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她不想奋斗了 第220章

作者:青丘一梦 标签: 清穿 女强 美食 爽文 穿越重生

京中的风水转得比别地快,这里庄园的主人变动得其实也快,譬如当年索额图在这边就有一个占地宽阔、风景别致的大私庄,最终也不过成了抵资的产业。

这一片私家庄园林立,倒大多都是前朝贵族私庄,朝代更迭后转了手,至少土地来得还算“干净”。

也因此,当年初来时,敏若才选择了这里居住。

别的满洲勋贵的庄田不干净的大片大片,时局如此,敏若和法喀能做的都有限。

彼时他们所能为者,也只是寻回从前人丁,又不好大张旗鼓给予银钱,也只能依数目给地安置,不收取佃租或只收取少量佃租以平人口舌。

抢了人的土地将人赶得背井离乡,回过头将土地“还回去”竟然还成了施舍,这是极没道理的事,偏偏这就是如今世上最大的道理。

有许多失了土地人口离散已寻不到踪迹的,还有家破人亡的,所能做的弥补就更有限。

法喀是怀着作为遏必隆后人和既得利益者的负罪感坚持寻人,为亡者收尸安葬。敏若站在局外,许是上辈子将这样的事情见多了,心中竟生不出愤怒来,只有冷笑而已。

不过后续这些年里,持续不懈地寻找原本土地主人的事,也是她交代兰齐千万要办的。

眼下一时如此,却未必一世如此,风水轮流转,谁知明年的太阳花落谁家?

变天之前,且先叫京中的“煊赫显贵、簪缨门第”们高兴高兴吧。

一年春日就那么一个月,一年的收成却都指望在这里,庄子上的清闲日子没有几日,很快上下都进入了忙碌当中。

最先开始的水稻育苗,育苗前庄子上杀猪做宴,敏若一般是不凑这个热闹的,但这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便装低调地带着兰杜兰芳去看杀猪。

由于她前不久有在畅春园里情绪不稳的先例在,兰杜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哪里想不开,见敏若瞧得兴致勃勃的,血腥气冲天也没能冲散敏若的兴致,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完后的筵席菜色敏若没兴趣,安儿与洁芳倒是入席了,敏若低调离开,回到正院里,兰杜忙命人焚香,并备水要服侍敏若沐浴。

敏若好笑道:“哪里需要这样如临大敌的。”

“您是还在兴头上,等会精神头过了,第一个急着沐浴更衣的也是您。”兰杜絮叨道:“那场面实在不干净,您还非要凑近了看,迎冬才刚在一边都提着心,在庄子上多年,她都是敢提刀杀猪的人了,才刚我看她端盆的手发颤,眼神时时刻刻留心着您呢。”

这两点上敏若没法辩驳,只能默默认了,一面进去沐浴,一面语气颇轻快地道:“我是忽然发现,杀猪也自有杀猪的乐趣在其中。”

兰杜好一阵沉默,迟疑一下,小声问:“那……秋收时您再来看?”

胸中一腔兴奋劲下去,那种血腥气好像也不是那么能够忍受了。

敏若道:“看一次长长见识也就够了。”

兰杜顿时长松一口气,连声道:“正是,正是呢。”

筵席摆在紧外头的广场上,甚至排到了外面去,算起来离敏若这边正经是远着呢,但因几个庄子的人都在,人口繁多,声音自然轻不了,沐浴一番出来,敏若坐在炕上擦头发,隐隐还能听到前头热闹的声响。

兰杜看出她并不厌烦这样的热闹,神情轻松半带打趣地轻笑道:“往前都是听兰齐说得天花乱坠的,今儿托您的福,可算是见到杀猪的热闹了。”

敏若侧头看她,笑吟吟问:“感觉怎样?”

兰杜想了一会,笑道:“却也不差。”

“是吧。”敏若低笑着,“烟火气这东西,就是得沾地气儿,才让人待着舒服。”

庄子上随手撒一把种子然后让迎冬帮着照管的菜,长势总是比在宫里种下后小心侍弄的菜长得好。

康熙此次巡幸五台山没用多长时间,回来时京中的天气还没转热。他圣驾回銮,敏若就不得不包袱款款地带人再回了畅春园。

庄子上马上就是插秧耕种的时候,野菜的滋味长势也正好,敏若吃了最后一顿迎冬亲手包的蒲公英馅饺子,带着紧急赶制出来的春笋干依依不舍地离开。

迎冬又将各样山货塞满了一箱子,临别时,还殷殷问下次几时能再来。

这又岂是敏若能说准的?

