更不敢想着这中间出了何事才叫天子对缀霞宫的嫔主子如此避讳,连提都不叫提。
分明在出宫前还好好的,头一日还去了那缀霞宫的,回来后陛下也并未表露出丝毫不悦,若说哪里有变化,便是从出宫去了顺王府回来后便不同了。
现在钟嫔出现在面前,忍不住叫杨培心里猜测起来,陛下去那顺王府时许是发生了什么?但这又叫杨培疑惑起来,陛下出宫前往顺王府是为了顺王妃大寿,顺王夫妇才从外地回来不久,世子等人平日鲜少入宫,与陛下的关系也疏远,大臣们碍于天子威严,更是不敢多靠前的。
何况杨培身为天子跟前儿的大总管,自是伺候陛下形影不离,除开在前殿后宫时,陛下身边不需人跟着,余下时候杨培都是寸步不离。
陛下被迎进主院,顺王和世子作陪时,他也是在一旁候着的,便连后来顺王妃来,去水榭看戏班子,他都是在的,这期间杨培敢保证除了顺王以及世子几个外,再没有外人接近过陛下的,便是无人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
杨培还想仔细把这几个节点在思索下,殿中传来声响,叫杨培一下回了神,再不敢耽搁的,朝钟萃微微福了个礼,快步进了殿里。
杨培弓着身子,低眉垂眼的进了殿中,在天子不善的目光快步到了跟前儿,闻衍看着人,沉下声:“怎么回事!前殿的规矩都忘了!”
杨培哪里敢忘,何况钟嫔本人就在殿外候着,偏生又叫杨培看着了,让他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更不知道要不要禀报的。
若是提及到“钟嫔”的名来,还不知会不会步那前几个御前宫人的后尘,从御前贬了出去的,到底是先把眼前给蒙过去,杨培面上为难,指了指殿外:“陛下,嫔主子到了,正在外边候着呢。”
“她来作何?”闻衍脸色一变。
杨培眼见天子没有跟前几日一般听到“钟嫔”名讳时的勃然大怒,小心回了句:“奴才方才瞧见嫔主子身边的婢子手上提着一早送来的匣子。”
缀霞宫一早送了装书的匣子来,还没送到御前案上,就叫陛下下令给退回去了,如今又叫钟嫔亲自带了来。若是换做往日,杨培身为御前大总管,还要问一句陛下见不见的,如今殿外的是钟嫔,这话杨培便不敢问了。
陛下已经知道了钟嫔的来意,要不要见那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闻衍脸色变幻不定,最后重重的哼了一声:“她想等就等!”
杨培进了殿中后便再没出来,往来的宫人行色匆匆,早前在钟萃面前多有笑脸的宫人们如今个个避开眼色,一言不发。态度与从前天壤之别。
这样的前后对比,别说钟萃,便是芸香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往钟萃身边靠了靠:“主子。”
钟萃朝她扬起笑,拍了拍她的手,如同早年主仆二人受委屈时那般,钟萃朝她安抚,不忍叫她害怕担忧。
钟萃心里不住的往下沉。御前宫人们这般反常,送来前殿的匣子被退了回来,这种种无一不在说陛下是对他们缀霞宫有意见。钟萃忍不住想了起来,近日到底可有做了甚惹了陛下不悦的?
