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苏太太一颗心落了地,不情不愿地“这,怕是不妥当?二小姐是姑爷你的长姑娘,又是亲家太太带大的。姑爷,听我一句话,没出阁的小姐最是矜贵,不可伤了家里的和气。二小姐有心帮着家里管事,心是好的,姑爷也要顾着二小姐的脸面。”
孔连捷更是惭愧,“娴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转过年就快出孝,让她在院子里做做针线,绣绣嫁妆,也就是了。”
一听这话,苏太太强压住唇边的笑意,“姑爷是一家之长,府里的事,姑爷做主吧。刚才老身说了气话,听姑爷的意思,还是想和兰娘过日子?”
孔连捷忙说:“岳母大人在上,便看在未来外孙的份上,莫要再生小婿的气,小婿自当洗心革面,好好和兰娘过日子。”
连洗心革面都说出来了,苏太太也就打起圆场:“千里姻缘一线牵,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绊绊的哪有不拌嘴的?我和兰娘她爹年轻时候,各不几日就拌次嘴,还跑回过娘家,年纪大了才不生气了。兰娘年纪小,不懂事,又是新进府里,有什么做的不好,姑爷多多提点....”
孔连捷拍着胸脯担保:“岳母放心,以后小婿定不让兰娘受半分委屈,若是小婿言而无信,不劳动岳母大人,小婿没有脸面再见岳父岳母大人了。”
苏太太这才放心,拉着他准准叮嘱:“老身自是信得过姑爷的。既是如此,兰娘这边,要姑爷多费心了。”
孔连捷满口答应。
第二天苏氏醒来,见肚里孩子没事,扑在孔连捷怀里哭的梨花带鱼,连带苏氏和来探望的孔老夫人一并落泪--赵氏昨日来了,今日在房里休息,差了得力的郭妈妈过来探望。
孔连捷对苏氏百般哄慰,连连自责,都是自己的不是,苏太太也劝女儿“不可再伤心,否则就伤了姑爷的心”,苏氏委委屈屈收了泪,转而向孔老夫人道歉:“儿媳不懂事,让娘担心了。”
孔老夫人安慰:“你是个好的,是你男人的不是。”又对孔连捷板着脸:“再敢惹你媳妇生气,拿大棒子打出去!”
孔连捷唯唯诺诺,自此搬回苏氏院子,每天回府便陪着苏氏,不看小妾一眼;吩咐小厨房,精心伺候苏氏饮食,府里没有的只管出去买;把长春院的账册、银子和花名册交到苏氏手里。
苏氏不肯接,“妾身只是在府里学过,没有真刀实枪管过事,偌大院子数十仆妇,精力又不济,只怕出错。不如等明年春天,妾身生了孩儿,有娘和嫂子带着,夫君陪着,再慢慢接手不迟。”
这话说得稳妥,孔连捷非常满意,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八千两,去京城最好的银楼打了一套赤金镶祖母绿凤凰纹头面,分心、顶簪和挑心上七颗绿宝石绿汪汪的,最小的也有龙眼大,珠箍十余颗指头的宝石一般大小,金灿灿耀人眼目。
当初下聘,孔连捷送了苏氏一副赤金镶红宝石祥云纹头面,也是难得的缅甸宝石,花了六千两,现在一瞧,还比不上这套。
苏氏自是惊喜,挺着大肚子亲自下厨,指挥仆妇做了一桌孔连捷爱吃的菜肴,要了好酒,向他道谢。
自此苏氏安心养胎,孔连捷这才有精力处理其他事情:
按照他的决定,娴姐儿被禁了足,不出院子一步。娴姐儿也不吵闹,安安静静的做针线,读书习字。
昭哥儿日日去找姐姐,院门口的仆妇拦着,他发起少爷脾气,踢了仆妇几脚,跑进娴姐儿院子,无论如何不走了。
孔连捷知道了,把昭哥儿狠狠训斥一顿,想带着他到外院开院子,可临近年底,天寒地冻的,只能翻过年再办。如今他日日陪伴苏氏,无暇顾及儿子,娴姐儿又不在,便把昭哥儿送到祖母院子。
昭哥儿立刻按照秀莲和徐妈妈的吩咐,吵着“要姐姐”。孔老夫人说,“姐姐在家里做东西”,昭哥儿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病怏怏的饭也不吃。孔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个,只好做主把娴姐儿也接过来,姐弟两人安顿在老夫人的厢房。
娴姐儿搬来第一天,把弟弟打发睡了,单独跪在孔老夫人面前,“孙女行事鲁莽,让祖母费心了。”
孔老夫人非常罕见地没有让孙女“起来说话”,沉着脸,半日才道,“你也知道做错了事!若是苏氏落了胎,苏家找你爹爹算账,你可怎么好?”
