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衾
马车终究是赶在了下雨之前,停在了官道附近的一处驿站中。
驿长一听谢景元的身份,只慌忙将人请进了堂屋,又命驿夫送了热茶热水进来。
谢景元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色,只开口问那驿长道:“这里离襄阳府还有多少里路?”
那驿长便恭恭敬敬答道:“大约还有八十里路。”
前几日襄阳府刚受灾的时候,他这驿站都来了不少的灾民,这两日天气偶尔放晴,人已经陆陆陆续续走了,他才把几间屋子都整理收拾了干净。
“外头雨还大着,殿下今日不如就在这里休息一宿,明日在启程吧。”驿长从没见过超过知府以上的官员,谢景元对于他来说,那就跟天上的月亮似的,如今有幸能看见,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惊为天人。
听说这几年他在益州做郡王,很受百姓爱戴,将一个昔年饱受战乱之苦的蜀地,又治理的物阜民丰。还和藏边的土司达成了协议,停争斗、设榷场,如今就连他们襄阳府,也有不少人说要去蜀地做些小生意的。
雨越下越大,谢景元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屋外几处塌陷的围墙上收了回来。
他正打算坐下来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忽然就听见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雨中喊道:“请问……这里的驿长在吗?我家老爷和姑娘要在这里落个脚。”
官道一行上百里,中间除了几处靠近的村落,便只有驿站是能歇脚的地方,只是……他这里刚才来了个郡王,又怎好放其他人进来呢?
驿长心下正不知要怎么推脱,就听谢景元开口道:“外头雨大,既是路过此地,就让他们进来歇歇脚吧。”
见郡王殿下发了话,驿长这才点了点头,站在廊下喊了驿夫道:“去开门。”
驿夫便披着蓑衣,趿着木屐,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只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并两个牵马的汉子,看着都身量魁梧,倒像是行武之人,只是身上穿的却是寻常百姓的衣服。
那驿夫便开口道:“这里是官驿,不收容闲杂人等,你们先进来避雨,等雨停了,早些离去。”
其中一个汉子便开口道:“我家老爷是已致仕的襄阳府徐阁老,因有事去往荆门,暂且在这里借宿一晚。”那人说着,便拿出一面令牌来,却不是徐家的令牌,乃是镇国公萧昊焱的私令。
那驿夫一见,倒是吓了一跳,只忙道:“快请。”他们身为驿夫,自然通晓往来消息,襄阳府有个致仕的徐阁老,是京城镇国公萧昊焱的老丈人,这件事情,在襄阳地界上,哪有人不知道的。
云荞听见那驿夫请他们进去了,这才扶着徐阁老起身,外面雨大,马车已有些潮了水,薄薄的衣裙贴在身上,一吹了凉风,倒让她觉得有些发冷。
孙妈妈便忙先下了车,只撑开了一把大黄油纸伞,扶着她道:“姑娘小心。”
第360章 男女主见面啦
雨幕潇潇,大雨将泥地打出一个个水坑来。
云荞扶着徐阁老从马车上下来,老人家腿脚不方便,只这么轻轻一动,就跟针扎一样的疼,好在外孙女细心,一路上用厚厚的垫子盖住了,这会子没浸到冷水,他还能忍一忍。
“老爷小心。”孙妈妈上前扶了一把,两人齐力,这才把徐阁老从马车上架了下来。
云荞便接过孙妈妈手里的伞,扶着老人家往里头去。
大雨把眼前的视线都挡住了,云荞看不清远处的路,只能扶着徐阁老,一步步的慢慢往那堂屋中走去。
偶有冷风吹过,只冻得她瑟瑟发抖,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
徐阁老就开口道:“叫你不用跟来,偏又来,这下好了,淋雨受冻了。”
云荞说不了话,面上却没有什么后悔的表情,只还笑着摇了摇头,她乐意服侍外祖父,跟在他身边觉得很开心,有时候听他讲一些古往今来的名人轶事,她听的津津有味的,连饭都忘了吃了。
老人家见她不觉得辛苦,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道:“一会儿让孙妈妈给你熬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云荞点了点头,祖孙俩有说有笑的往里头来,才走到廊下,她转身收伞,将那伞上的雨水往廊外抖了抖,还未及转身,却听身后的徐阁老忽然开口道:“郡王殿下。”
握着伞的指尖猛地就颤了颤……襄阳府并没有大魏的封王,徐阁老口中的郡王殿下,会是谁呢?
