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荷熊童子
“怎么了?”余氏刚醒来还有点不清醒,但一看女儿的脸色如此憔悴,又想到家里若是没事,早晨是不会有人叫她起床的,一时间迅速清醒过来,在陆芸花的搀扶下坐起身。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余氏担忧地皱起眉。
陆芸花已经整理好的心情,现在也能微微笑出来不叫余氏担忧:“昨晚石奴找到陆家村了,我们……”
她大概讲了讲昨晚的事情,掩去了许多比如说“假装迷晕后被扛到后山”之类的情节,只说卓仪有一个朋友知道了石奴的计划,现在石奴畏罪自杀了,中间也大有省略。
余氏当然能听出来有很多事情陆芸花讲得很含糊,但现在不论如何一切都已解决,孩子们还要忙着去县衙,她这个母亲能做的不是刨根问底地追问具体事情经过,也不是抱着女儿长吁短叹,而是应该迅速振作起来,在家看好小孩们,叫他们后顾无忧。
“你和阿卓去县衙办事,我就和孩子们说你们去县城有事。”余氏沉默地听完一切,包括陆芸花说的“不用让孩子们知晓情况”,果断答应下来。
她接着道:“你们专心处理这事情,有什么回来再说……”
还待再安顿几句,门外似乎有敲门之声,母女两人不觉安静倾听,不一会儿就听卓仪在外面提醒官差已经到了,他带着他们去后山,余氏剩下的话也就没往下说,转而轻轻推了一下陆芸花。
“芸花,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昨晚身上带了什么今天最好都带上,快去,莫叫官差久等。”
家里有余氏这个“定海神针”便不需要再注意什么,陆芸花心里踏实不少,依言起身去自己屋里将昨天身上披着的黑色披风和几个零碎东西都带上了,才收拾好等在门口就等到和一位官差一起回来的卓仪。
卓仪见她在门口,几步迎上来,温声道:“尸体不用我们管,我们先乘车过去,就不和他们一路了。”
身后官差似乎有些面熟,是陆芸花在县衙曾经见过的,大约知道他们与县令关系极好,因此对他们说话态度都显得很客气:“两位稍等,车还在村口,我带他从后面绕过来。”
他们来得极早,一行人过来的时候也没弄出什么动静,这大约是一种好意,毕竟案件大概会秘密处理掉,因此只要办案过程中不引起太多人关注,卓家人的生活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卓仪和陆芸花都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对视一眼后皆向官差拱手感谢,态度非常真挚:“多谢差爷。”
“哪当得二位一声‘差爷’!”面熟的官差赶紧摆手称不敢,面上笑容确实愈发亲和了些:“娘子体弱些,我单独去叫车,二位稍等片刻。”
说罢也不再和两人寒暄,转身便走了。
对卓仪和陆芸花态度这样好,并不是因为官差知道他们与县令关系好,官差想要巴结或是不想得罪,而是他们几个与县令关系密切的亲信都隐约知道卓仪的身份不太一般,不会做杀人的事。加上刚才随行仵作大致尸检确定死者确定为自杀,卓仪和陆芸花没有嫌疑,官差才会如此亲切。
“早晨和阿芥碰面,大概清楚了石奴一路是怎么逃脱巡查的……具体到了县衙再慢慢说。”卓仪看着官差离去的背影,侧首对陆芸花道。
陆芸花微微挑眉,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显现出几分好奇:“‘阿芥’就是昨晚那位朋友?”