钟萃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若说惹陛下不悦的,她还曾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过,陛下当时也十分生气,但过了些时日也便不再生气了。反倒是自那回险些触怒天子,王嬷嬷入宫后,钟萃就彻底想明白了。
她要在宫中活下去,还要亲眼见到明霭长大,娶妻生子,便不该把天子得罪狠了的,那回的教训已经足够叫钟萃记在心上,时时的敲打自己不要逾越。
她都如此谨言慎行了,如今面对天子时更是细心侍奉,绝不敢有逾越了本分的地方,钟萃自认已是极为小心的了,又岂有得罪了天子的。
她们主仆两个在殿外站着,前殿的宫人偶尔来去,却是生怕跟她们主仆沾上了的,远远就躲开了去,不说跟她们接触,连请她们到偏殿坐一坐,等着通传都没有的。钟萃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待遇,早前便是位份低微时候,来御前时,也有宫人迎上来,请了她去偏殿里候着,头一回让她直接站在外边的。
芸香有些不自在,轻轻扯了钟萃的衣袖:“主子,看来陛下并没有要见的意思,不如咱们先回去吧。”
钟萃抿了抿嘴儿,从她手里把匣子接了过来:“杜嬷嬷守着明霭,彩霞几个也都有事,你先回宫去,这里我等着就行。”
钟萃面对天子谨言慎行,也不过是说话做事多了几分思虑,如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再不会说出口,钟萃本身性子却是有几分倔的,若陛下当真是未入宫时碰到的那些不讲道理的,钟萃也不是非要留下来问个明白,而是她随着陛下读书甚久,陛下虽性子阴晴不定,但天子一言九鼎,却也是明辨是非的。
芸香张了张嘴:“可是主子,这御前的人瞧着就是不搭理我们的,咱们继续在这里站着也无济于事的。”
钟萃轻轻颔首:“我知道。”
芸香正要开口,钟萃朝她看着,轻声叙述:“陛下非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你先回去吧,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里边传来一道轻哼。
在钟萃的再三要求下,芸香只得先回了宫。钟萃提着匣子站在前殿外,低垂着眉眼不吭声。稍倾还有身着官服的大人从里边走出来,见到外边做宫妃打扮的女子,抬了抬手便走了。宫中之事向来涉及颇广,朝臣行走内宫,已是见怪不怪的了。
钟萃回了个礼,依旧一声不吭的站着。里边,闻衍专心致志的盯着折子,伺候在御前的宫人静悄悄的,殿中只有铃声不时叮咚一声传来。
只有杨培伺候在天子身侧,亲眼见到向来以国事为重的陛下手中拿着折子,却半晌没有动静儿来的。
良久,闻衍突然问了句:“她还在门外?”
杨培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朝外边看了看:“回陛下,还在的。”
闻衍顿时烦躁起来,手中的折子扔在了案上,显得十分不悦:“朕都说了不见她,非要在外边等着,朕看在皇长子的份上,待她这个生母已是多有恩典,偏生她倒还不知足,如今还跑到前殿来胁迫朕了,朕看她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太过放肆!”
“叫她走!”
杨培忙摆摆手,叫人去殿外通传陛下的意思。御前宫人出去不过须臾,很快便回来复命了,为难的看着端坐高处的天子:“陛、陛下,嫔主子说想面见圣上。”
天子都开了口,还叫人给撅回来,无疑是在质疑天子的命令,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胆敢跟天子对着干的!闻衍气得面色涨红,胸脯直抖。
“陛下,陛下可还好。”杨培还是头一回见陛下气成这样,关切的围了过去,要他说,这钟嫔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些,便是此时顺着几分陛下又如何,陛下虽口口声声的说她放肆,却是连半点惩罚都没有的,这在杨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他伺候陛下多年都是头一回碰上。陛下这样的态度,可见不过是心里着实气恼了几分,待时日久了,陛下自然气消了,何必非要现在跟陛下对着干的。
自古以来跟陛下对着干的,又有几个落了好下场的。杨培在心里不由得替这钟嫔惋惜,原本那可是以后的中宫娘娘呢,好好的不听陛下的话,非要闹一闹,陛下眼中可不是那等能容沙的,这回不止这中宫后位的事没了,指不定还招惹了陛下的厌弃,落得了个跟早前那淑贤二妃等人一般的下场来。
眼见天子气息顺了下来,杨培已经候着等着陛下开口了,却见陛下咬牙切齿的:“行,她不是要见朕么,让她进来,朕倒是想看看她要说什么?”
杨培一愣,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命人请了钟嫔入殿。钟萃在殿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这会得了命,刚抬腿,身子险些一个踉跄,她定定的稳了下来,紧紧提着匣子踏进了殿中。
闻衍已然冷静下来,看她走进,面上丝毫没有情绪:“钟氏,你非要见朕,若是说不出理由来,朕可治你的罪!”
钟萃心一紧,紧握匣子的手微微带了些力道,让钟萃心里也生出了力气来,她抬头认真看向御案上的天子:“臣妾是来问陛下为何不收这书籍的?”
