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红叶笑道, “卫东是卫东, 我们是我们。若是一时用不上,便攒起来买花戴吧。”
云娘推辞一会儿,红叶执意塞到她手里,便不好意思了,小声说“嫂嫂,我正想问,府里的规矩大,不知能不能,找点事情做?我在铺子里做惯事的。”
云娘终日在铺子里忙忙碌碌,冷不丁的闲下来,白日无聊的不行,跟着红叶给展卫东做衣服。她看周少光妻子米氏,吴三定妻子乔氏在家里看孩子,便没吭声,今天聊起来,才小心地问起。
日日住在一起,要住一辈子,弟妹过得好,自家日子才能好。红叶是想过的,拉着她的手问“我也正想问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在家固然是好,能陪着卫东,以后有了孩子带孩子,可卫东时时不在,时间长了,也没意思。”
云娘连连点头,“嫂子,我娘说,再好的夫妻日子长了,也成黄脸婆,不如做些事情,我娘生病之前,没一日闲着。我没嫁过来的时候,听卫东说,嫂子在长房做针线,便想,我能做点心,也能做汤品,若能去厨房做事便好了。”
红叶觉得这姑娘有脑子,也勤快,诚心诚意地教她:“你的手艺没得说,可嫂子说实话,毕竟刚来府里,要学的东西多着。依着我说,你先别急,这几个月跟着我,到处走一走,见见人,等有了孩子,孩子能脱手了,我给世子夫人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去厨房。外院厨房月钱低,规矩少,长房小厨房月钱高,是世子夫人的陪房管着,规矩大,事情多,还得值夜。到时候,看你想去哪里,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娘高兴得很,觉得嫂子真心实意帮自己,自此把红叶当成贴心人,“便听嫂子的。怪不得卫东对我说,有什么事,找嫂子拿主意。”
红叶嬉笑:“再快也得明年--说不定,你年底就生娃娃了。”
二月初一、十五拜佛,十九日红叶依然去庙里,展南屏奇道,“不是刚去过吗?”
红叶说,“今日是观音娘娘诞辰,也要去的。”
展南屏摸摸头,“庙里供的又不是观世音菩萨。”
红叶白他一眼,双手合十:“心诚则灵。你这个人!南无观音菩萨,南无观音菩萨~莫要责怪他,信女向您祝祷。”
展南屏白天不在家,无所谓,随她去了。
二月二十一日是展南屏二十八岁生辰,虽然不逢五不逢十的,家里依然非常重视,红叶用五花肉、木耳、黄花菜、口蘑、鸡蛋、洋葱炖了一大锅卤,煮了面,带着两个丫切了白菜和黄瓜、豆芽做码,炖了肘子,炸了花生米、肉丸子,拌了松花蛋和萝卜皮,送到外院,展南屏父子请了周少光吴三定和几个单身护卫,热热闹闹一桌。
红叶自己和冯春梅、云娘、木哥儿、两个丫在内院吃饭,木哥儿吃了两碗面,认真地说“爹爹天天过生日就好了。”一桌人哈哈大笑。
到了夜间,红叶把一个装着平安符的靛青荷包给丈夫挂在腰间,“庙里求的,说让一直戴着。”
展南屏应了,她不放心地叮嘱:“大师说了,不可摘下来,睡觉也得戴着。”
展南屏捏捏她的脸,“省的了,管家婆。今天忙了半天,累坏了吧?我给你揉揉。”
她仰着脸笑:“我列了单子,二丫买回菜来,云娘干的活儿,我在厨房摆了把椅子看着。”
展南屏摸摸她鼓鼓的肚皮,依然不放心:“天热了,不许再折腾,万事生完再说,啊?”
红叶搂着他脖颈答应了。
两人耳鬓厮磨,听外院打了更鼓才歇下。
自从有了孩子,两人各睡一床被子,展南屏生怕压到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往床边又挪了挪,才闭上眼睛。他忙碌一天,舒展着身体很快睡熟了,轻轻打着呼噜,突然之间,耳边传来妻子的尖叫,像剪刀一样撕裂宁静黑暗的空气。
“红叶!”展南屏反应很快,搂住她的肩膀,“红叶?”
