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没事,不过练手。”
她放了笔,伸手。茯苓地上湿帕子,她擦着手:
“别扔,就放在这儿。”
她想记着这一刻。
能不能翻身,且看这回了。
她仔细盘算要问的话。
那封信写了什么,给了谁。
今上继位开启大肆清缴,但凡与庆王府有些刮缠的都处置了,何况是庆王府的人。听说连庆王从未涉足的庄子,那些家奴也都分了三六九等,杀的杀,罚没的罚没。
那些能逃出活命的都是最低贱的奴才,都被发往最艰苦之地做官奴。以往抄家斩首的人家,家奴是会发卖,但庆王府的家奴没有一个流到外头。
所以哪怕开始了,后头的事情却又是一道难题。
问出来了,要如何找回?
她压着慌乱的心,抵着额头坐在窗口。
可哪怕无路可走,也得走出一条路来。
难得,半晌午的时候,竟然也能听出些许箫声来。可惜如今便是袁珩知的箫声也不能让她的心平静了。
疾风骤雨之前,天色最暗沉,也最凝稠如墨的时候。
黄昏时,茯苓急火火跑进来,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
“姑娘,姑娘!”
白知夏正在窗下看书,闻言抬头,茯苓已跑进来,兴冲冲道:
“三老爷回来了,打的鼻青脸肿,正在前院儿书房哭闹,我猜着他定是要求老爷替他做主!”
她撇嘴:
“从来只会惹祸,在锦源州的时候,便是分家了,也是时不时涎皮赖脸的求老爷为他出头。”
白知夏心念一动,放了书:
“走,瞧瞧去。”
茯苓最爱瞧热闹,立刻便与白知夏往前院儿书房去。等到大门口,就见白远正急急进去,可见是事出突然,书房下人才将他找回来。
白知夏只寻了个转角处,正好开了扇窗子,里头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她听见父亲气急败坏的斥责他胡闹惹祸,也听见三叔嚎哭着诉屈。可说来说去,只说自己被打的凄惨,那打人的分明是将他怀恩公府的脸面踩在脚下,只字不提为什么挨的打。
他不说实话,白远哪怕去查,也需要些功夫。白知夏知道,却不能说。
可白远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张首辅是个严肃的,便不说治家颇严,可也明令家中人不许寻衅滋事。也就是说,这位张小公子忽然大打出手,是必然有原因的。
白迎还在哭哭啼啼:
“昨儿就堵了一回,亏得陆二爷报了晋王府的威名,那些小杂碎才走了。可今儿那张小公子竟亲自带了人来,只是为着一只鸡!我是亲眼见了的,明明是陆二爷花八百两银子买的,可张小公子偏说是他的鸡,废了好大功夫叫人养出来了,被人偷走了!陆二爷气不过,与他争辩,他便叫人动手……哎呦,哎呦……”
说到气愤处,牵扯脸上的伤,白迎抽着半张脸呻.吟,又哭起来:
“大哥!我千里迢迢来盛京,为着给珣儿和茵茵说亲事,脸面丢成这般,谁还瞧得起?谁还会与怀恩公府说亲?大哥,你便不为着我,可还有钰儿倾儿和盈盈呢!”
他见白远不做声,只拿话想激。白远倒是听出些门道了,除了白迎挨打,这事倒与怀恩公府没什么关系,他沉着脸道:
“这位张小公子的爹,可是张首辅。”
“首辅又如何?总不能不讲究律法,不讲究道理!”
“哦。”
白远太了解这个三弟了,慢条斯理:
“那这位张小公子的亲姐姐,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白迎的嚎哭戛然而止,白远继续道:
“东宫储君,是张小公子的亲外甥。听说皇后娘娘极其宠爱这个幼弟,你口口声声的张小公子,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小国舅啊。”
白迎噎的打起嗝儿来。
白远这时候才道:
“陆二爷与张小公子的恩怨,你瞎牵扯什么?这样大年岁了,也不知保养自己脸面,正因你这父亲如此,瞧瞧瑞儿珣儿学的什么样子?再瞧瞧茵茵都做什么?便不求你上进,总要把廉耻二字记着!也教导给儿女!”
旁的倒罢,只说白知棋做的事,白远就气得慌。
白迎讨了无趣,灰溜溜走了。
白知夏等在垂花门,白迎进来时,她假做惊诧:
“三叔这是怎么了?”
她满脸关怀,白迎暗骂她假惺惺,也不理会,白知夏只道:
“三叔这样,怎么不见堂兄和堂妹照料?”
