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番薯烤了一阵,香甜气很快在空中弥漫,引得张柏他们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洋芋烤软后,剥开皮,蘸了椒盐,好吃得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刚烤好的洋芋烫,张柏贪嘴,尽管烫得在左右手不断倒腾,还是舍不得放下来。
张松见了,嫌弃得不行,拿了块干净的布巾递给他:“你拿着包上,晚上刚见你吃了两大碗,这么快就饿了?再说又没人与你抢。”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张柏成天在外跑,总觉得从没吃饱过。只要有得吃,就算被骂也不还嘴,咧嘴一笑,接过布巾包住了洋芋,迫不及待剥起了皮。
林绣绣斯文,双手撑在膝盖上,耐心等着番薯洋芋变凉。
荷叶则折了两根树枝,用帕子擦了擦,当做筷子用。她将番薯夹开,再一点点剥掉皮,用树枝插在洋芋上,蘸了椒盐吃得满脸笑。
林绣绣看到荷叶的动作,学着她那样去夹番薯,嘀咕道:“荷叶一到吃东西时,就变得特别聪明。”
荷叶皱着鼻子,冲林绣绣得意晃着脑袋,说道:“我什么时候都聪明。”
林绣绣不服气,跟她拌起了嘴。两个姑娘经常笑笑闹闹,一会儿吵得不可开交,没一会又和好了。
张松早已见怪不怪,没搭理两人,选了只烤好的的红薯用帕子包好,捧上前递给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他们的齐佑,说道:“七阿哥您尝尝吧,不然的话,很快就得被这些贪嘴的吃得精光。”
齐佑接过红薯,笑着说道:“还多着呢,他们吃不完。你也吃吧,别只顾着照看他们。”
张松应了是,在小杌子上坐下来,在烤好的番薯与洋芋中,选了只小的剥开,小口小口咬着吃起来。
齐佑转动着茶杯,眼神从几个贪吃的身上扫过,温声对张松说道:“我这里有件事要跟你说。”
张松顿了下,抬眼看向齐佑,点了点头应好。
齐佑看到她眼里明显的忐忑,忙安慰她道:“你不要紧张,我跟你说的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没关系,没人会强迫你。”
张松见齐佑神色温和,微不可察松了口气,说道:“七阿哥您尽管说吧,我什么都会答应的。”
齐佑这才将萨布素替常春求亲的事情说了,张松听得脸逐渐泛红,羞涩地垂下了头。
见到张松害羞,齐佑也感到尴尬不已,难得结巴着说道:“呃,那个,你要仔细考虑一下,不用着急回答。”
张松悄然呼出口气,鼓起勇气说道:“阿玛与额涅催了我很多次,说是我年纪大了,让我跟您求个情,给我指一门亲事。”
齐佑肃然道:“我早就说过,亲事要经过你们点头同意,自己看上了才算。要成亲就成亲,不成亲就不成亲。就你们几个,只要我在,还是能护着你们。哪怕是我不在了,也会妥善安顿好你们。”
张松怔了下,急得眼眶都红了,忙道:“七阿哥,您是好人,定会长命百岁......我不是想要您保护.....您只要平平安安活着......”