小小的帐子里,红叶像被毒蛇惊到了,拼命推打他的胸膛“你走开,你走开!”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惊慌地喊“夫君,展南屏!”
展南屏一把抱住她,柔声说“在呢,红叶,我在这里呢!”
可怜的女子分辨出他的声音,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小声问“南屏哥?”
他点点头,就像妻子看得见似的:“怎么啦?梦到什么?”
红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哇地一声扑进他怀里,哽咽着胡乱喊他的名字,摸索他的脸颊,“展南屏!”
展南屏拍打她的背脊,低声说“在呢,我在呢”,双脚踩到地面,想去点灯,被妻子死死抱住腰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展南屏”
他无奈地坐回床边,柔声问“梦到什么了?给我说说,好不好?”
回应是更紧密的拥抱和更悲切的哭声,展南屏能感觉到,温热泪水打湿自己的胸膛。大概是做了噩梦,他想,不再追问,像哄儿子一样哄着受了惊的妻子。
过了仿佛一个中元节那么久,红叶才抽抽搭搭地,试探着开口:“展南屏?”
他应了,把妻子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在呢。”
红叶把脸颊贴过去,半天才吭声。“展南屏,我梦到,我梦到今年三月二十六日,你、二叔跟随世子爷去了兰州。”
展南屏乐了,故意逗她,咽了口口水:“兰州好啊,兰州拉面地道的很,有牛羊肉、葱花、青菜、卤蛋和豆腐泡,那么大一碗,比木哥儿洗脸盆都大,明天你给我做,好不好?”
红叶却没有笑,声音带着惊慌,“兰州那边,春耕的种子被人换成劣质种子,田地种不出,百姓没饭吃,数千人冲了府衙。皇帝震怒,派了世子爷连夜出京。“
展南屏收敛笑容。
“等到了兰州,世子爷发现有人私下串联,撺掇百姓造反,就也微服出巡,想查出真凶。谁曾想,灾民越聚越多,打砸烧抢,攻进了兰州城,引来了附近的盗匪....”
红叶把原来的世界自己听说过的、推测的一股脑儿带着哭腔说了出来:“世子爷连带你和二叔就这么没了....皇帝龙颜大怒,派了大理寺过去,抓了一大串人,在菜市口砍头,发卖....老伯爷难过得晕过去,不肯罢休,亲自去看了你们的尸首....回来厚赏公爹....世子夫人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一急之下当场发作,一尸两命....昱哥儿连急带病,也没了....”
展南屏一把按住她嘴巴,沉声说“不可胡说”,声音尽可能保持沉稳:“傻瓜,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得太多了。不怕,我在呢,啊?”
红叶像溺水的人搂住他的脖颈,胡乱说道“我看到你,护着世子爷,中了好多刀....南屏哥,夫君,你别去,我不要你死,我不让你去。”
“好好,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啊?”展南屏右手向天,赌咒发誓道,“我就在家里,陪着你,陪着木哥儿啊?”
红叶吸吸鼻子,滚烫眼泪抹在他脖颈,哽咽着说:“你若有事,我也活不成了。”
展南屏搂着她亲了又亲,笑道:“知道了,恩?知道你舍不得我,乖,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儿子。”
红叶这才放心,依偎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地只是让他“不去”。展南屏满口答应,哄了好一会儿儿,等妻子睡着了,望着黑黝黝的帐顶直到天明。
梦里的事,自然不可能是真的。
第66章
二月最后一天, 苏氏生了个儿子。
提前半个月,孔连捷就把稳婆和太医请到府里,连带府里生过四五个的媳妇, 苏氏母亲也早早住进苏氏的院子, 孔老夫人时时来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苏氏是深夜发动的, 睡在屏风后的孟妈妈跑着去叫太医, 苏氏母亲立刻到了房里,孔连捷被惊动,披衣起来,稳婆和太医已经到了内室,他帮不上忙, 给苏氏说了两句话就被岳母赶了出来,站在屋檐下转悠。
不多时,孔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赶过来, 说,老夫人天亮就到, 叮嘱了不让惊动世子夫人。
孔连捷坐立不安地,派人向上峰请假,到厢房坐等, 等天亮了, 孔老夫人过来坐镇, 赵氏派了郭妈妈过来问候。
苏氏是头胎, 足足生了一天, 到了黄昏时分, 一个健壮男孩子的哭声传遍苏氏的院子。
满院子人都欢喜起来, 苏氏母亲抱着大红襁褓里的外孙给孔老夫人,孔老夫人一瞧,孩子小鼻子小眼的,不像儿子,倒像苏氏,笑道“是个有福气的,赏,重重的赏!”
