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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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等着姜齐哭够了,才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道:“我倒是遇见一个女人,和你妹妹的年纪相仿,正好,你在找妹妹,她在找姐姐。我觉得你们可能缘分匪浅,我带你去见一下她,好吧。”
姜齐止住了哭,惊愕的抬头望着他。
信王冲她勾了勾唇角,道:“好歹同床共枕过的情分,你要死了,我的全你一桩心愿啊。”
姜齐的泪眼早已模糊了视线,但好歹同床共枕朝夕相对的情分,她依然感受到了信王眼睛里透出的那一抹隐忍的难过。
信王骑马把人带到了天牢里。
傅芸被关在了天牢里。
信王有皇帝做保,皇帝说相信他不至于糊涂至此,那么他就是清白的,但是傅芸不同,一个宫女出身的婢子,又没有主子护着,信王篡权已成定局,襄王夫妇眼看着就要失势了,这世上还是见风使舵的人更多些,傅芸独自背了贪下赈灾粮的锅,早已被打入了死牢。
傅芸在死牢里呆了有一段日子了。
晚上听着老鼠啃食草席的声音,一颗心慢慢地安静下来,死前倒是开窍,琢磨清楚了。
她们从来都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何曾有过谈条件的权利。用完就扔,保证永远闭嘴,能留个全尸便已算是不错的归宿了。她那可怜的姐姐,恐怕早已无声的死在那个角落里了吧。可笑她出卖了国家,背叛了主子,竟然还再敢奢求再回到阳光下活着,怎么有脸呢?
傅芸想起自己的姐姐。
记忆还停留在六岁那年,她甚至连姐姐的容貌都记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个很温柔地给她塞糖的少女。可姐姐失踪在春天,再也不见了,小傅芸每天傍晚都要坐在篱笆上等,直到十几岁及笄,再也没等到姐姐回来。
傅芸记得父母说,姐姐被送到城里一个豪绅家里当丫鬟去了,日子过极滋润,有漂亮的新衣裳穿,等闲还有人伺候着过活。傅芸那贫寒的家,很快因为姐姐寄回家里的钱,变得富庶了起来。
再后来,傅芸的父母亲一死,临死前也没交代清楚姐姐的去处,尚年轻的傅芸茫然不知所措,正好听说宫里那年采选,便拿着钱,凭着家事的清白,顺利进了宫。
此番进宫,不到年龄不准出,她更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姐姐了。
见不到,也好。
傅芸心想,往好了打算,或许他们只是在吓唬她。至于她姐姐的下落,傅芸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上哪打听去。
在牢里胡思乱想了几日,傅芸意外等到了来看她的人。
隔着一层牢门。
外面站着一个袅娜美艳的女子。
傅芸瞧着她陌生,不明所以,问:“你是?”
姜齐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她,问:“你叫傅芸?”
傅芸点点头,对方实在是好看,她低头瞧了瞧一身囚服,蓬头垢面的自己,有些难为情的缩了缩袖子。
姜齐又问她:“你是河阳登州人士?”
傅芸张了张嘴巴:“你怎么知道?”
姜齐:“你是哪一年入宫的?”
傅芸:“景乐五年。”
姜齐点头:“啊,那个时候,我已经在信王那伺候过一回了,知道自己将来要跟着信王去,便很少关注宫里的动向,竟没发现那年新来了你这么个孩子。”
傅芸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是她不敢相信。
直到姜齐直接了当道:“你还有个姐姐,叫傅荳。”
傅芸几天水米未进,整个人将近虚脱,她心中大震,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姜齐的面前:“你是傅荳吗?你是不是傅荳?!你过的好不好啊?他们有没有把你抓起来打你骂你?”
在来天牢之前,姜齐便从信王那儿得知了一起的真相。
可怜她这个傻妹妹,生生为了她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天牢的大门口。
信王正在给一匹马喂草,那是他从御马司里随手牵出来的,他还张罗人给这马套上车。
——“陛下这是想送谁出城啊?”
孔世戍仿佛无处不在,只要信王有任何一点动静,他能立刻从地缝里冒出来。
信王不慌不忙,甚至还能称得上悠闲自得,道:“是你答应过那两姐妹,事成之后让她们姐妹团聚,隐姓埋名回老家去的吧。”
孔世戍袖手站在他的旁边,盯着他的脸打量,笑了:“信王真是一片仁慈心肠,那女人把您算计成这样,您还想着成全她呢!”
信王闻言莫名其妙道:“她害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看上去似乎在比我还愤恨?”
孔世戍绕着他转圈,似乎是仍然心有怀疑:“我们仁慈的陛下,你都能放过那个女人,怎么就不肯体谅体谅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信王呵呵一笑:“孔尚书您还为着这事儿耿耿于怀呢!”