齐佑听得清楚明白,张松的本意是,她希望他长命百岁,仅仅是希望。而不是因为他长命百岁,好护着她们。
这群小伙伴们,互相在一起生活多年,比起宫里的兄弟还要亲密。齐佑心生温暖,微笑着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不用解释。”
张松肩膀蓦然一松,长长吐了口气,低声说道:“七阿哥,阿玛额涅催我成亲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这个问题。不是我不相信您能护着我们,而是我自己想成亲。因为我想要孩子。”
齐佑诧异了一下,不过他没做声,微笑看着张松,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起了头,接下来的话,张松想了不知多少遍,说得就流利至极:“以前我们过的什么日子,您来了以后,我们又是过的什么日子,只要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区别。只这些还不算,主要是我们这些姑娘,能跟着您走南闯北,被人尊敬,与张柏这些男丁一样出来做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宫里的公主,也没我们活得自在。”
她难得大胆直视着齐佑,眼里是坚定而自信的光芒,道:“大清天下,尚有千万万与我一样的姑娘,她们迄今依然被关在后宅。七阿哥您已经尽力了,以后将这些事,就交给我们,与后世子孙吧。这是我想要孩子的原因,我没做完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做。不管是嫁给常春还是常夏,我都不在乎。”
齐佑胸口涨涨的,感动,温暖。他想到了在遥远京城的戴佳氏,认真道:“我没对你们有任何要求,也没要求你们的后世子孙,必须要做什么。首先你要想到的是,你自己要过得好,过得幸福,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们都是姑娘而已,不是我觉着你们渺小,做不了大事。而是你们本来要承担的东西就太多,世道规矩,对你们太不公平了。”
张松鼻子发酸,亮晶晶的眼眸,逐渐蒙上了层雾气。
以前张松不会想到这些,那时他们尚在艰难求生,凭着本能活下去。
后来读了书,跟在齐佑身边,看到了另外的世界。她才意识到,其实她与贵人们并无不同,并不比张柏这些男丁差,甚至比他学得更好。
张松重重点头,嗯了一声,声音中不知不觉,带上了浓浓的鼻音,道:“这都是我自己心底深处的想法,是我一心想要去做的事情。我知道七阿哥不会留在这里,以后还会去别的地方,回京城。您走了以后,这里需要人,需要先生。我自认为这些年还是学了些东西,我想留下来,以后就在学堂里当先生。领着学生们,将这片广袤的疆土测绘丈量出来,如您所言的那样,绘出大好美丽的山河。”
齐佑眼角眉梢,不由自主满是笑意。
这就是他办学堂的意义吧。
除了提高各种技术水平,教出真正的人才,一代又一代,传承发扬光大。
他绝不是为了大清江山,而是真正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让他们过上好的日子,有尊严活着。
齐佑郑重承诺道:“好,只要你想做,我会尽全力支持你。不过,你还是不能随便选人,常春你一定要见见。若是你们的想法不一致,以后会遇到很多麻烦。”
以前戴佳氏与齐佑聊天时,经常说到一些生活的琐碎事情。
太皇太后还在时,她们这些后妃在她面前,自是毕恭毕敬。太皇太后薨逝之后,上面还有太后。
虽不是亲婆婆,太后的身份在那里,她们照样要去请安问候,与在太皇太后面前一样恭敬。
宫里规矩繁多,看似都照着规矩来,其实与寻常百姓家,婆媳相处并没太多不同。
太后会对看得顺眼的人热情些,看不顺眼的,就不大理会。
后宫嫔妃闲,成日琢磨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哪怕多说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让她们在意许久。
齐佑回忆着戴佳氏所说的那些,努力从中吸取经验,细声细语道:“只看常春还不行,还得再看常春的阿玛与额涅,家中妯娌好不好相处。兄弟们还没分家,你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想要出来做事,就没那么方便。你不好打听的话,我去替你打听。”
张松认真聆听着,抿嘴一笑,说道:“多谢七阿哥,我会好生考虑的。”
齐佑坦白道:“我其实也不懂,关键日子得你自己过,好坏都把握在你手上。如果过得不好,你就来跟我说,我再去想办法。”
张松听得不住点头,笑语晏晏应了,齐佑被她明快的笑容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在他眼里,她们的肌肤因为长期在外面奔波,并不光洁,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却比起最绚烂的秋景还要美丽。
荷叶吃得脸颊鼓鼓,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看到张松与齐佑在说话,好奇凑上前问道:“松姐姐,你为何又笑又哭?”
张松飞快抹了下眼角,否认道:“我哪有哭,你别乱说。”
荷叶歪着脑袋打量着张松,肯定地说道:“你哭了。不过你脸还红了......咦,是不是在说你成亲的事情呀?你看好了吗,给你说了谁呀?”
张松毕竟是大姑娘,说起亲事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轻轻推了荷叶一把,横着她道:“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事情,小姑娘提什么亲事不亲事,真不害臊。”
荷叶满不在乎撇撇嘴,说道:“你额涅跟我额涅在一起说闲话,我早就听见了。再说成亲有什么害臊的,害臊的话,为何还要热热闹闹置办喜酒,弄得所有人都知道?”
张松说不过荷叶,瞪着她道:“就你的想法多!”
荷叶得意地晃脑袋,“那是当然。不过松姐姐,你长得好看,人又好,最最紧要的,还是你聪明得很,功课经常得先生夸赞。若是要嫁人的话,一定得好好选,一般的男人,可配不上你。”
张松被噎住,下意识看向齐佑,见他虽然没有朝她们这边看,只脸上带着微笑,便知道他都听见了。
她顿时有点儿急,差点没伸手去捂荷叶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七阿哥听着呢,你快闭嘴吧。”
荷叶赶紧朝齐佑看了一眼,声音小了些,不过还是飞快补充了句:“真别乱嫁了啊。”
张松知道荷叶是关心她,虽然气,到底还是心一热,说道:“我知道啦,就你成天爱瞎操心。”
荷叶笑嘻嘻,毫无顾忌说道:“反正我长大了不成亲,不要嫁人。我就喜欢到处走,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张松噗呲一笑,手指戳着她胖乎乎的脸颊,说道:“你还小呢,这么早就想到亲事了?”