云荞站在风口上,任由冷雨扑面而来,只等心口的那一丝不经意的涟漪散去了,这才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三年未见,男人俊朗的眉宇一如从前般深邃。
那古井似的眼眸清澈如洗,却让人看不到尽头。
云荞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就这样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谢景元这一次看的很清楚,她的眼中已没有了泪水,那双眸子如此的平静……平静到像是一片没有涟漪的湖水……连一丝一毫的情愫都瞧不见了。
垂眸、敛目,云荞把雨伞靠在了门口,只恭恭敬敬的朝着谢景元福了福身子。
她甚至连一声“郡王殿下”都不肯再喊他了。
心中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云荞的重逢,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在这么一个下雨天、在襄阳府八十里之外一个简陋的驿站中,重新见到彼此。
“阁老别来无恙。”收起眸中一闪而过的伤感,谢景元朝着徐阁老拱了拱手。
云荞仍上前扶着徐阁老,只等他落了坐,这才静静的立在一旁。
“这雨可真大,淋死我了!”孙妈妈抱着两个包袱,一路从门外踩着小碎步进来,忽瞧见谢景元站在这里,险些就把手中的包袱给掉了,只支支吾吾道:“世……世……”想起自己又喊错了,孙妈妈急忙改口道:“郡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便是几年没见了,这么个模样、这么个品貌的郡王殿下,她也是看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只是,她的话才刚说完,徐阁老便吩咐道:“麻烦您老去厨房,给大家伙熬一锅姜汤来,云丫头也受了凉,方才还打了喷嚏。”
孙妈妈这才回过了神来,见云荞身上的裙子和外头的褙子潮着,只忙道:“姑娘先去换一身衣裳,穿着潮衣服最容易生病了。”
云荞点了点头,和徐阁老知会了一声之后,便让驿长带着,去房间里换衣服去了。
雨还是一直在下着,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
谢景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他心中正烦躁,忽然就听徐阁老开口说道:“云丫头的事情,也不知道你义父跟你说了没有?”
徐阁老估摸着多半是没有说的,要不然以谢景元对云荞的兄妹之情,不说亲自上门看望,只怕也会举荐个大夫过来瞧瞧。
不过这些也都是白搭了,这两年云荞看过的大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光这襄阳府周边的几个大府,有名没名的大夫也瞧遍了,只还是没有什么效用。
以至于这半年,她已经歇了看病的心思了。
“云荞……她出了什么事吗?”谢景元蓦然开口,问出口之后,方觉得后背竟一片冰凉。
他方才已察觉出她的异样来了,只是一时也说不清到底异样在了哪里?
“哎。”徐阁老叹了一口气,心道如今见了面,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便继续道:“就是你走那年的元宵节,她出门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祟,第二天就不会说话了,朝中的太医、京城的名医、各种有名的没名的大夫请了不下百来个,没一个能治的,如今就这么哑着,已经三年了。”
谢景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二妹妹……从前像一只黄莺鸟一样有着娇生生的嗓子的二妹妹,居然不能说话了?
谢景元的脸色陡然就变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时只觉得毫无头绪,唯有心痛,在心口不断的蔓延。
三年……她哑了三年,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徐阁老见他一脸的悲戚,只朝着他摆了摆手道:“你不用这般惊讶难过,事情都过去了三年,再多的伤心,也都过去了,我们也都习以为常了。因为这个事儿,闺学里也不让她去念书了,她自己写了信来,说要往襄阳来住一段日子,我就想着我这把老骨头,再不济还能教她一些道理,便把她给接了过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谢景元听来,实则如惊涛骇浪一般。
京城那些人的嘴,向来是最毒的刀子,云荞得了哑病,外头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她若不是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又怎么会离开了父母来到襄阳?
