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第43章

作者:青山白白 标签: 甜文 美食 穿越重生

  并深深觉着,谢司业右手手腕处一枚几不可见的小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当真算是神来之笔。

  忽而,那双手将白瓷茶盏推过来。

  谢青章眉眼淡淡:“孟女郎赠吃食,谢某只能聊添一杯茶水,权当回礼。”

  “这家茶肆开了有些年头,铺子虽不大,但胜在清净,且无论是茶饼、泉水,抑或是所用茶具都算讲究,女郎不妨尝一尝。”

  孟桑暗地里垂涎人家一双手,面上却还是十分正经的,轻声谢过,接过茶盏。

  甫一入眼,倒是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好看”。

  白净茶盏之中,茶沫未消,白绿相间。白色茶沫为天地,水天连成一片,绿色茶沫为山亭,重重青山映日。

  孟桑眼中涌上钦佩之色。

  凭此,即可见这位谢司业于茶之一道,定是个中高手了。

  谢青章不紧不慢又补了一句:“小心茶水烫口,女郎慢用。”

  孟桑半敛住神色,很是得体地浅笑,再度谢过,方才端起茶盏。她心痛地刮乱上头十分好看的风景画,轻抿一口。

  尝来浓淡适宜,唇齿留香,余味不绝。

  孟桑搁下茶盏,微笑道:“不知谢司业寻儿来,是为何事?”

  谢青章用茶汤润了润唇,淡道:“家母先后尝了好些孟女郎做的吃食,很是喜爱,故而想请女郎时常来府上烹制吃食。”

  “所需酬金,或是别的什么事,只要谢某能做到,孟女郎皆可提。”

  “当然,如若女郎忙碌于国子监食堂诸事,无暇抽身,自也是无碍的,不必忧虑其他。”

  由他这么一提,孟桑有些讶然。

  听着谢司业话里意思,应当是知晓她现如今在食堂为庖厨。

  莫非是杜侍从告知于他的?

  还有昭宁长公主吃食一事……

  孟桑沉吟片刻,飞快想出了解法子,继而抿唇一笑:“这倒无甚好为难的。每逢十日一休,当日去府上烹制吃食,坊门合上前回到务本坊即可。至于平日里……”

  她眨眼:“国子监食堂会为诸位官员准备暮食,皆归各位大人处置。想来,谢司业未曾在监内用过吃食罢?”

  无须对方多言,谢青章当即想起沈道曾提过“新厨娘一并帮着做监内诸位官员的暮食”一事。

  他若有所思:“女郎言下之意是,平日里,我可将监内食堂送来的暮食,装了带回府中?”

  孟桑笑道:“是了,只要谢司业不觉此举冒犯或不合礼数,即可自备食盒将暮食装走。”

  “左右都是诸位大人理应享用的份例,皆为圣人恩泽,留在监内与带回府中,实则并无差别。”

  “其实不仅是暮食,按照规矩,诸位大人也可来食堂用朝食。像是太学的白博士,这些日子就时常早晨过来,亦觉用着很好,间或也会装了暮食带走。”

  至此,谢青章眉目舒展开一些。

  一念及昭宁长公主待会儿听闻此事后,喜笑颜开的模样,他的唇角不禁上扬些许。

  谢青章温声道:“此事可行,日后便麻烦孟女郎了。”

  孟桑轻轻摇头,很是客气:“不敢,身为食堂庖厨,为诸位大人与监生排忧,实乃分内之事。”

  谢青章颔首,对此没多说什么,只道:“孟女郎应下每回旬假来府中烹制佳肴,这并非分内之事。不知孟女郎可想好,要多少酬金,又或是需要谢某帮什么忙呢?”

  闻言,孟桑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开口。

  桌案上茶水凉了一些,触手温热。

  “不急,女郎可慢慢想。”

  说罢,谢青章打开油纸包,咬下一小段春卷,配着清茶,竟是旁若无人地用起茶点来。一举一动十分文雅,也很是自在。

  孟桑:“……”

  感情这位谢司业还真是来喝茶吃点心了?

  她暗自嘀咕一句,便琢磨起需要什么作为报酬。

  银钱?

  说实话,她现如今在国子监内做事,月钱十分稳定,身上也还有三十多两银钱傍身。虽说钱这玩意越多越好,但于她而言,已不再是燃眉之急。

  剩下的便是——如何帮着魏叔重振食堂,找到未曾谋面的阿翁,以及去沙漠寻找凶多吉少的阿耶阿娘。最后一桩事,所耗人力财力甚多,绝非隔三差五去对方府上做吃食,就能相抵的。

  孟桑拿定主意,清了清嗓子:“不需银钱,仅想托谢司业帮两件事。”

  谢青章饮茶清口,这才端正坐好,瞧着是十分看重的模样。

  “女郎请讲。”

  孟桑点头,缓道:“一则有关国子监食堂,想请谢司业相助,为诸位监生设一彩头。每逢月考,名次靠前的几位监生,可来食堂各点一道吃食,儿会亲手烹制。”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的监生,多是自己选择相关课业修习,一共十一门课业,便择各自的头名;律学、书学、算学各有各的题,再各择三名。”

  此举,是想借此扩大食堂在监生之中的影响,与她的“下学小吃摊”一道,双管齐下。

  既然“酒香也怕巷子深”,那就让各学监生都来食堂亲口尝一尝,这下总能破除以往负面印象了吧?

  孟桑对自个儿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保证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而且对面这位谢司业,放在后世,那就是大学的副校长。此举既有利于鼓励学生精于课业,也便利了国子监食堂,何乐而不为?