老伯爷只有两个嫡出的儿子,分别只有一个嫡出的孙子,如今苏氏添了个嫡出的儿子,老伯爷和孔老夫人的喜悦就不用说了。按照“日”字辈的排行,老伯爷给新孙子起名“晓”,兄弟排行第五,下人便“五少爷”叫起来。
老伯爷老夫人都有赏赐,连同孔连骁,也为弟弟高兴,从私库挑了一件和田玉雕的梅花鹿把件送给新生儿,摸着妻子的肚子笑道:“说不定,也能给我们带个哥儿呢。”
赵氏掩袖而笑,“瞧也说得,若是闺女,您就不欢喜了?”
孔连骁忙哄:“若是姑娘,就不嫁出去了,找个养老女婿在家,满京城的人都来我家里求亲,我拿足老泰山的款儿,好好挑一挑。”
赵氏呵呵大笑,三月底晓哥儿满月那天,穿一件柿子红绣折枝牡丹花对襟褙子,葱白镶油绿澜边马面裙,鬓间戴了一枚点翠衔珠卧凤钗,一朵碗口大、几能乱真的牡丹绢花,映的面如满月,气色极好。
满月宴席上除了苏氏家人,伯爵府的亲戚朋友都到齐了,一边夸奖晓哥儿,一边恭维赵氏:在座的多是生养过的媳妇、奶奶,见赵氏肚子圆圆的,从后面看却看不见肚皮,这个铁口直断“也是个哥儿”,那个说“等到时候,你也得请一顿,地方随我们挑”。
其实,赵氏心里也有七、八分把握,自己怀的是个男孩子,矜持地笑道“你随便挑,我若说个不字,以后哪有脸见你?”
众人嘻嘻哈哈,“把这句话记下来,到时候省的她不认账。”
一群当家主母一来二去的,把正主子苏氏和晓哥儿的风头压过去了。丹姐儿满面春风地挽着母亲,给各位太太敬酒,丹姐儿婆婆也到了,说了好些恭贺的话。当着外人的面,丹姐儿向来顾着府里的脸面,亲亲热热地拉着娴姐儿的手,到一边说话去了。
苏氏心里不乐,等送走客人,和母亲、嫂子回院歇息,苏夫人年纪大了,去厢房歇午觉,乳娘带着晓哥儿在隔壁歇下,苏氏一时睡不着,喝着鲫鱼汤和嫂子说私房话:“你瞧,这个时候,她还得压我一头。”
这个“她”是谁,苏氏嫂子一清二楚:苏氏以前刚进门,得低头做人,现在生了儿子,孔连捷又宠爱,有了底气,看赵氏便不顺眼了。
说起来,苏氏嫂子嫁进苏家的时候,苏家在外地任上,官没现在大,聘礼两千两,苏氏嫂子陪嫁四千两;等去年苏家进了京城,为了攀上伯爵府和深受皇帝宠爱的孔连骁,又有嫁妆丰厚的嫂子赵氏,苏家踮起脚,给苏氏备了一万两陪嫁。
苏氏嫂子心里不喜,向丈夫抱怨,苏氏哥哥却把苏氏嫂子训斥一顿,说,苏氏在伯爵府好了,自家也能沾光。
如今苏氏提起,嫂子心里不快,笑道:“我的姑奶奶,人家是世子夫人,未来的伯爷夫人,宗妇,族长夫人,什么压不压的,人家是应当应分的。”
苏氏不吭声。
嫂子用下巴指一指黑漆镶大理石桌案上的官窑粉彩花鸟茶盅,目光慢慢从多宝阁上琳琅满目的古董珍玩移到窗前插着大红芙蓉花的汝窑耸肩美人瓶,再到苏氏头上的成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到身上大红刻丝绣花鸟裙褂到鞋尖上的龙眼大明珠,“我的好妹子,说句贴心话,孔家这家底,这门风,这规矩做派,你嫁进来算进了福窝子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苏氏悻悻地,“我知道,我也没说不知足,可是....”