这三年……她又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思绪辗转,然而不管怎么想,却惟有心痛,如钝了的刀刃一般,狠狠的凌迟着他,让他几乎痛不欲生。
干涩的眼眶不觉就湿润了几分,谢景元生怕自己一时的失态落入了徐阁老的眸中,只转头面向屋外,却看见云荞端着茶盘,缓缓的从门外进来。
第361章 三年又三年
驿站没有什么好茶,这也不知道是驿长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一包陈茶。
汤水发暗、口味发涩,不过就是有些茶味儿罢了。
云荞送了茶上来,便悄然的站在了徐阁老的身侧。
谢景元的视线忍不住就意无意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身量比起三年前果然又高了半个头,大约已经到他的肩头了,身子骨却还是那么的瘦削,全身上下,若说哪里有几两肉,大约也就只有胸口那一处了。
视线从那里一扫而过,当年他离开的时候,那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陡坡,如今却已是平地波涛,汹涌起伏了。
她再也不是他心目中的小丫头片子了。
“头发都擦干了?还有没有哪里着凉了?”徐阁老只开口问她道。
云荞摇了摇头,从身上斜挎的一个布袋中拿出了被略打湿的小册子和笔,在上头写道:“孙妈妈去熬姜汤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徐阁老就点了点头,眉眼中别无半点的不适应。
那个薄薄的册子和细细的笔,便是她平常和他们交流所用的吗?
遇到识字的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不识字的,她要怎么跟人说话呢?
谢景元烦乱的心竟一刻也平静不下来,他端起方才云荞送过来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苦涩慢慢从口中泛开,一直苦到了心里。
可她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即便视线和自己偶尔的相触,也是那种淡到不能再淡的神色。
三年又三年,他和她之前残存的那些兄妹之情,终于在长久的离别面前,消弭殆尽了。
不多时,孙妈妈便煮了姜汤过来,跟着谢景元一起来的长胜和知书知道遇上了云荞,也从房里过来探望。
当年谢景元认祖归宗,从国公府带走的下人,就只有长胜和知书两人,如今他们一家老小都跟着去了益州,孩子留给了知书的父母管带,他们就跟着谢景元出来办差来了。
“二姑娘!”知书看见云荞,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些年在蜀地虽然过的不错,但到底乡音难寻,想跟人说话也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云荞见她这般的欣喜,也只朝着她点了点头,一时又想起她是识字的,便在小册子上写道:“知书姐姐,我说不了话,怠慢了。”
知书顿时就愣住了,再去看他们家殿下那一张寒冰似的脸,总算就明白了过来。
他们在蜀地天高皇帝远的,总觉得在京城的人必定都过得顺遂,却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事情,未必都是心想事成的。
厅中一时安静了几分,众人心中都是一片唏嘘。
倒是云荞见他们都为自己口不能言而伤感,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在册子上写道:“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她已经习惯了……
谢景元只觉得呼吸都凌乱了几分,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了门外。
大雨倾盆而下,天像漏了一样,谢景元抬起头来,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脸上早已经一片冰凉。
那檐上有一处漏了,水滴从缝隙中一滴滴的落下,只将谢景元一侧的肩头全浸湿了,可他却全然没有察觉。
如果没有屋里的那些人,如果他不是靖郡王谢景元,他现在不应该是在廊下,而应该是在雨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风早已将他脸上的泪痕风干,身后才传来一个声音道:“殿下,徐阁老说,想和你商议一下襄阳府赈灾的事宜。”
谢景元心口的悲伤似是慢慢回落了下去,家国天下、儿女私情,这几个字早已在冥冥之中就排列好了他的位置。
谢景元深吸一口气,收拾了痛的七零八落的心,只转身回到了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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