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55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唐老爷笑哈哈听着,过二门时,低声与荼荼道:“回去别与你母亲说,就说宫里一切都好,别让你母亲担心。”

  唐荼荼:“哎!”彻底松快了。

  宫里严防死守,还没信儿传出来,只是那么多人赴宴,那么多人被牵扯其中,怕是瞒不住的。

  父女俩心照不宣地拣着好话说,说宫宴多繁华、御膳多好吃,找不着茅厕多苦恼,直听得全家人乐不可支,把宴上的事儿盖过去了。

  当夜,唐荼荼吃完饭刚回房。

  笃笃,笃笃。

  窗上敲了两声,传信的、接信的,两边都轻车熟路了,一个面熟的影卫站在窗前问:“赴宴的王府几家陆续清醒了,毒香也摸着线索了,殿下与大理寺的人明儿去查案,殿下问姑娘要去瞧瞧么?”

  唐荼荼:“我去。”

  “那明日午时,南市碰面。”

  影卫顿了顿,瞧未来的主母精神头不好,又道:“太医说这毒香忌忧思伤神,姑娘还是早些歇息罢。”

  唐荼荼合窗睡下。

  让她惴惴不安的毒香,好像真的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夜里做梦多了,一个串一个的,一会儿梦到饭没吃饱,一会儿梦到房顶漏了,她爬上房顶去补漏处,奈何手脚笨,连着一大片瓦乒铃乓啷掉下来,落入一人怀里。

  梦里她都在腹诽:发育年纪还没过完呢,长这么高……

  “铛——铛——”

  唐荼荼听着坊门开门的钟声醒来,瞧了瞧天还没亮。

  她无事一身轻,又是外吏,不去工部也不用告假,于是撤了枕头,平躺着,睡了个平平板板的回笼觉。为了个放映机伏案半个多月,唐荼荼颈椎都弯了。

  这么睡睡不沉,不过半个钟头就醒了。

  珠珠与哥哥去上学了,母亲唤了容夫人出门逛街去了。唐荼荼前阵子听母亲说了一嘴,最近在东市上踩点,寻思什么铺子最好上手,母亲这回是正儿八经打算开个铺子了。

  “我爹呢?”唐荼荼问。

  胡嬷嬷:“老爷在少爷书房呢。”

  家里读书人多,正院一个书房,少爷院里一个书房,牧先生每月的月钱也大多是买了书。牧先生书最杂;爹那里的书多是五礼和外国礼节通考;哥哥还是学生,藏书多是经史子集国学课本。

  大家阅读门槛不一样,一般看不到一块去。

  唐荼荼去了哥哥院里,站在书房窗前瞧着。

  天光透进书房,里头文房四宝和桌椅陈设都不多,唐老爷从小教育儿子敬惜物力,这书房布置得简单,白墙、黑书架,显得单调又明净。

  唐老爷捧着一本书一页一页翻阅着,看得很慢,左手边还放着厚厚两摞,博古架最顶上的两格书全空了。

  唐荼荼翻过那一架子书,印象还深。

  最顶上放着的全是手抄本与幼儿摹本,那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家规祖训,还有先贤的座右铭,都是启蒙用的,写得浅显易懂,叫小儿识字明理用。

  教学而时习,从善如登,君子端方……许许多多的圣人言。

  等到学有所成之后,这些书仍然会放在书架最顶层,以示初心不改。尽管这些书平时不拿下来看,却如读书人的信仰和灯塔。

  眼下,唐老爷像初识字的三岁小儿一样,翻着这些蒙学书,一字一字细读。

  自小识字,垂髫读书,少年时,为作文章强说愁,两脚没迈出去京城几回,可出城时路过农田,也要学着乐天先生的《观刈麦》为农民叫叫苦。

  写过堆砌辞藻的四六文,写过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背时务和策论的时候也头疼得想头悬梁,唯独少时背的“忠、孝、礼、义”刻在骨血里,这么些年不敢忘一字。

  最后,唐老爷踩上高凳,拿起拂灰掸子,把西墙上那幅裱字沾着的细灰拂去。

  那是建书房的时候,他亲手给义山题的字,当儿子的座右铭。

  ——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弃凝滞,守笃实,立正位,行大道。

  ——直节劲气,身正坦荡,此为君子上流也。

第149章

  二殿下约了南市,唐荼荼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他,半上午出了门,在南市上溜达了一圈。