“对。”卓仪说起朋友的时候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他回答道:“阿芥本名就叫‘阿芥’,似乎是‘芥菜’的意思……他昨晚瞧着很不近人情,其实本身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甚至很多时候,我不如他。”
卓仪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感叹。
“那阿芥是做什么的?”陆芸花再清楚不过,阿芥肯定是个武艺高超的人,就是不知道平时怎样生活,毕竟他是那么冰冷冷,简直像是冬日里寒风肆虐的旷野,安静到几乎死寂,冰冷到没有人气,难免产生几分好奇。
卓仪听见这问话,不知道为何居然沉默了一下,叫陆芸花越发产生了几分好奇。
最终,他还是微笑起来,用一种洒脱又平和的语气说出了这位“正义感很强的阿芥”的真正职业。
“小偷。”
卓仪笑意再次加深,对着陆芸花震惊睁大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次:“阿芥是‘神偷’。
第177章 偷盗犯法
平日里跟着孩子们,卓仪也算是听完了连载许久的“天下第一聪明刀客”的冒险故事,里面好似不要钱一般的“天下第一”每个故事都要出现几个。卓仪这样持重的性子听完都忍不住想过,书里的人真是什么都喜欢排个先后、选个第一,倒显得他这个历经险阻、花了很长时间才挑翻了十多个大门派的“天下第一”有些无能。
陆芸花知道卓仪从前就“混江湖”的时候很有些难为情,在江湖人面前讲江湖故事……总感觉自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都不好意思对上卓仪听故事时候露出的微笑,总觉得很奇怪。
这就导致她许久不愿意继续讲故事,到后面挨不住孩子们苦苦哀求,又一想卓仪的“江湖”和自己的“江湖”明显不是一个级别,这才也不再纠结那些,面对卓仪这个江湖人讲武侠故事的时候也变得坦然起来。
也是突然回忆起这样的心情,卓仪这句从小说里学到的“神偷”说出来难免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甚至想着把这个称号当着阿芥的面说一说,到时候这位自从认识以来就冷冰冰的朋友的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但陆芸花却没听出来卓仪的揶揄之意,毕竟她已经习惯了各种说出来会叫人觉得尴尬的称号在“江湖”里流行,只要不是认识的人,就算有个人突然当着很多人大声说“我乃流光揽月刀”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说不定还会颇感兴趣地在一边吃瓜……只能说对于“现实江湖”还有着很深的滤镜和误解。
“神偷啊……”陆芸花听到这个“充满故事”的称号一时间心驰神往、满是好奇,满脸严肃地重复着念叨了一句,跟着发了几秒的呆,一时间连昨晚梦魇带来的昏沉都消失不少。
她颇感兴趣地拉了拉卓仪的袖子:“阿卓,阿芥这次跟着石奴来明显是为了帮我们,我们邀请他在家住一段时间吧?他平时‘生意’忙吗?”
陆芸花不知道这种违法犯罪的偷窃活动要怎么称呼,最后只能含糊的称其为“生意”。
卓仪听到这遮遮掩掩、意有所指的说法却没回答,神色莫名地低头去看陆芸花,与她茫然又不明所以的眼神对上,沉默了小半晌才一只手捂着额头无奈地笑起来,笑完后又伸手将陆芸花耳畔的碎发轻轻别在她小巧的耳朵后面。
卓仪语重心长:“芸花,偷东西……是犯法的。”
陆芸花不觉呆住,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仰头去看卓仪的脸,就听他继续说:“虽然偷东西是真的,那句‘神偷’也只是玩笑话,阿芥平日里……但这怎么也不能称作‘生意’。有些事情未经他同意我不好说,但他虽然是个小偷却不是你想的那种‘小偷’。”
陆芸花满脸问号,睁大了眼睛看着卓仪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面颊,而后神情转为严肃,再次重复道:“芸花,偷东西真的犯法。”
陆芸花:“……”
陆芸花:我当然知道!
红晕瞬间漫上陆芸花的整张脸,作为一个法治社会出生的现代人,居然被从前混江湖的“古人”教育应该“遵纪守法”,这一时间的心情真是古怪又复杂。虽然卓仪的语气不重,说话时候也像是教育孩子们一般轻声慢语,好似生怕伤了她的自尊心,陆芸花还是感觉一瞬间耳朵上都泛上了羞愤的红晕。
陆芸花很想解释,明明是他说的煞有介事才叫自己误会……当然,也是她可能有点受到昨晚事情的影响,不自觉带入了武侠小说,毕竟那些小说世界大多显得既没法律也没官府……况且她虽说身在承和,却始终生活在所处的这个小小县城,身为“催婚”律法的“受害人”,确实难以对如今的法律和官府产生什么归属感,谈起什么江湖、神偷……难免有种在看故事、看另外一个世界的漂浮感。
阿芥这位新朋友的职业虽然奇特,但卓仪那样性格的人能把他当成朋友,说明他人品一定有所保障,陆芸花也就下意识忽略了“偷东西犯法”这回事。