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若孔连捷是兄长,孔连骁是弟弟便好了;或者,退一步讲,孔连捷继承不了伯爵之位,身上的四品荫封传给儿子晓哥儿也行,偏偏,前面还有个昭哥儿....
嫁进来之前,苏氏觉得孔连捷英俊洒脱,器宇不凡,没把父母说的“可惜有个嫡出的哥儿”放在心上;待得进了府里,对岸风景强过身边的人,有孔连骁比着,孔连捷平凡许多,事事离不开父兄,天天在眼前晃悠的姨娘、子女令她心烦意乱。
前阵娴姐儿对她这个继母接连不恭,苏氏气的狠了,偏偏怀着孩子,又要低调做人,没法给娴姐儿点颜色看看,听说孔连捷把娴姐儿禁足,方舒坦不少;谁曾想,刚刚禁足一日,昭哥儿便闹开了,吵着“要姐姐”,孔老夫人也是个软耳根,把娴姐儿接到院子里,禁足一事不了了之。
下面的人一看,不暗笑她这个二夫人才怪。
加上徐妈妈把昭哥儿护得严严实实,对苏氏敬而远之,孔连捷三位姨娘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苏氏年纪轻轻,嫁过来才两年,已有心力交瘁之感。
嫂子察言观色,心里暗自高兴:你也有今天!嘴上却安慰:“你啊,生完孩子胡思乱想,我当时也是这样,过了这阵儿就好了。如今满了月,等身子骨结实了,把院子里的事接过来是正经。”
这话说得妥帖,苏氏便答:“我想过了,娘跟我说不急,怕月子里落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等喝两服药,隔个把月,趁着天不热,我再把事情接过来,左右不外那点事。”
她在闺中是跟着母亲嫂子打理过家务的,这一年冷眼旁观,长春院不比府里,涉及钱财,外事和往来,管好自己院子里那点事就成了。
嫂子身体前倾,指一指旧院子方向:“那三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提起秀莲等人,苏氏说不出的郁郁:换成原配夫妻,丈夫敬重妻子,三、五年之内不会纳妾;到了自己头上,一进门三房姨娘,两个生养过,最后一个颇受丈夫宠爱。她不得不把两个美貌丫头给了孔连捷,才把院子里的形势向自己这边扳过来。
苏氏母亲、嫂嫂都没遇到这种事,只有她倒霉。
泪水不由自主涌出来,苏氏抽抽搭搭的,用帕子握着嘴,嫂子吓了一跳,忙给她拭泪:“怎么了这是?”
苏氏哽咽一会儿,“我就是担心,晓哥儿太小,也不知什么时候长得大。”
嫂子从衣袖抽出一条干净帕子,“快擦擦,月子里不兴流眼泪。有苗不愁长,一年年的快着呢,过几年你就该操心给晓哥儿说什么样的媳妇了。依着我说,好好调理调理身子,把肚子减一减,过两年,再给晓哥儿添个弟弟。”
彼时幼儿夭折颇多,五岁之上父母能松口气,到了十岁才算立住了,开始说亲事。苏氏嫂子的母亲生了四个孩子,只活下来苏氏嫂子和最小的弟弟。
明知嫂子是好意,苏氏仍然一时转不过弯,把湿透的帕子团成一团,嘟囔“有什么用?再生也越不过昭哥儿去。”
嫂子“嘘”一声,左右看看,见屋门紧闭,一个下人都没有才压低声音:“好我的姑奶奶,这话让人听见,可是一辈子的把柄。”
见苏氏郁郁寡欢,她心里幸灾乐祸,嘴上却真情实意:“横竖姑爷对你体贴,院子里谁能越得过你去?天天胡思乱想的,当心伤身子。这人呐,强不过命,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也管不了。”
苏氏半天才嗯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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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今日在家, 跟娘做什么了?”三月末的一天,夕阳西下,展南屏回到院里, 张开胳膊, 接住炮弹般冲过来的木哥儿, 举了两下,目光望向屋檐下大腹便便的红叶,
木哥儿指着鸟笼, 口齿清晰地说“挖虫子,喂小鸟。”红叶见他额头满是汗水,把自己的酸梅递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