  至于魏叔那头,首先这并非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再来若有谢司业这边主动牵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谢青章有些意外,抿唇淡淡笑了一下,温声道:“谢某任国子司业,此乃分内之事,不应算在给孟女郎的报酬里。先待我回去细想,拟个章程,中秋后与沈祭酒、徐监丞及各学博士商议。”

  “女郎不若说说另一件?”

  听得此言,孟桑哑然,不由在心底自嘲一声,旋即正色道:“另一则为私事。”

  随后,孟桑将自己入长安寻亲的前后经过,以及目前所得,悉数告知谢青章。

  末了,孟桑直起身,叉手行礼:“晓得此事不易,也要耗些许人力财力,但着实是无路可走,也没法子了。谢司业您出身昭宁长公主府,想来认识大多朝中官员,恳请您出手相助。”

  “女郎不必多礼,”谢青章虚虚扶了一下,“于我而言,不过是顺手帮女郎一个忙,这与使我阿娘开怀相比,着实不是一桩麻烦事。”

  闻言,孟桑收手,抬眸望向对方。

  恰好瞧见谢青章眉目淡然,坚定又温和地承诺:“你放心,此事我应下了。”

  来长安近三月,孟桑从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到现如今入了国子监食堂、租下宅子,身上也有了些银钱。日子在变好,可寻找阿翁一事始终没有着落。

  今日她拿着宋七娘给的单子,一家家上门去问,又被各家阍人赶了出来,当是个什么神志不清、乱攀关系的人。

  正当她觉着找阿翁一事无从下手,不免有些绝望时,得了谢青章一句坚定又温和的“放心”“我应下了”,仿佛一刹那过后,心中又涌起无穷无尽的希望。

  无论之后是否能寻到阿翁,无论这位素未谋面的阿翁,是否愿意花耗大力气去寻他的女儿,但此时此刻,孟桑好生松了一口气。

  是这近三月来,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安心。

  孟桑再度叉手,郑重又行一礼:“谢过谢司业。”

  望着眼前年轻女郎坚决模样,谢青章到底没有避开,受了这一礼,方才让孟桑起身。

  “京中姓裴的官员甚多,你又是孤身一人,想来便是去到宅前拍门,也见不着主人家。”

  他收了发簪,又将宋七娘拟的单子执在手上晃了晃:“这份单子我先收下了。”

  孟桑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对方又补了一句:“私下收集官员名册,此举不妥,日后莫要再做了。”

  闻言,孟桑有些窘迫,先是告罪,随后老老实实保证不会再犯。

  两人又就着方才孟桑提到的事情,细细谈了一会儿。

  末了,孟桑起身告辞,自行家去。

  谢青章仔仔细细净手,这才起身下楼。

  楼下,杜昉正牵着马车,在茶肆门口等着。他刚和先出来一步的孟桑打了招呼,目送后者走远。

  见到谢青章从茶楼之中走出,杜昉笑着迎他家郎君上马车,一边道:“阿郎,这位孟厨娘当真有趣。方才还和我夸,说您不像是高官贵胄府中出来的绯衣高官,没什么架子、性子好、心地善良呢。”

  谢青章刚坐定,就听见这一句,忆起方才匆匆一瞥,瞧见的孟桑和杜昉说话时的笑颜。

  倒是比方才在他跟前,要放松、惬意许多。

  谢青章合眼,淡道:“外祖母最是不喜家中人摆什么排场和威严,我自然遵从长辈教导。”

  杜昉被这正正经经的回答一噎,颇有些无奈。

  阿郎啊阿郎,您总是这般一本正经,怪不得讨不了年轻女郎的欢心。

  杜昉无声叹气,收拾马扎时,随口闲扯一句:“这儿是延康坊,孟小娘子走回国子监,怕是得花些工夫。”

  车内,正在闭目养神的谢青章睁开双眼,微微皱眉:“你怎晓得她在国子监做活?”

  闻言,正在合上车门的杜昉停下动作,压低了声音,笑道:“莫非郎君不晓得?阿郎不必瞒着,我晓得你们早就认识呢!”

  谢青章抿唇,没答这一句:“为何以为早就相识?”

  杜昉很是坦然:“您这好端端的,忽然去宣阳坊一家不出名的食肆请厨娘,本身就很怪异。”

  “后来在府中庖屋相遇,我见阿郎唇边似是带笑,眉眼不像往常那般冷淡,便是和王少尹、汤少卿在一处时也鲜少这般神色。瞧着就像是认识孟厨娘,或许交情还不错呢!”

  “再说今日,阿郎您竟然很是相熟地要了人家的吃食……”

  杜昉说得头头是道,不断点头肯定自己。

  谢青章隐隐头疼,难得觉着杜昉这个陪着自己一道长大的侍从,有些聒噪。

  终于,谢青章抬手敲击车壁,打断对方的各种推断,冷淡问:“依你的性子,难道没问过孟女郎,是否在监内见过我?”

  杜昉笑了:“自然问了,当时孟厨娘还推脱说不曾见过,差点将我糊弄过去呢。”

  “您也真是,既然相识,何必让我当时在宣阳坊候着?不若直接去国子监后门好了,省得孟厨娘多走好些路。嗯……不对,还是郎君想得妥当,直接去国子监难免惹人闲言碎语,于孟厨娘不是件好事。”

  谢青章无言以对,深觉从前对杜昉“机敏”的评断,着实有些过誉。

  这时,杜昉觑着谢青章拉下的一张脸,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讷讷道:“这……之前真不曾见过啊?”

  谢青章掀了掀眼皮,不想搭理他。

  杜昉有些尴尬,装作咳嗽,然后合上车门,准备离去。

  “阿郎,咱们是回府吗?”

  谢青章轻轻呼出一口郁气:“去叶相公的故居。”

  “好嘞,阿郎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