孔世戍提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当日我给你的那药,叫你下在皇上的茶碗里,只是想让他病一场,是你换了药毒害了皇上,一向宽和的信王殿下,您也能干得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第132章
132
信王喂饱了马, 揉了一把马鬃,他动弹了两步,走到了胡子花白的孔世戍面前。信王自从篡位之后, 精气神不大如从前了,向来是弑父杀君天必谴之,他总是略躬着背,直不起身的样子。
孔世戍好歹也是三朝元老, 不, 准确的说, 到了信王这一朝, 是第四朝了。
他并不怕这个年轻软弱好拿捏的皇帝。
信王走到他跟前,逼视着他的眼睛, 却猛地动手给他来了一圈, 正中孔世戍的左眼。
孔世戍捂着眼睛退了几步。
天牢门口的守卫瞪着眼瞧着这一幕, 却一动也不动, 谁也没有上前扶一下的。
孔世戍当场便觉得自己一只眼睛蒙上了血色看不清东西,只模糊见到信王的身影靠近,他甚至还很没出息地瑟缩了一下。
三朝元老又如何。
皇权在手,天下人都要对那穿龙袍拿玉玺的人惧上三分。
“我对外也没说那药是你给的啊,弑父杀君造反的罪名,我一个人全担了, 半点也没攀扯到你身上, 你个老夫竟然还敢在这教训我?”
信王飞起就是一脚踹在孔世戍的腰子上。
孔世戍没想到信王一个读书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道, 感觉腰快要折了。
信王偏还不放过他, 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老匹夫打的什么主意, 等西境战事了结, 我再腾出手收拾你, 还有,你管谁叫殿下呢,你们的殿下远在西境救不了你,你现在应该改口称呼我——陛下。”
孔世戍疼得说不出话来,等他好不容易缓过劲,姜齐和傅芸已经互相扶着,走出了天牢。
信王对姜齐交代:“带着你妹妹,回你们的河阳老家去吧。”
姜齐带着傅芸给信王磕头谢恩,然后登上马车。
信王摸了摸自己身上,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放到了姜齐的手里,接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镶了宝石的绢花,说:“你伙同那些人谎称被掳走的那天,正好是你的生辰,我在荟萃阁给你挑礼物,不成想之后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竟再没见着你。你带走吧,喜欢就留着当年念想,不喜欢就找个铺子当了,换点银钱。”
姜齐接过簪子,无地自容,再拜再叩。
高悦行带着他们那伤病疲惫的一行人,暂住进了潞涉山下的海棠行宫里。
海棠行宫当年修建时,耗大价钱引了温泉入后院,奔波了几天几夜的人们,在后院的温泉里一泡,不仅没能解了一身的疲乏,反倒更加昏昏欲睡。
禁军剩下了百十来个人,轮流到城门口守着。
京城的门紧闭,对外对内彻底封锁,谁也进不来,出不去。
高悦行在行宫里翻出了储粮,闷了一锅米,给大家填饱肚子。
禁军的人在傍晚时分,匆匆赶回来禀告,说方才城门开了,出来了一辆马车,无人随护,孤零零往城郊来了。
高悦行当机立断:“截下。”
看看里面有什么猫腻。
高悦行不愿意等,索性也上马跟去了。
一辆马车脖子上套着铃铛,悠哉地迈着步子往这边来。
从外面瞧不出什么异常,赶车的只是一个寻常的汉子。
高悦行想知道车里藏的什么,她侧身一颔首,赵佟生一个手势划下,禁军像离弦的箭般的俯冲下山,刀光起处交织成一片,强悍到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将车上的门帘和窗帘尽数绞碎。
车夫滚下车,几把刀立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倒是车里……
高悦行看清都是熟人啊。
姜齐惊喜地探出一个脑袋:“是襄王妃?!”
高悦行不明白她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傅芸见了她有些瑟缩。
禁军压着两人到了她的马前,姜齐被摁着跪在了她的面前。
姜齐毫无惧意,她的手脚都被钳制住了,难以活动,只能以下巴示意,恳求道:“襄王妃,妾怀里有东西,请您务必看一眼。”
赵佟生习惯性的将手伸到她的胸前,即将碰上了,才察觉到面前是个女人,此举大为不妥,于是又收回了手,在自己衣襟上搓了搓,扭头征询高悦行的意思。
高悦行道:“放开她吧。”
禁卫军松手,将人狠狠地往前一搡。
姜齐磕了一下脑袋,不敢有所耽搁,从怀中摸出了离京前,信王送给她的绢花,道:“信王借我之手,将此物带出京城,虽为明说给谁,但妾想,如今也只有襄王妃您能解京城之困了。”
高悦行接了那绢花打算瞧个究竟,只是天色此时已经暗沉了下来。
赵佟生极有眼色地点燃了火折子。
高悦行就着那火,看清了这朵绢花堆叠的纱绢上,竟然密密麻麻绣满了字迹。
这活儿精细,寻常人没这等功夫。
姜齐道:“妾认得,这是我们家王妃的手笔。”
高悦行心里怦怦直跳,把绢花用帕子包着收了起来,对姜齐道:“你们依然照着原本的计划,往河阳老家去,就当路上没见着我。”
高悦行思虑的周全,她不敢现在将两个女人带在身边,孔世戍朝里朝外眼线众多,此刻荒郊野岭倒也罢了,河阳那地界人多眼杂,万一惊动了他,便是打草惊蛇。
傅芸终于鼓足勇气扑上前,哽咽道一声:“王妃。”
高悦行已经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了,也无话可说。
让她们走的意思并不是放她们一马,而是考虑到大局,暂时不宜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