“就这?”闻衍目光落到她手上。
钟萃点头:“是。”
“朕身为天子,自是为国事烦忧,岂有把你这等小事放到前面来的,便是为了此等小事来前朝叨扰,朕看你是半分规矩都不懂的,既然你如此胆大妄为,朕罚你…”
“陛下。”钟萃打断他,眼里满是不认同:“陛下身为天子,说话可是作数的?”
闻衍不悦:“朕是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作数的。”
钟萃扬了扬手上的匣子:“陛下曾说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得了闲便自来寻了陛下,请陛下为臣妾解惑,此事陛下可还记得?陛下亲口承诺可还作数?”
闻衍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此事,这恩典确实是他说出口的,当时不过是看这钟氏一心好学的份上才应了此事,这钟氏过后也曾问过数次作不作数,她提的也并非是甚难以接受的,闻衍也应了,此后便再也没听她说过这话,叫天子都险些忘了。
他细细想了想,这钟氏不再拿作数来说事后不久便有了身孕,次年便诞下了皇长子明霭。但当时是何等情形,不过是见她委屈,想着不过占不了多少时间,随口一说罢了,换做旁人早就该知进退,得了好处便过了,她竟然还一脸委屈,不依不饶了!
第113章
闻衍气急,平复下来的心绪又起伏起来。但闻衍身为天子,自幼习帝王权术,掌人心莫测,到底很快自持下来,“朕亲口应允之事自是作数,朕应下你的启蒙也教导了,连论语都教过了。”
除开教她读四书五经外,他还教导她如何温习,替她查验进度。若是钟氏身为男子,便是把这些书吃透了,都能下场去考童生试了。闻衍这话便是往深了告诉她,这数已经在作了,叫她不要得寸进尺。
堂堂天子,岂有受女子辖制的。但叫钟萃这闹一通,还拿出了冠冕堂皇的由头来,闻衍也不好再如同先前一般待她,忍着心里的憋闷,语气稍稍缓和两分,朝钟萃摆摆手:“你也说了,要得闲了。前朝国事繁忙,朕哪有时间替你看这些的,钟嫔带回去自查吧。”
杨培在一旁可是全程的看见了陛下的态度转变的。心中满是震惊,前几日御前当差的宫人几乎人人自危,恨不能远远的离了前殿一些,加之陛下今日这般怒火,杨培本以为这钟嫔娘娘的日子是到头了,往后不得天子宠爱,招了厌弃,在宫中便如那落入泥地里的花瓣一样。
谁知陛下不过叫这钟嫔三言两句的说了几句,先前的勃然大怒便消弭了下去,反倒话中还多了两分妥协之意,像是在借此把钟嫔给哄出前殿,回那缀霞宫去。
钟萃咬咬嘴儿,天子话说得明白,国事自然是比她的私事更重要,钟萃哪里敢质疑国事重要与否的,若她当真把自己的私事放在了国事上一同论之,便该成为史官笔下的妖妃了。这个罪责钟萃可担不起。
史官笔下锋利,莫说一介后妃,便是历朝皇帝功绩都由他们来记载,在位宠信了妖妃的皇帝在笔下多是不学无术,大腹空空的无能皇帝,要留给后世口诛笔伐的。
明霭在上辈子便叫史官狠狠记了一笔,说他登基不过数载,却大兴酷吏,生性残暴,诛杀了无数官员,连母族都不放过,足见心狠手辣。
一生概括,却无一正面描述。
如今她还在,钟萃自会竭力的阻止上辈子的事情再发生,皇子也从小天真善良,应该如同陛下这般叫百官信服,受人敬重。陛下若忙于国事,她也应当理解。
钟萃听不出天子话中深意,不知天子拿话搪塞,她非要面见天子,本就是等一个理由,更相信是讲理之人,如今陛下果真给了理由,钟萃心中那股倔劲就散了,顺从的福了礼:“臣妾知道了,书籍和大字、韵诗等,臣妾会一一自查好的,不叫陛下再为臣妾操心了。”
她提着匣子正要告退回宫,正要跨过门栏,身后闻衍突然开了口:“等等。”
