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李弗襄问:“那他也把她关起来了吗?”
皇上还飘在半空的心,没有任何预兆的,啪一下砸在了地下。
明显两个孩子心中对父亲的定义完全不同。
皇帝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说:“不会,父亲会疼你爱你,把天底下好吃好玩的都给你,从今以后,父亲会永远保护你的。”
李弗襄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父亲会杀了我。”
原来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皇帝强忍着心里的疼:“不会,永远都不会,父亲会以自己的生命保护你的。”
李弗襄对他的承诺恍若未闻,他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认知里,说:“我想活着,我要活着。”
皇帝眼见与他说不通,只能放弃,一下一下捋着他单薄的后背:“父亲曾经对不起你,父亲向你道歉,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明白,你可能会继续恨我,也可能会原谅我……无论怎样,都可以。”
李弗襄只望着高悦行小小地身影。
皇帝指着说:“你看,她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多开心啊。”
李弗襄脸上的期待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皇帝强忍着心疼,道:“父亲知道你喜欢她,可高悦行她不仅仅属于你,她若想来到你身边,需得他父亲同意,许可。你要快快长大,才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她到你身边。”
皇帝抱着李弗襄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高景忽然抬头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高悦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迟了一步,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辆马车从清凉寺的后门驶出,在侍卫的护送下,下山走上官道,往皇宫里去。
于此同时,高悦行跪在佛前,虔诚地向佛祖叩头许愿,为心上人求得一生平安喜乐。
清凉寺的住持被这位小姑娘吸引了目光,只略微抬头一扫,平淡睿智的眼睛里顿时大惊失色。
木鱼跌落在地。
德高望重的住持从未如此失态过。
守在旁边的小沙弥疑惑:“住持?”
住持从蒲团上站起身,望着高悦行的身影,不可置信道:“这位女施主的命盘,日月双轮重合,奇怪奇怪……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稍迟,因为现在还在上班班,给大家磕头。
今天没有二更了,明天会准时加加加更,加得肥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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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香火缭绕。
高悦行向佛祖发过愿, 叩过头,娴雅地提裙从蒲团上站起来。
她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注视她,回头, 便见清凉寺的老住持站在近处,正一脸慈和地打量她。
高悦行福了个常礼,听得高夫人唤了一声:“阿行。”她低头便准备从住持身侧离开。
老住持却在她经过之时,缓缓开口:“女施主请留步。”
高悦行停住脚步, 疑惑地望着他。
老住持双手合十:“老衲观女施主小小年纪, 有何求而不得的事, 竟要到佛祖面前发愿?”
高悦行歪头一笑, 对这位大和尚道:“佛曰,说不得呢!”
老住持摇摇头, 静如止水的眼睛中流出些许无奈:“小女施主的双重命格既稳又险, 贯古通今, 剔透玲珑, 何故参不透?求佛不如求己啊!”
老和尚说完,便踱着步子,从她身侧离开了。
高悦行愣了半天,拔腿追上去:“大师,请您明示!”
老住持低头一笑:“佛曰,不可说呢!”
高悦悯带着侍女, 小跑高悦行身边, 有些不悦地嗔道:“阿行, 你怎么乱跑, 娘亲让我快带你回去!”
高悦行心不在焉, 总是品着那句“求人不如求己”。那位老住持能说出“贯古通今”的话, 想必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求佛不如求己……
到底有何深意呢?
高悦行把那句话在心里一连闷了几天, 几天不见展颜,她总觉得自己处在领悟的边缘,可又总是差那么一点,始终不得要领。
在高景的吩咐下,高悦行开始跟着长姐去上学,家里专门为两个女孩请的老先生。
高悦悯现在已经读到《庄子》了,高悦行跟着旁听,忽然想到了庄生晓梦的故事。老先生在讲学时,也提了这个故事,高悦行抱着小手炉,在书房内被烘得暖洋洋的,一阵困顿,似梦非醒的状态中,神志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庄生,蝴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庄生入了蝴蝶的梦,还是蝴蝶入了庄生的梦呢。
做梦的人,真的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么?
高悦行猛地一机灵,直起身,一头的冷汗驱走了缠绵的困意。
自从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六岁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是一场奇遇,她潜意识中,总以为那一世已经死去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而离奇的重生似梦似真,令人如脚踩云端,心里惶惶,始终甩不掉那种不切实际之感。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太过刻骨,于是她便认为那是真的。
可是她自以为的真,一定是真么?
高悦行冲进母亲的房间,要求再去一次清凉寺。
高夫人揉揉她的脑袋:“清凉寺的庙会已经结束了,我们等下次好不好?”