看着陆芸花又羞又气、扭过头不看自己的样子,卓仪眼神若有所思,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停滞瞬息后低头轻弯起唇角,再次望向陆芸花的时候眼里满是温柔。
卓仪也没想到陆芸花居然会完全不在意地接受阿芥的职业,既没有再三怀疑,也没有对他进行劝阻,说“阿芥这种职业的朋友远离为妙”之类的话……他知道陆芸花温柔亲和的表面下隐藏着叛经离道的思想,很多时候与世人大不相同,但没想比自己还要开放,难免叫人思索是不是受了她想象中故事的影响,这才会出声提醒。
但现在看她表现,卓仪转念思索,怎么可能想不到陆芸花是因为信任他才会下意识相信他的朋友……这份信任真的很沉重,叫卓仪感觉心里软绵绵的同时升起了浓浓的歉疚之情。
他再次顿住,伸手拉住扭过头去不看他的陆芸花,认真道歉:“是我的不是,刚刚是我不应当开玩笑,倒是叫你误会。”
卓仪这样诚挚地望过来,阳光印在他的眼瞳,把他平日深邃的眼睛照得如翡翠般清透明亮,认真的心情也在同时毫无遮掩地传递给陆芸花,叫她刚刚才升起的几分气恼和云雾一般消散了。
“……也有我的不是。”陆芸花自然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嘟哝:“偷东西确实是犯法的,我不应该用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是我的问题。”
她没有解释再多,毕竟并非“土生土长”而产生的那种漂浮感很难在此时说出个充分的理由,只能就这样承认是自己不够成熟,将现实与幻想混作一谈。
两人就此算是和好了,但一时间气氛还是变得凝滞,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
最后还是陆芸花念及卓仪平日就不怎么会说话,先给了大家台阶下,微微撇过头小声问:“那……你说阿芥是小偷,又不是我想的那种小偷,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倒是有点难以解释,毕竟阿芥的想法与时人不同。”卓仪略显为难,显然不知道怎么具体描述这位“不一般”的小偷朋友。
陆芸花转过头挑眉看他,见他无辜回望过来只得轻哼一声,又问:“那今天会见到阿芥吗?”
她没问卓仪阿芥会不会在家里住几天,毕竟这话还是对着本人问比较好。
“他应当比我们早去县衙。”卓仪这次回答终于再没犹豫:“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就能在县衙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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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乘着牛车,和官差一起低调地来到县衙,果真一路上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陆芸花和卓仪在官差的带领下来到偏厅,就见阿芥正和县令说着什么,虽少有回应的样子,却比昨晚那说两个字都靠挤的模样好得多。
昨晚一身黑衣的阿芥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浅灰色衣裳,衣裳洗得发白,细细看去还能发现不少缝补过的痕迹,他的肤色也不是陆芸花想象中的苍白,而是一种和卓仪类似的小麦色,衬得他那冷冰冰的神情都变得柔和不少,和他寡淡的五官相配之后,有种轻易隐于众人的低存在感。
陆芸花和卓仪进屋,各自和在座两位打了招呼,阿芥和县令的交谈正到尾声,他们便坐在一边等候。陆芸花满是好奇,时不时看过去,尽量不冒犯地观察着这位“新朋友”。
阿芥这张脸若是称作“寡淡”丝毫不错,他肤色偏深却生了颜色浅淡的眉,两两相衬之下,就算这眉毛生得规整好看也看不出半点好处。更何况他又是微微内敛的内双细长眼,有几分丹凤眼的意思,却不如丹凤眼锐气,瞧着只平平无奇……不高不低的鼻子、薄厚合适的嘴唇,五官若是拆开来看都算是好看,却组成了这样一张平淡的脸庞。
“……此事便这样定了,稍等我唤衙役引郎君去。”县令摸了摸胡子,姿势却远不如从前潇洒,转而面向陆芸花的时候便恢复了正常。
县令眼中满是担忧之色:“芸花啊,这次可是受了惊吓?”
来往县城那么多次,常和县令见面,陆芸花自然和县令熟悉,平日常做长辈相处,此时也不惊讶他态度亲昵,自然回了话:“劳烦伯父挂念,昨晚并未受到什么惊吓……”
两人寒暄几句迅速进入正题,县令仔细询问了昨晚事情的具体情况,为了不引起议论,此事算是秘密处理,此时县令身边只有一个文书进行记录,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在陆芸花三人分别补充中,昨晚事情经过被还原出来,县令挥手叫文书退下。
县令赞道:“芸花实在勇气可嘉。”
“伯父过誉了。”陆芸花抿唇一笑,说起昨晚就难免想到石奴当时的惨状,顿了顿转了话头:“不知这石奴到底是怎么来陆家村的?昨日看他外表颇为凄惨,不知是否与这相关?”