钟萃回头,眼中有些狐疑:“陛下。”
闻衍沉声“嗯”了声,目光却不由得放到了钟萃手中提着的匣子身上,大字、韵诗等本是读书人最基础要学的,闻衍却突的想起这钟氏本是他定下的中宫皇后,身份与旁的嫔妃不同,是过了高太后那关的。
立后之事容不得马虎,便是彭范两位太傅对此都极为关注,多少次在暗地里探听天子何时下旨把事情给定下,皆被闻衍以还不到时候给堵了回去。
他若是不管这钟氏的学问,由着她自己自查,那该何年她才能达到天子对中宫的要求,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何况这钟氏尚且并未做有犯宫规之事,闻衍便是想换人,高太后那边头一个就不会答应。
闻衍脸色变幻,眼中复杂起来,对着钟萃手上的匣子努了努:“放着吧,朕闲下来就看一看。”
分明是他不高兴,身为堂堂天子,只一个嫔妃罢了,向来该是在天子面前俯首帖耳,这钟氏来前殿,非但不俯首帖耳,反倒质问起了他,如今还碍于她的身份,连天子一时都动不得她了。
自己一手挑出来的人,如今却是碰不得说不得,还要捏着鼻子给她查验进度,闻衍心中恼怒不已却又拿她毫无办法,叫天子生生遭了回有苦说不出的苦闷来。
“不用了。”钟萃十分贴心:“陛下忙于前朝事务,是臣妾先前想岔了,陛下应国事为重,这书臣妾便带回去细细查就是。”
闻衍堂堂帝王,头一回出尔反尔,弯下腰来,未料还叫人如此不领情!天子多疑,头一个便怀疑钟萃用心,闻衍下意识仔细朝钟萃看去,却见她目光清澈,能叫人一眼看到底,脸上十分认真。
她说的是真的,也是真心实意这般认为才一五一十同天子回禀。但就是如此却叫闻衍心中宛若有一团火,但这火在五脏肺腑不停横冲直撞,怎么也发不出来。却还不得不把自己先前的话给吞了回去,安抚着人:“无事,朕既然应承了你,自该应承到底,国事虽繁忙,但总有空下来的时候,你放着吧。”
钟萃面上还有些担忧:“当真不打扰陛下吗?”
闻衍咬咬牙,几乎从牙里蹦出几个字来:“不打扰。”
钟萃信以为真,这才同意下来,把匣子递给杨培,见天子已经看起了折子来,朝陛下福了福礼,这才告退。
杨培提着匣子,见钟嫔告退,陛下又端坐御案后,不发一语的,态度尚且不明,心里也跟着直打鼓起来,不知陛下到底何意。又忍不住想起陛下先前待这钟嫔的态度来,先前连他都认为钟嫔这回怕是完了,谁知人钟嫔好好的,连送去缀霞宫的匣子都留了下来。
要是早知这匣子会留下来,何必还要叫人送回去的。
杨培在心里嘀咕,陛下待钟嫔的态度实在叫他费解,但杨培又着实想不通,只能把这心思给放下,好生伺候着,陛下怎么吩咐便怎么做,余下怎么折腾都与他一个奴才无关。
钟萃出了前殿,刚踏进后宫,正准备回缀霞宫,便遇见从永寿宫来的宫人,见了她,宫人满面笑容的说了起来:“太后正派奴婢来请娘娘呢。”
高太后的永寿宫来了客人,顺王妃带着世子妃入宫来给高太后请安,太后同顺王妃乃闺中密友,有不少话要说,也不好放世子妃单独一旁,便叫人来请了钟萃去招待世子妃。
“世子妃身份贵重,太后叫你来唤我,不曾请了其他的嫔妃去相陪么?”钟萃想了想,问道。早前在侯府时,钟萃不过小小的庶女,接触到的也是各府上下的庶女们,顺王府地位高,以江陵侯府的身份根本攀不上,便是顺王随意出来一位姑娘也是各府嫡女们簇拥的对象,何况是世子妃这等身份贵重之人了。
宫婢摇摇头:“太后娘娘只派了奴婢来请嫔主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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