高悦行摇头:“娘亲,我不去看庙会,我想见一见清凉寺的住持大师。”
高夫人不解:“清凉寺的住持大师怎么了?”
高悦行如实回答:“那天庙会时,我有缘得见大师一面,又有幸得大师的言语点化,可惜我当时没能参透,所以想再去一回。”
高夫人也发现了,女儿从宫中回来后,仿佛陡然间长大了许多,说话办事全部脱去了孩童的稚气。她知道夫君如今对这孩子看的紧,一时不好拒绝,也不好随意答应,只得等晚上夫君回来后定夺。
高景听了,沉思了一会儿:“去吧,两日后,我休沐,我陪着你们一起。”
两日后,高悦行由父母陪同,再次拜访清凉寺,述明来意,可老住持只肯见高悦行一个人。
清凉寺住持睿智的目光从苍老的眼睛里透出来,他年纪很大了,发须皆白,却不令人觉得老:“女施主回家这几日,可是悟明白了?”
高悦行眉目在香火的缭绕下,显得静谧且柔和:“若是悟明白了,就不会来叨扰大师了。”她接过大师亲手斟地苦茶,轻轻抿了一口:“请大师解惑,一个人,该如何辨明梦境和现实呢?”
住持道:“记忆回溯。”
高悦行:“记忆回溯?”
住持道:“人是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的,一旦他们发现身处梦中,梦便会立即醒来。”
高悦行:“可他们若是发现不了呢?”
住持说:“那便会永不得解脱,直至死去。”
高悦行心里砰砰直跳,她预感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已近在眼前:“大师方才说的记忆回溯是什么意思?”
住持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许:“梦境和现世的不同就在于,现世的记忆是连续的,是可以无限回溯的,你的记忆和生命是一条完整的清晰的线。而梦境不同,当你身处梦中时,你是找不到源头的,有些人会平白出现,有些人会无故消失,甚至连你生命的起始点都是模糊的。”
高悦行怔怔地落下泪,双手合十:“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求佛何如求己?
她既然已预知了多年后的结局,难道真的还要什么都不做,静等待着悲剧的发生么?
不能!
高悦行跟着父母回家,表面上乖乖读书、刺绣,实际心里早就滋生了反叛的种子,她这一生,倘若继续当那个养在深闺的天真大小姐,那惨烈的结局必然早已注定。
她必须得想办法改变些什么。
一晃三个月的时间。
听闻皇宫里,陛下终于将所有的狐胡细作连根拔除,他当初故意放走的那几条漏网之鱼,非常上道,如他所愿,成了鱼饵,成功给皇城,乃至京城来了个大清洗。
高悦行还听说,皇上命礼部呈上了几个字,要给五皇子和那位养在乾清宫的孩子取名。
五皇子最终择定了一个“宥”字。
李弗宥。
而李弗襄的“襄”字据说并不在礼部的提供之内。
是皇帝亲自选了这么一个字,他心里还念着西境的那个边陲小城。
皇家玉牒上,为五皇子留了一个缺,按理说,名字已取好,也该将他填上去了,可皇帝却暂时按下的这件事,说是要等来年夏秋之际的月祭时,拜宗庙,再给他上玉牒。
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拖着迟迟不肯办,是留时间想办法到时给李弗襄一同正名。
皇帝心知此事不能硬来,否则,乱改玉牒失于礼,失于祖宗规矩,底下那群耿直的言官还不得在朝堂上撞死一片。
他们真能干出来。
李弗逑失踪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
可怕的是他消失的悄无声息,景门宫的主人惠太妃日日守在宫门里,都没有察觉分毫,整整三天,才有人察觉到不妙,一推门,东侧殿里外一片寂静、干净,床榻,柜子,空空如也,抹平了所有的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惠太妃匆匆赶到乾清宫。
今年的乾清宫比往年都要暖和,火龙烧得旺,暖炉炭火也一点不含糊。窗外落了好几天的雪,皇帝在宫里只穿了一件单袍。
惠太妃脱下裘衣,皱眉道:“皇上日理万机,留心保重龙体,屋内屋外骤冷骤暖,反倒更容易受寒。”
皇帝请惠太妃坐,道:“多谢太妃关怀,今年不比寻常,我宫里养着孩子呢。”
李弗襄自一病再病之后,一直将好未好,用药养了这么些日子,早晨晚间还是不太爽利。太医说他受不得寒凉,冬天尤其要仔细温养。
惠太妃想到此节,一时也不好再劝,人人都知道那孩子现在是皇上的眼珠子,金贵得很。
提及正事,惠太妃很是自责:“都怪我看护不力,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竟然让那孽种逃出生天。”
皇帝非常平静地说道:“此事与太妃无关,这十年来,原是朕为了一个孽种,平白给太妃添了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