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傅芸的一切都被监视了起来,但是她自己却不知道。
高悦行借了李弗襄的手,让几个锦衣卫去调查傅芸的身世。
几天之后,锦衣卫带来了消息。
傅芸的老家在扬州,家里确实没什么人了,父母皆病故在五年前,由于家里没有儿子,所以老两口的尸骨都是由当地州郡的县官帮忙收殓的。
傅芸的父母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孩。
傅芸还有个姐姐。
但是锦衣卫带回来的消息是,傅芸的那个姐姐,十几岁时候变被人牙子拐了,至今下落不明。
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
高悦行将仔细研究了傅芸的家世和生平,也单独做了个册子,记录并存放。
京城的暗潮汹涌之下,时间好似又恢复了平静。
李弗襄难得勤快,日日都要去骁骑营带操练兵,下晌,则到郑帅的府上操练自己。
高悦行心里装了个沙漏,里面盛放着的时间是有限的,从明年的夏秋之交开始数,沙漏里的时间所剩无几,她的心反倒慢慢沉了下来。
高悦行和李弗襄之间的大闹,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变少了。
彼此都顾不上。
白天见不着面,晚上满是疲惫的躺在同一张榻上。
李弗襄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等我解决了须墨尔,一切就都好了。”
高悦行手就势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嗯”了一声,心里在想——等我解决了明年江南六城的水患和疫病,一切也都就好了。
高悦行成天在家里翻阅古籍,有关于医术的,也有关于治水的。
府里的书房盛不下她了,她就往文渊书库里跑。
文渊书库里曾经出过谋逆的反贼,皇上里里外外清洗了一边,到现在,书库里不见光的阴暗地方,还有令人觉得心有余悸。
高悦行像皇帝讨了腰牌,日日呆在文渊书库里,午膳也不肯回府。
这可苦了傅芸和哑姑。
王府里的两位主子天天不着家算怎么回事,下人们劝了,他们也不听,哑姑和傅芸只好在府中起灶做好了饭,一个往清凉上的校场送,一个往宫里的文渊书库送。
高悦行正端坐梯子上看书。
文渊书库的小太监准时来喊她,轻轻道:“王妃,您府上来人送饭啦。”
高悦行合上手中的《河防通议》,正打算放回书架上,底下有一个少年忽然走到她的梯子旁边,道:“打扰王妃了,您手上那本书暂时不用的话,可以借给在下一阅吗?”
高悦行低下头,爽快将书递给了小太监,再转手送到那位少年的手里。高悦行瞧他有几分眼熟,但是碍于身份,不好乱打听。
倒是那位少年看明白了高悦行眼中的疑惑,笑了一下,道:“在下姓孔,家父是户部尚书孔壬戍,王妃,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高悦行想起来了。
当年秋猎在萧山,有过同吃一只野鸡的情分。
这少年是孔家的那位二公子。
高悦行听说过他的名字,叫做孔让尘。
别看他如今还是个少年模样,一年之后,他的名字将会如雷贯耳,传进大旭朝的百姓家里。
不仅因为他大义灭亲,送了自己的亲老父上刑场。
更是因为他是江南六城治水的最大功臣。
高悦行望着他点了点头,在心里记住了这个人。
离开文渊书库时,外面的寒意浸透了衣裳,高悦行一抬眼,竟然见到了一层薄薄的,细碎的雪沫子。
落雪了。
傅芸在外面靠着石狮子,呵着手,来回踱步,她这次来,不仅带了食盒,还多带了一件密实的熊皮斗篷。
天气骤冷,可她家王妃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似的。
傅芸见她身上仍旧穿着一层不怎么御寒的夹袄,便张罗着将斗篷往她身上披。
高悦行挡了一下,道:“不必,我们回府吧。”
傅芸大喜:“今儿就到这了?”