娴姐儿沉默半响,“孙女不是故意的,孙女只想告诫苏氏,管好她自己便罢,少管我们院子里的事。孙女也没想到,她抓着这件事闹开来,借着怀孕挟持爹爹....”
孔老夫人带着金镶蓝宝石戒指的手重重拍在紫檀木镶螺钿案几,“荒唐!说出大天去,苏氏是你爹爹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你名正言顺的继母,一个不孝,就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何况苏氏怀着你的弟妹!你往日行事还算稳妥,如今怎么如此,如此狠毒心肠!”
这句话很重了,娴姐儿额头重重磕在铺着厚厚地毡的地板,“孙女不敢说谎,祖母,苏氏口口声声说不管我们院子的事,我们院子有个风吹草动,她就闹个不停,她自己难道不顾忌她的身子骨?换成孙女,一定生完孩子再做计较,她就不管不顾....”
“你给我闭嘴!”孔老夫人怒斥,“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说的都是什么话!枉我素来把你和你大姐姐看得一样重,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娴姐儿不敢再说。
孔老夫人盯着手边麻姑献寿茶杯,半晌没吭声:她和赵氏暗地把给苏氏把脉的两个太医叫来,问的清清楚楚,苏氏已经八个月了,怀的稳稳当当,又年轻,病情没有表面那么重--当然,医正不能明说,用言语暗示。
两位当家太太商量,娴姐儿固然不对,苏氏也是有心机的,把孔连捷牢牢捏在手心。
过了很久很久,孔老夫人才理一理镶蓝宝石抹额,“从今日起,你在厢房闭门思过,除了一日三餐,不许出门一步,不许带着昭哥儿胡闹。若再有岔子,以后,以后我也不管你了。”
娴姐儿低声应“是”。
第64章
康乾十七年元月, 伯爵府张灯结彩,欢度佳节。
除夕团圆宴,孔老夫人一瞧, 大儿媳怀孕五月, 小儿媳挺着八个月的肚子, 拖家带口的,热闹是热闹, 着实不便利, 便发话:“年年都是那些事,上元节换个花样,大冷天的,谁也不许折腾,各自在各自的院子过节, 不必到我这里来,做些拿手的饭菜等着我们,把灯挂出来。若是不听话, 我就生气了。”
两对夫妻自然答应。
到了正月十五,孔老夫人由娴姐儿帮着挑了一件铁锈红绣仙鹤瑞草锦袍, 姜黄色绣祥云马面裙,戴了贵重的翡翠头面,拄着紫檀木龙头拐杖, 对镜照一照, 非常满意;娴姐儿自己穿了大红色五彩刻丝棉袄, 鸦青色绣牡丹花马面裙, 依然戴了母亲的赤金衔珠凤钗, 因是过年, 戴了坠了一块羊脂玉的赤金盘螭项圈,
至于昭哥儿,穿一件崭新的宝蓝色团花锦袍,大红刻丝鹤氅,赤金璎珞五彩项圈缀着一块美玉,小小孩童依稀有了少年风采。
日头逐渐高升,三人随着老伯爷到长春院,进了苏氏的院子。
孔连捷领头,三位姨娘连带旭哥儿、慧姐儿已经等在外院,苏氏扶着孟妈妈,到院门口迎接公婆,不好意思地“劳烦爹爹、娘亲移步。”
孔老夫人携着她的手,替她理一理翡翠襟步的大红络子,“好孩子,一家人不拘那些虚的,给我添个大胖孙子、孙女,比什么都强。”
一行人进了正屋,姨娘们立在屋檐下伺候,孔连捷陪着父亲下棋,老夫人和苏氏在罗汉床上吃零嘴,说闲话,四个孩子把一盏盏灯笼挂在院子里,玩五子棋、联句、踢毽子,满屋子其乐融融。