  这个月还没到十五,京货大赏还没开。南市上瞧不见货物摞成堆的大商人,路两旁全是零零散散的摊贩,彩旌飘摇,沿着东西两侧给朱雀大道缀了两条边。

  各国使节陆续离开,走前,他们在东西市上疯狂扫货,从小孩的糖画、十四巧板到金银玉饰全一扫而光。

  那些玉石品质下乘,连唐荼荼这样的外行看一眼都能说上哪儿不好来,各国仆役像模像样还着价,但凡便宜块儿八毛的,立马掏银子掏得爽快。

  摊贩们热络,各个笑得脸上开花,一扭头却嘀咕,笑他们小国寒酸没见识。

  唐荼荼掏出个小本子,把各国使节主要扫的货全记了一遍,使节们不是成心来哗众取宠的,这些在他们本国一定是稀缺品。

  她不光记商品,也听吆喝,一行是一行的门道,听多了也十分有趣。

  像不远处,那个拍着胸脯的小贩忽悠得很像那么回事:“十两仨玉杯!童叟无欺啊,您瞧瞧这水头!京城您只管瞧,哪家比我便宜,您拿回来,我照价给您退!”

  听着多诚恳啊,实则东市奇珍楼的上等玉杯也不过就这价,这是瞅准了人家要回国,买完就走,没后顾之忧。

  穿着红袍的络腮胡子像模像样点点脑壳,大手一挥,叽里咕噜说“犬要”。跟在后头的市署小吏睁只眼闭只眼,给两头签个契,任由外国人挨宰。

  唐荼荼听着四面八方的吆喝,左耳倒右耳,没往心里记,心情却轻快了许多。

  她挑了间门面干净的茶室进去坐下,点了壶好茶等着。

  大晌午的,没什么人来喝茶,连上她拢共坐了三位客人,说书先生不愿费嗓子应付,懒洋洋地背了几首打油诗,背着“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也不知是讥弄谁。

  时已过了午正,二殿下久久没来,唐荼荼靠窗坐着,在温暖的太阳底下眯起眼睛,撑着头打了个盹。脑袋快要闪下脖子时,似有人在她脸侧托了一把,给她扶正了。

  那道清风又从她身侧游过去,坐到她对面。

  “殿下?”

  唐荼荼还没醒神,眼见周围好几个大高个儿围着她坐开了,影卫大哥们没穿一身黑,全穿的是便服,她蓦地清醒了:“不不不,少爷!少爷你来了啊。”

  晏少昰左右扫了一眼,在茶盘里那排倒扣的杯子底上定了定视线,呵声:“你倒是会挑地方。”

  唐荼荼:“嗯?”

  她再一瞧,先头那两位客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去了角落里,说书先生也没了刚才的懒散样,去了柜台后垂首敛目站着,沉默的气质跟影卫特别像。

  唐荼荼眼神立马变了。

  廿一一个一米八高的糙老爷们,今儿莫名其妙地端着腔调,温声细语道:“这是咱们南市上的暗桩点,打探各路消息用的——姑娘瞧见门帘上头的徽记了么?”

  唐荼荼回头瞧了瞧,门帘上的徽记图案用了双面绣法,坐里边也能看见,不止门帘,她脚下的砖雕、桌上的老树茶盘上也刻有徽记——那是两片茶叶,画得挺雅致,想是有了早期商标设计的概念。

  她进门时,什么也没多瞧,只觉得这家茶室干净,细说起来就是莫名的顺眼,压根没留意这符号。

  唐荼荼端详着那两片茶叶,认真记住:“这个徽记就是暗桩点的意思么?”

  廿一瞧了瞧二殿下,主子回以平静的一眼。

  廿一心里有数了。

  “哪能像姑娘说得那么简单?全天下探子一万八,要是靠这一个徽记,岂不是人人都能顺藤摸瓜?万一哪天有探子反水了,从上到下的暗桩一齐笼统全被掀开,岂不是要坏大事?”