高悦行:“到这了,回家,我们烧锅子,再温上酒,请王爷回府吃羊腿肉。”
他们早前的约定,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一定要在一起吃肉喝酒赏雪。
高悦行早忘了这是哪一年兴起时说的话。
但是依然清楚地记得这个约定。
想必李弗襄也一定记得。
第121章
高悦行回府便吩咐下人在廊檐下摆上取暖的火盆, 再支起炉子烧汤。派去清凉山请李弗襄回家的小厮才刚出家门,远远的就看见自家王爷骑马踏雪而归。
那小厮又忙着去牵马。
李弗襄抖掉了自己斗篷上的雪,踏进那小小的四方院中, 见高悦行正捂着一把铜制的小手炉,站在阶上,望着他笑。
隔在他们中间的并不只有那细碎打旋的雪花,还有屋檐上雪融化了一半顺着瓦片滴下来的水。
李弗襄站定, 觉得她那裙摆上的红像是盛放在雪地里的腊梅。
而高悦行那一身高贵且骄傲的气质令人觉得那是用雪塑成的神女, 不可亵渎。
外面送进来新鲜的羊腿, 王府里的厨房将其片成薄薄的肉卷, 再成盛进铺满冰沙的盘子里,递到主桌上。
高悦行命人在上风口处摆了一面挡风的屏, 再吩咐人将肉给下人们都分了,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里, 人人都有份。
傅芸和哑姑伺候再侧, 高悦行叫她们也不必侯着了,屋内避风的地方,也有给她们准备的果子。
一时之间,小院里清清静静的只剩下高悦行和李弗襄相对而坐。
高悦行给李弗襄裹上一层又柔软又漂亮的黑熊皮,李弗襄一抖肩,给拿开了。高悦行锲而不舍地再给他披上。
李弗襄:“我不觉得冷。”
高悦行:“你忘了是谁小时候, 一到冬天便是整宿的高烧不退了?”
李弗襄没话说了。
高悦行却始终记得小时候身上他冬天浑身烧得火热, 却紧咬牙关, 除了几句哼哼, 一句胡话也不曾从嘴里泄出来。高悦行和皇上一起守在他身边, 心惊胆战, 最冷静的人反倒是哑姑。
高悦行将热在炉子上的樱桃煎拿来给李弗襄斟上一碗, 好叫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暖暖身子。
李弗襄一饮而尽。
高悦行瞧着他并不酣畅的表情,道:“你在行伍中混了这些年,甜酒已经不能满足你了是不是?”
李弗襄却摇头,道:“甜酒好,是甜酒才让我有一种在你身边的踏实感。”
高悦行道:“你一直以为你更喜欢在西境吃沙子的生活。”
李弗襄:“我喜欢在你身边,但是我又知道,我出征不能带着你,西境的风沙会摧残你。”
高悦行:“真正能摧残我的,从来不是什么恶劣的气候和环境,我的一生,只需要你的滋养。就像那水培的花,没有了你,我也就枯萎了。”
她已经渐渐地忘了上一世的伤痛。
晚上不会再被噩梦惊醒,白日里也不会在神游时分猛然间出一身冷汗,瑟瑟发抖。
她是那样坚韧又脆弱的藤蔓,最初,绕着李弗襄这颗小幼苗在徘徊缠绕,万般小心的呵护着他。可她的幼苗终会在将来长成擎天树,反过来给她应有的依靠。她总觉得他树梢上新发的嫩芽又娇嫩又惹人怜爱,殊不知,他足下的根已经深扎进了泥土里,再也无可撼动。
高悦行道:“今年这场雪落得真早啊……你都还没来得及病。”
李弗襄再她的注视下,自觉得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裹紧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道:“皇上和我商量了一件事,想让我明年开春,代替他南巡。”
高悦行点头。
她知道这事儿。
代天巡狩,李弗襄做成了这事,他的地位便也就稳固了。
李弗襄又道:“皇上让我自己挑选要带的官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高悦行哪里懂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和党派之争,直接给他指了另一条路:“你不如去郑帅府上问问。”
李弗襄道:“问了,他说不懂。”
高悦行:“我爹倒是个好人选,但他一向不肯沾党争的浑水,或许……我可以给你写个帖子,你找我兄长商量商量。”
李弗襄觉得可行。
高悦行心里又寻思到什么,说:“但是有这里有一个人,你明年南巡务必要带上。”
李弗襄:“谁?”
高悦行:“孔让尘。”
李弗襄明显也不记得了:“那是谁?”
高悦行:“户部尚书孔世戍的次子。”
孔让尘声名不显,但他的父亲孔世戍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孔世戍把自己钉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半辈子,伺候了三朝皇帝。
当年太宗于殿试上亲手提拔的他,好一个才貌无双的少年郎,那时地孔世戍真当得起一句清廉好官。
到了先帝爷在朝时,已经不是少年人的孔世戍竟然成了举朝最大的贪官,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敛财无数,富得流油,且行事嚣张倨傲,贪得明明白白。
先帝爷当然知道他贪,但是没办法,先帝在位后期,国库空虚,处处都是填不上的窟窿,朝廷官员得俸禄都一年一年的欠着。
孔世戍稍微露一下指缝,就能解了国库的困窘,先帝将他当成了钱袋子用,君维持之间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倒也很多年都相安无事。
当今圣上继位时,西境的仗还没打完,国民百姓依然缺钱缺粮,过得水深火热。
皇上早就对这个朝廷最大的蛀虫恨之入骨。先帝爷在病榻前拉着皇上的手,反复叮咛嘱咐,他登基后,一时半刻不可动孔世戍的性命,他身上且有的油水捞,想杀他也得等到天下大安,国库丰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