“……”县令还未见到石奴凄惨死状,却也因记录着石奴一路经历的文书发出一声叹息,他静默片刻,摇摇头才回答陆芸花的问题。
“这石奴……却也是个忠心执着之人。”
县令道:“通缉榜文中查找的是一个有哑疾的壮年男人,石奴便刺瞎自己一只眼,靠着独眼混过几次追查……后面抓捕越发频繁,他乘船行至洛县之后打断了自己一条腿,不住店不乘车,装作跛脚乞丐走路过来……因着他假装自己年纪大了,又容色凄惨,一路上检查之人便不自觉会放松几分……”
接下来不用说了,大家也能够想象……这幅模样的老年乞丐平常人多是避开的,就算心善也只是给点吃的就罢了,毕竟石奴外表瞧着快死了的模样,若是好心泛滥说不定会引来麻烦,人们会避让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想想昨晚石奴所做之事……文书中所说那些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
陆芸花心中滋味难言,她再清楚不过石奴是自己的敌人,对一个想要杀了自己的敌人产生什么怜悯心态实在很不应当……但石奴那种对他自己堪称狠毒的做法和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就为了复仇的模样都给陆芸花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如今心情不仅仅是怜悯那么简单。
堂中一时无人说话,静默半晌,却是阿芥先开了口。
他神色淡淡,与他浅淡的眉眼十分相配,声音还是昨晚那般沙哑低沉:“结束了?”
县令闻言又捋了捋胡子,恢复笑呵呵的样子:“案情十分明朗,这次叫大家来只例行询问,接下来处理就与诸位无关……诸位可以归家了。”
他们都是清醒的人,田老爷那件事中陆芸花只是受害者,受害者反击成功本身就不应该再遭受报复,不论石奴的做法再怎么叫人叹息,仍旧摆脱不了他犯罪的事实,□□的主谋与直接杀人于罪责上并无差别。
县令还待说什么,一位衙役通传后进屋,在县令耳边说了什么,他便匆匆起身,带着歉意对阿芥说道:“至于郎君所说那事,还得稍等片刻。”
他说完又和陆芸花、卓仪打了招呼,叫他们自便,自己先行离开。
等县令大人走远,陆芸花喝尽杯中凉水平复了心情,见卓仪和阿芥都沉默不语,似乎两人都没有和朋友叙旧的意思,转而对阿芥发出邀请:“郎君既然是阿卓的朋友,这次又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不忙不如在家中小住几日,好叫我们招待一番以作感谢。”
他们还没有正式认识,现在叫“阿芥”难免不大礼貌。
阿芥本要拒绝,却因陆芸花无意戳中弱点的话语陷入踌躇,他是个不欠人人情的家伙,自然也不习惯旁人欠他人情……若是陆芸花记着他的“救命之恩”,一直觉得欠了他的人情怎么办?
更何况他半夜前去将她从屋中掠走,说是帮了忙,其实在他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坚持给她带来了惊吓,实在承担不起这充满善意的感谢。
“不。”阿芥语气沉沉:“我去。”
陆芸花有些茫然地看向卓仪,实在不大懂阿芥的意思,这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卓仪却明白了,这是“没有救命之恩”和“我会去你家,但不是做客是赎罪”的意思,也不知怎么与陆芸花解释清楚,只得无奈冲她点了点头算是给出提示。
见卓仪点头,陆芸花只当阿芥答应下来,微笑起身:“那我先回家准备,不知郎君什么时候来家里?”
“……还要服役。”阿芥又沉默一下,说出的话叫陆芸花无比困惑。
“那我们一月后见。”卓仪在这时起身拉了拉陆芸花,对似乎松了一口气的阿芥点点头,两人迅速定下再见之时。
陆芸花跟着卓仪走出县衙,实在想不起大家平时还要服什么役,甚至都以为是自己了解不清,满是疑惑地小声问卓仪:“阿芥是要服什么役?大家都得去吗?”
“大多不用去。”卓仪耐心给陆芸花解释:“偷东西是犯法的,接受委托偷东西也是犯法的……”
“就算自首也得受到惩罚。”卓仪看陆芸花睁大了的眼中满是震惊,不禁笑道:“服役……自然是服这个役了。”
“莫要担心,阿芥已经很熟悉那些活计了,一月后就能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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