白迎顿时嘟囔骂两个儿子不孝子,却独独没提白知棋。可白知夏知道,白知棋今早分明是与他一同出门的。可见挨了打,白知棋是跟着陆邈走了。
白知夏抿唇轻笑。
事到如今,陆邈若能忍下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可陆邈仗着晋王府有权,张扬惯了,哪里肯忍气吞声?再有白知棋从旁恭维撺掇,这恩怨只怕是才闹起来。
这日夜里,白知棋很晚才回来,第二日白迎顶着伤脸又兴冲冲出去了。
没两日,陆邈就安排人夜里乔装,把张小公子拦了,也打一顿。这还不说,还把张小公子紧着的那只鸡也给杀了。
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甚至觉着哪怕被逮住也无所谓。毕竟张小公子动手在先,一来一回也不过是个平局,谁也赖不着谁。
白知夏觉着火候差不多了,果然黄昏时,陆晏又派人来给她送东西,说是谢前些日子的李子,送了一篮子红润香甜的桃。
韩墨笑道:
“我们爷说,今夜就要动手,还请姑娘预备着些,寻个合宜的机会出门,把白三老爷接走。毕竟这事不能拖,张小公子虽怕首辅,未必敢声张,又哪肯忍气吞声?怕是现下就已然查出谁动的手,今儿夜里保不齐也要动手清算了。”
“好,去哪儿接应?”
“烟波渺。”
白知夏略顿了顿才道:
“知道了。”
到底还是那个青楼。
因一同挨打又一同打了张小公子,白迎与陆邈的忘年交迅速熟稔。甚至白知棋特意与他们“偶遇”的那一刻,陆邈也将白家父女的心思看的透透的。
陆邈看贯了盛京城里的各色美人儿,白知棋不过尔尔,也见识不少出身低贱行径大胆说话讨好的女人,但白知棋出身不算差,却也能那般行事,倒叫他有了些许兴致。
他是年初才成亲了的,夫人出身不低,毕竟是他阿娘千挑万选出来的,也极听他们母子的话,只可惜容色寻常,又没什么趣味。这白知棋,他倒是愿意收了做妾。
白迎是打算的极好,却偏偏没打听陆邈成婚与否。他想着陆邈这般出身,若要婚配自然也是世家贵女。哪个世家贵女会叫夫婿在外头这样放浪形骸?所以只以为他尚未婚配,还做着女儿与了陆邈,将来保不齐能做晋王妃的美梦。
韩墨走后,白知夏就去寻白崇。
时候不早了,兄妹只托词要去外头尝新鲜馆子,就出了门。
白崇带着榕桦及两个心腹随从,与白知夏一同出门。从上次白知夏提过烟波渺,他就特地打听过,这回熟门熟路的就去了。
说是秦楼楚馆,却也不尽然,这儿每日天不黑就开始歌舞升平,来看的也不仅仅是男人。只是歌舞毕,便不再是个清白的地方。
那位传闻的江南花魁,进京不过月余,但凭着柔软至极的身段和那副如水勾魂的相貌,很快便在盛京打出名声。这烟波渺也颇有手段,花魁娘子每夜只招待一回客人,弹奏陪酒。
白迎从打听出来这妙趣之处,就日日早起来抽签,可惜一次不中,寻抽中的想买走那花签也买不去,今日亦然。只是悻悻还没走多远,那中签的男人娘子寻了来,就在烟波渺门口打骂起来。
瞧热闹的人不少,白迎只觑着空,偷走了他身上的花签,欢天喜地便去寻陆邈。
陆邈自然也高兴。
他不是不觊觎花魁娘子,可惜也是一直抽不中。盛京权贵不知凡几,烟波渺不惧他一个晋王府庶子,他也不敢闹的太出格惹怒老子。
白迎这礼可真送到了他心坎儿上。
“晚上咱们一同吃酒听曲儿!”
他大方的邀请白迎,白迎恰巧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夜色才黄昏,二人就急不可耐的去烟波渺了。
白知夏乔庄一番,成了位娇小的俏郎君,头回来这种地方,浓烈的脂粉香气及不时就要拂在身上的帕子,都叫她心慌的厉害。
“瞧。”
白崇悄悄指与她。
这喧嚣之地,倒是很快瞧见了一张矮桌旁坐着的陆邈与白迎,但叫白知夏没想到的是,白知棋竟也娇羞的坐在一处。
确认好,兄妹便快速离开了。
烟波渺健在京西碧波湖西岸,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儿。那位花魁娘子还是江南习性,每日戌时三刻驾船而来,接了她的恩客,只翌日清早才靠岸。
离烟波渺不远处,有一间格外清雅的茶楼,兄妹一行人在此处草草用了晚膳,盘算着时辰,就往湖边去了。
才到湖边,就瞧着一架华贵精美异常的花船正缓缓靠岸。船上两个貌美婢女,正在验看陆邈手里的花签。
白知棋委屈的在岸上,白迎交代小厮送她回去,也急不可耐的登船了。
白知夏远远的冷眼旁观:
“父亲说的真没错。廉耻二字,三房真是丢尽了。”
白崇默然。
白家至今已算人丁不兴了。而三叔如此,总叫他有种白家气运已尽的感觉。
“走吧。”
绕湖走了半程,便到了约定好的地方,远远的白知夏就瞧见那道披着薄披风的身影,脚步微微迟缓。
等到了近前,果然回头过来,正是陆晏。
白崇与他拱手,正想要道谢,白知夏忽悄悄拽了拽他衣襟,他恍然醒悟,只道了声陆世子。
要真道谢了,岂非叫人怀疑?陆晏淡淡笑着,与白崇道:
“倒是多谢白世子,为我排忧解难。”
白崇尴尬笑笑,陆晏看着湖中心的花船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