  唐荼荼:“噢!有道理。”

  廿一接着道:“暗桩点的徽记组合复杂至极,一般会取各地商税名册,比如这条街,昌乐坊西外街,街号排序九十三——而在去年的京城商货税目中,课税钱排在第九十三位的,是苏州碧螺春。”

  “列序在前,所以今年要在这条街上开一家茶室作为暗桩点,也不一定是茶室,茶馆、茶铺、茶寮,也都有可能。”

  “等到明年,课税名目变了,排九十三的变成了织锦,那这家茶室立刻赁出去,掌柜和小二调换到别处去,改头换面;新来的探子再在这条街上开个织锦铺。”

  唐荼荼:“……”

  几个影卫都笑起来。

  那说书先生笑得颇有些自得:“咱们的暗桩点遍布天下,各省、各府、各城,都有咱们的人手。”

  “姑娘要是想辨认,就找每条闹市街上生意最冷清的店,拿腰牌给他们看就行。探子不善经营,加之为了避人耳目,不管开什么店买卖都冷清,凑凑巴巴能回本就不错了。正好方便每年挪腾地方,外人只会当咱们经营不善,才干一年就关门大吉了。”

  ……这群神仙都长了什么脑子。

  唐荼荼无言以对,比了个大拇指。

  笑过之后,二殿下才说起了正事:“我父皇醒了,祖母还迷糊着,晌午太医给灌了碗药,喝下去不久又全吐了。在慈宁宫陪坐了一中午,出门就迟了。”

  他是在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唐荼荼没那么细的心思,她只问:“长公主……醒了么?”

  她这断句微妙的一停顿,几个影卫纷纷侧目,晏少昰眉梢一动,没头没尾地问:“你认出来了?”

  唐荼荼点点头。

  晏少昰:“你听长公主声音听出来的?”她不光嗅觉过人,耳力也过人?

  唐荼荼:“那倒不是,我猜出来的——在张家屯的时候,珠珠不是冲撞了她的车么,当时觉得这位太太脾气好厉害,感觉像是官家夫人,我就留了个印象。宴会那晚看见了长公主的嬷嬷,觉得有点面熟,当时没顾上想,昨天回了家才想起来。”

  宴上,长公主隐隐有为她说话的意思。她那句“我半只脚踏进空门”,唐荼荼一晃神,立刻联想到了曾经在那贵妇人马车上见过的袈裟,那是她唯一见过的佛家物。

  顺着这一推,便猜到当初撞上长公主的那回,她是去木莂寺探望驸马的。

  晏少昰点头:“那就是皇姑。皇姑常年吃素斋,身骨弱,还没醒。”

  “这香好像对身体虚弱的人影响比较大哈?”

  唐荼荼试探了半句,左思右想,死活不知道怎么绕回正题上。她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少爷别怪我冒昧,我想知道皇上、太后、长公主他们迷幻时做了什么?”

  昨天大理寺的大人斥她逾矩,可唐荼荼还是想知道。她陷入幻象时,也听到了嫔妃们的疯言疯语,对皇上、太后是什么反应更加好奇。

  这毒香实在古怪,要说有多毒吧,闻了一晚上,一点后遗症也没落下,中毒者都陆陆续续醒来了。除了早早中了毒香的姚妃,发了一场疯,谁也没当真因为这毒香送了命。

  仿佛设计了个恶作剧,专门挑着王朝最光鲜亮丽的时刻操刀剖膛破腹,让大伙儿瞧瞧皇室底下藏了多少烂疽。

  如果太子皇上太后都没事,唐荼荼想不通这毒下得到底有什么意义——人手插|进去了,毒香也进了宫了,要是想害人,多的是能致死的毒香,换成哪样不好?

  晏少昰:“那夜我不在殿内。”

  唐荼荼:“为什么?”

  晏少昰:“当时你说殿里有毒香,诸嫔立刻散去院里吹风了,我父皇、祖母和皇姑挪腾到了中和殿——就是保和殿前头那座小殿,金吾卫重兵把守,我和皇兄是进不去的。”

  唐荼荼愣了下,“进不去”和“当时有事儿没进去”的意思可大有不同了。

  晏少昰不知是什么语气地呵了声:“历代金吾卫都是帝王亲兵,只认皇上,不认我们——皇上遇险,所有皇子不得妄动,即便我要调度宫外防务,也得被金吾卫盯着,稍有异动,立刻羁押,明白么?”

  噢,防火防盗防儿子。当儿子当成这样也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