“不就那么回事嘛,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荷叶眨巴着眼睛,转头看向齐佑,说道:“七阿哥,以后我不要成亲,求您别给我指亲,可以吗?”
齐佑听着她们的谈话,觉着还挺有意思。
荷叶性格开朗,张松沉稳,性格不一样,想法就完全不同。两人的选择没有对错,只适合她们自己,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他们都飞快长大,要面对成家立业的问题。成亲之后就不适合到处跑了,尤其是现在的交通不便,赶路辛苦。
测绘又是一件辛苦活,荒郊野外爬山涉水,若是女人的有了身子,这件事就做不了。
像是林绣绣与荷叶她们,再过两年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林义诚年初升任了昌平州北路厅同知,巩华城起初是北路厅驻地,因着顺义的发展,朝廷将州府改在了顺义。
林义诚升官了,依然留在了顺义。他经常给齐佑来信,信中也经常提到林绣绣。他没有儿子,就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也在顺义学堂读书。
按照习俗,打算以后给林绣绣招赘。作为长女,她身上还担负着替林家续香火的重任。
林绣绣既然跟着齐佑到了北地,他就不会不管她。林义诚虽不是旗人,齐佑自认为还是能替她说几句话,她不愿意的话,林义诚不敢强迫她。
这些都是次要,齐佑即将面临的是,底下的学生还没长成,这一批学生就得散了,他要想方设法补上空缺。
见到荷叶张着大眼睛,郑重其事相求,齐佑也肃然答道:“好。反正你想怎样就怎样,考虑好将来要如何过日子就行。”
荷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道:“我有手有脚,以后赚了银子就存起来,到老走不动了,就给银子让人伺候我。”
张松听得哭笑不得,齐佑忍俊不禁,说道:“都依你,希望你能早点赚大钱。”
荷叶眼里光芒闪动,毫不谦虚道:“我学好了本事,还不怕辛苦,以后肯定会赚大钱的。七阿哥说过,有本事的人,都该赚大钱!”
张松与荷叶笑成一团,齐佑且笑不语。
他其实苦着呢。
有本事的人,并不一定能赚大钱。比如他,就穷得很。
学堂需要源源不断的银子投入,北地能从内务府赚到的银子,这几年拿来填补粮食空缺,剩下只是杯水车薪。
齐佑知道不能靠着自己那点钱,就能将学堂维持下去。他拿出的钱来,是为了应急,以后再想办法从别处找到银子,应付学堂的开支。
给康熙的信,不知打他收到后,会不会骂人。
骂就骂吧,只要给他银子就行。
紫禁城乾清宫。
康熙拿着齐佑急递回来的信,开始还吓了一跳,以为北地又出了大事。
待打开信一看,康熙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骂了句小兔崽子!
明年春上要选秀,京城离北地远,康熙算着距离,先给齐佑去了信。不是太过紧急的事情,就走了朝廷的寻常驿递。
哪怕这个儿子远在千里之外,康熙还是将他放在了心里。别的阿哥们,身边都已经有了人伺候,只有齐佑还是个童子鸡。
康熙比给别的儿子选人伺候还要用心,在秀女名册中,精心替他选了格格与侧福晋。准备年后选秀走一下过场,就将人给他送到北地去。
谁知,这个混账不领情,在信里说什么他还太小,身体尚未长成,不适合成亲。
这句话,就是在打他这个老子的脸。
想当年,他在虚岁十二岁时,就已经大婚!
光这点还不算,齐佑不成亲,不要人伺候,康熙懒得管他,省了替他操持。
令康熙最气的是,齐佑提出的其他请求。
看了又看,纸上的字,绝对出自齐佑的手。他一笔字写得愈发好,看不见山,却处处见险峰。
康熙自豪了一瞬间,脸上的笑迅速消失,将手上的信,嫌弃地挥得哗啦啦响,直咬牙骂:“这个小兔崽子!想老子将开府的银子庄子先给你,你这算盘打得真是好。成天惦记着银子银子,想得忒美了点!”
第八十一章
康熙气头过去后, 冷静下来有了闲心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