她只能无奈笑笑,然后让迎冬多看顾着些小弘杳,迎冬管庄子上内务,一般不参与耕田,安儿与洁芳两个眼下就很忙,春耕开始恐怕更是要脚打后脑勺,敏若还是不放心正要学走路的弘杳,找了个靠谱的人托付。

迎冬应得干脆坚定,敏若回了畅春园,也没两日,就又听说康熙打算巡幸塞外。

目前规划五月动身。

看起来康熙在外面散得是很舒心的,敏若不管他是什么安排,只觉着天上掉下的这块大饼真是喷香,挨了一个多月,好容易蹲到康熙走了,她立刻又带人包袱款款地奔向她的农家乐生活。

康熙此次巡幸塞外,也有避暑之意,不入秋是断不会回来的,敏若在庄子上住得快活,哄着小弘杳学会了叫“玛嬷”,简直乐不思紫禁城。

四十九年转过来,康熙朝彻底踏入了晚期。

敏若的日子安逸,朝堂、天下,人事却总不能安宁。

春寒料峭的时节,大清闹了好大一场文字狱,浩浩荡荡,牵涉极广。

在此期间,从南边来的书信中,敏若敏锐地察觉出一段瑞初心态转变的过程。

她与瑞初三日一封信是常态,南北往来数她们娘俩的信最频,哪怕有时间差存在也不影响瑞初和敏若写信的热情。

这半个月的几封书信被敏若并排摆在桌上看,看了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轻声与不明就里的兰杜道:“瑞初的心,彻底清楚明晰,不可动摇了。”

自我诘问的过程,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瑞初以她的坚定守住本心,并坚定地得出了最终的结果。

从此前路,也清楚分明了。

敏若想,她似乎该为女儿一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权力本身当然无错,但当一种不受约束的、独断强横的权力存在并且不容反抗地笼罩在所有人头上时,掌控着它的那一部分人,在挥手之间,就能其他人带来灭顶之灾。

而为了自保保或者带着一些普济众生的大义,有的人往往会想到推翻这种权力。

可是推翻之后呢?

古往今来,天下分分合合,群雄争霸的戏码几乎每隔几百年便要上演一次。“英雄”推翻了旧政权、建立新政权,只要把握住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将帝王的称呼戴在自己头上,原本的救世主,就成为了新的压迫者。

屠龙者,终成恶龙。

权力的正义与否取决于执掌权力的人,但家天下制度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以血脉为根本代代流传,谁能保证,英雄的后人、每一位在皇位之争夺得胜利然后顺利继位的皇帝都心怀爱民、爱天下之心,而非只爱那巍峨权位与万里江山?

所以应该被推翻的,不仅仅是独断的权力,是制度。

推翻皇权至上的制度,让权力受到约束;建立完整的监督体系,让权力变得“无害”。权力本身并不可怕,如何让权力最大限度无害化,才是需要瑞初他们去思考的问题。

认知尚且不完全时目睹的一切、听闻的一切,和从小生长的环境让瑞初心中下意识地抵制权力——因为她见证了太多绝对权力之下,人无力反抗的“现实”。

但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她的心理又会逐渐陷入矛盾当中,因为一路走来,她落下的每一颗棋,似乎也都是在利用权力,利用至高无上的皇权,利用她生来拥有的权力,利用周遭一切能够利用的权力。

她陷入矛盾之中,挣扎在前后认知冲突的无力中。

敏若站在岸上,注视着瑞初这一全过程,从始至终,要求自己置身局外。

这一条路,必须瑞初自己走出来。瑞初的性子像她,看似随和宽容,其实偏执、执拗,只有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才会咬着牙,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都不会舍弃。

那就让瑞初自己悟吧。

她相信她的女儿最终会走向她一直注视着的那条路,去走向权力、握住权力,然后亲手给权力套上枷锁,然后带着套上枷锁的权利继续往前走,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理想的终点。

一场毫不讲道理、充满时代特色又牵连甚广的文字狱,促使瑞初深刻地检讨思考,并终于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她不能继续抵制权力,她必须走下去,成为握住权力的人,然后亲自给权力加上约束。

她今日救不了戴名世,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山集》因那在她看来颇可笑的罪名被列为禁书。

那明日,她又能以何力量来救她想救的百姓呢?以空谈的口号吗?