等摆了午饭,有老伯爷爱吃的佛跳墙、冰糖肘子,老夫人喜爱的莲蓬豆腐和八宝肥鸭,孔连捷喜爱的芫荽肚丝,昭哥儿爱吃的肉包子,娴姐儿喜爱的松鼠鳜鱼与火腿羹,旭哥儿三人爱吃的也都在桌上,中间攒着一个热腾腾的羊肉锅子,还有现包现煮的元宵,黑芝麻、五仁、山楂、玫瑰、豆沙、核桃,青红丝白糖、枣泥,什么口味都有。
孔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瞥一眼过去,苏氏满脸笑容地哄慧姐儿说话,身边的娴姐儿沉静地给弟弟布菜。
歇过午觉,日影西斜,又说了会话,老伯爷和孔老夫人起身,“不用送了,早点歇息”,昭哥儿娴姐儿跟着,孔连捷苏氏依依不舍地送到院门。
娴姐儿说,“二弟三妹也来吧,人多热闹。”
旭哥儿慧姐儿自然高兴,眼巴巴看着父亲,孔连捷笑道“去吧,多吃点,夜里派人去接。”
到了长房,一大家子人也迎在门口,赵氏穿一件殷红色绣松竹梅岁寒三友锦袍,翠蓝色马面裙,挽了圆髻,戴一套珍珠头面,珍珠颗颗有龙眼大小,与穿一件翠蓝色团花锦袍的孔连骁珠联璧合,俨然一对璧人。
孔老夫人高高兴兴地握住儿媳的手,“想起你们成亲的时候,可真快,一晃十余年了。”赵氏赧然:“娘一点样子都没变,媳妇胖得不成样子。”
“瞎说。”孔老夫人笑道,“我怀老大老二的时候,比你胖两圈,现在啊,想胖都胖不起来了。”
不等进屋,昱哥儿就喊着“点灯笼”,带着弟妹们把一盏盏各式各样的灯笼点燃,有八角灯,六角灯,走马灯,花篮灯,双鱼灯,葫芦灯,莲花灯,兔子灯,龙灯,鲤鱼灯,还有用薄纱做的纱灯,映得院子流光溢彩,宛如水晶宫。
老夫人笑道:“干脆,堆一座灯山算了。”拉着赵氏进屋,净了手,卸了镯子,开始包元宵。
昱哥儿受到启发,让仆人把库里的灯笼都拿出来,靠墙摞了起来,孔连骁吹胡子瞪眼睛“当心走水!”昱哥儿强调:“不都点上,摆一摆便是”。孔连骁不放心,派了两个小厮在一边盯着。
晚饭除了软糯可口的元宵,还有酱肘子、酱牛肉、烧鸡、烤鸭、腊肉、烧鸽子、卤鹌鹑、烧羊肉,切成细丝放在甜白瓷碟里,另有摊鸡蛋、醋溜豆芽、辣炒土豆丝、糖醋藕丝、鸡蛋炒韭菜、糖醋里脊、韭黄炒粉条、黄瓜条、萝卜条、山楂糕、葱丝,鸡蛋酱黄豆酱肉酱,一张张碟子大的荷叶饼热腾腾送到桌上。
老伯爷近日没少吃山珍海味,肚里油腻,半点胃口都没有,冷不丁地见了桌上菜肴,不由颇为满意,“有日子没吃这一口了。”
孔老夫人也说,“可不是,怪想的,还是你们知道我的肠胃。”
赵氏亲手卷一张饼递给孔老夫人,笑道:“儿媳也不知吃什么好,前两日,大展媳妇带着小展媳妇给我请安,说起家里爱吃春饼,短短几日做了三次,这才想起来。”
孔老夫人接过来,颇有兴趣地问:“我记得,大展媳妇跟你差不了几日?”
“正是,跟儿媳前后脚。”赵氏看看自己的肚子,“明年五月前后便生了。”
这个时候,展家院子也正灯火通明,笑语不绝。
“木哥儿乖,婶婶给你带好玩的回来。”新媳妇云娘一身新衣,带了红叶送的珠花和大红绒花,准备跟着丈夫上街观灯,兴冲冲地捏捏木哥儿脸蛋,“糖葫芦好不好?”
糖葫芦什么的,木哥儿近来吃多了糖水点心,一点不稀罕,抱着云娘大腿:“婶婶带我去,我也要去!”