御史参奏的理由是《南山集》涉及反清言辞,而举出的实例是《南山集》中引述有南明抗清事迹,并引用了南明年号,奏其“倒置是非,语多狂悖”①。

这在时下实在是个能要九族脑袋的大罪名,当年孔家子弟在京做了一本《桃花扇》——亦是写到南明旧事,戏文中有些言辞,在那位赵御史看来,大抵也是狂悖倒置吧?

康熙并未严惩这位孔家后人,《桃花扇》问世后,孔尚任收拾包袱被打发回了老。康熙本人对《桃花扇》倒是持欣赏态度,宫中也常演。

文坛中对康熙这种包容开放的思想态度颇为推崇。

但戴名世,显然没有孔尚任那么好的运气,有一个圣人祖宗了。

其实戴名世真有一颗“反清悖逆”之心吗?

敏若和瑞初都知道,未必。

他二十八以秀才身入县学,入的是大清的县学,后以贡生身份被拔入京,为正蓝旗教习,数年后又入国子监,做的是满清的官。

若他真对满清统治心怀愤恨,一心想要“反清复明”,又何必入这个朝?又何必在四十八年以五十余岁高龄再考科举摘榜眼入翰林?

早年缅怀前明,录南明史事,是文人情怀;晚年考科举入朝为官,是真心实意想为朝廷做事,为大清官员。

他若怀着反清复明的愿景,又何必走到如今?

康熙心中恐怕也知道那只是文人录事笔法,知道戴名世如今对大清并无悖逆之心,但那又如何?

重要吗?

作为大清的帝王,康熙要做的,是掐断所有人对前朝的怀念与惋惜,将南明的恶名彻底坐实,亦决不能容许有人笔下将清录为攻南明的反派——虽然戴名世本人并没有对历史进行什么深加工。

但还是那句话,那又如何呢?

哪怕瑞初在江南做得再多,哪怕如今文坛形势再好,都不足动摇康熙对思想钳制的态度。

康熙率先表明严查态度,此案彻查起来牵涉极广,他清楚必定引起儒林震动,但论谙熟人心,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胜过他。

江南形势在他与瑞初预料之中的不安稳又安稳,不安稳在总有人心中热血未凉,安稳在也有许多的人早早折服于世事,甚至轻蔑热血与所谓情怀。

瑞初心态的转变,发生在发现自己哪怕做再多,都无法动摇康熙的态度时。

其实她想要动摇的倒未必是康熙的态度,她在试探,试探康熙手中权力的根本。

这份权力本身,或者权力二字本身,究竟是什么?

是这个制度。她从小就知道,这份让她反感抗拒的权力和她厌恶并想要推翻的制度是被绑在一起的,买一送一,想要弄倒一个,就得连着另一个一起搞。

她并不反感或者畏惧于此。

这一次的事情让她发生的思想上的转变,是让她明白,她需要学会走近、贴近权力,然后彻底改变这份不应存在的、重逾泰山的权力。

只有握住了刀柄,她才拥有给刀锋套上鞘的权利。如果一直视权力如虎狼,避其如蛇蝎,她的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握住了刀柄,也是掌控了推翻这根深蒂固的制度最根本的力量。

权力本身,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分别在于时代、制度增添在这两个字上的是什么。

她要抹掉那两个字上带有专断和压迫的所有色彩,让它受制于法、臣服于公正、服务于天下,而非服务于王朝于帝王。

前路要如何规划,在如此关头便显得至关重要。

她也不能现在就大刀阔斧地冲入皇兄们争夺权位的战争当中——她的局才刚刚布起来,一切都需要稳扎稳打,眼下就将重心全部放到争夺权位势力上,反而会头重脚轻,因小失大。

即便真争到了那份权力,得到权力之后,她也还没有足够的资本与它开战。

民间的思想发展不够,经济基础布置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