云娘有点为难:木哥儿还小,玩不多时就犯困了,带上他怎么逛街?若是自家弟妹,直接扔回屋里便是,木哥儿是展家宝贝,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
红叶瞧见了,远远便喊“木哥儿过来,别给你婶婶捣乱,来,帮娘搬把白菜来搬到厨房。”
京城习俗,入冬储存白菜,又叫菘菜,买菜那天,木哥儿一颗一颗往家搬,赢得所有人赞誉。从此他便上了瘾,每天把白菜从东厢房搬到西厢房,再搬到外院,再原路搬回来。‘’
木哥儿不乐意,松开云娘转身便往外院跑,不一会儿便骑在展卫东脖子上回来了,神气活现地喊“我也去,我也去!”
红叶是过来人,希望弟妹第一个上元节和小叔子好好过,笑骂“给我下来!”
展卫东满不在乎地,扶着木哥儿小腿转个圈,“二叔带你去啊,带你逛城门楼子,带你去后海,带你去婶婶家吃点心。”
话是这么说,趁展卫东回屋换衣裳,红叶对云娘使个眼色,拉着儿子喂小鸟--他从地里挖出蚯蚓,养在一个罐子里,每天给小鸟吃。
等木哥儿喂完小鸟,满院子找不到二叔婶婶,发觉上当了,扯着脖子嚎啕大哭。展南屏听见了,笑着把儿子抱到周少光家玩去了。
不等天黑,挂在屋檐下、树底和门框的灯便一一点燃了,仿佛一轮轮流动的月亮,在夜幕下发出明亮的光芒。
木哥儿吃了两碗饭三个元宵便忘了伤心事,提着一盏雪白兔子灯,跟在十来个大孩子屁股后面满地跑,到睡觉嗓子都哑了。
把儿子洗干净,交给二丫到隔壁睡了--冯春梅回家去了,红叶用小碟装了晚上炸的花生米,切了两个松花蛋、煮了两盘猪肉白菜饺子,装一小壶酒,和丈夫在窗前赏灯。
“可真快。”她失望地说,“本来还说,跟卫东一起出门呢。”
成亲第一年,她有了身孕,第二年孩子还小,到了今年想去观灯,又有了身孕。好在去年中元节放了河灯,红叶也满足了。
展南屏对甜食没兴趣,元宵应应景儿罢了,一口一个吃饺子,“那还不好办,明年让你娘看着孩子,我们四个出去。”
红叶露出憧憬的神色,嬉笑道:“说不定明年这时候,弟妹又出不去了。”
新婚夫妻的恩爱,是所有人看得见的,展卫东以前没事便出府溜达,现在回家就不动地方了。今年雪大,云娘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了,急着找人修,展卫东陪着媳妇回两次娘家,找了府里的工匠修房子。
展南屏也笑了,看看妻子鼓鼓的肚皮,“正好,和老二同一年。”
红叶握住他手掌,甜甜蜜蜜地说:“老二可不要像木木一样皮,累都把人累死了。”
展南屏嘟囔,“男孩子,闹点才好,等大了就稳重了。”
红叶想不出木哥儿长大的样子,像丈夫一样沉稳话少?还是像展卫东多些。
第二天一早,木哥儿去拍二叔家的门,云娘欢欢喜喜给他一盏跟他那么高的兔爷灯,又塞给他一盏底座镶着琉璃、层层叠叠的荷花灯:“这是给你的,那是给你娘的。”
木哥儿一手举一盏灯,迈着小短腿往回跑,“娘,娘!”
红叶张开胳膊,欢欢喜喜把儿子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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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二月二龙抬头, 家里吃龙须面,还包了饺子。
云娘端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告诉木哥儿,“这是龙牙”, 木哥儿一愣一愣地, 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饺子边, 发现并不硬,嗷嗷叫着“婶婶骗人”, 饺子怎么就成龙牙了?
红叶哈哈大笑。
出了正月, 衙门启印,店铺开业,伯爵府井井有条,云娘家里盖新房子。云娘亲弟弟十五岁,堂弟十四岁, 都快成亲了,家里拿出积蓄,买了同一条街巷街尾一处民居。京城米贵, 居大不易,蒋家家底尚可, 孩子众多,蒋母吃着药,铺子还得进货, 一时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红叶听说了, 拿出十两银子装进一个素面荷包, 私下递给云娘。
云娘很是感激, 亲亲热热挽着她胳膊:“嫂嫂不用了, 卫东给了我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