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161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我至书肆时已是晚了,只抢到这一份。”

  众士子便不再多言,转而去看《育言报》的内容,先看版头,“育言报”三字及“有德者必育言”一句居于正上方,题字者为万历皇帝朱翊钧。

  见了天子之名,在场的书生皆露出恭恭敬敬的神色,无人敢再批判《育言报》了。

  众人先看头版文章,第一篇便写了当今书院之五大罪过,众士子见了

  便想反驳,然而读过文章全貌后,只见这文章陈词有力,文采斐然,论述更是引经据典,读来令人豁然开朗。

  他们身在书院便只知书院的好处,然士子夸夸其谈之风若兴,文风必浮,若这些士子入了仕途,恐怕又要出几位青词宰相。

  “这文章是何人所作?”

  众士子未等太久便得到了答案,这文章最下方有一行小字,附注了作文者名姓,只有柳贺之名,而无官衔等。

  可在场读书人哪一个不认得柳贺?

  “柳三元的文章,我定要誊抄一卷。”

  “《育言报》第一期便出了柳三元文章,报上写,此报每旬一出,待本月二十二那日,我等定要早些上京。”

  除了论书院之罪外,《育言报》也批评了当下的许多风气,如礼制上的逾越之处、官场的浮躁之风等,措辞十分之毒辣。

  众士子平日激辩甚多,可读了报上内容,却觉得自己平日所言还不如这报上一针见血。

  待翻看到后几版,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袁黄的《举业彀率》都有所涉及,农事、水利、医药、数算等内容叫士子们耳目一新,除此之外,姚弘谟一首诗作也被放到“新诗专栏”里,而最让众人惊诧的,是《育言报》竟教人番邦文字及风俗,虽所占版面不多,可时下士人对番邦毫无了解,读了《育言报》后,众人着实开了眼界。

  叠翠书院这一下午便在读《育言报》中度过了,这报论厚度远不及书卷,可读到最后一版时,众人都有意犹未尽之感。

  “这《育言报》说,人人皆可投信,不拘出身,我等只要将报上所附的地址记下,改日寄信便可。”

  “京中新开了家鸭店,是正宗的江南口味,若有空,你我一道品尝一番。”

  书生们对广告为何物甚是不解,但看报上形容,这店里的鸭子美味非常,实在叫他们心向往之。

第213章 第二期

  “新一期的《育言报》,周兄可看了?”

  “那报上说,甘薯有五种食用之法,若是晒成干,可保存半年之久。我父兄此前曾来信说,老家今年要匀出一亩地来种甘薯,待甘薯熟了,我带些来给各位仁兄尝尝。”

  “读了柳三元文章,我才知张相为何要废除书院。”

  “读了《育言报》,我方知,世间还有这般多不为人所知之处。”

  “李时珍究竟是何人,能得《育言报》如此推崇?”

  买到《育言报》的书生一连几日都在议论报上种种,在京城读书人中,《育言报》就是如今最热门的话题。

  而买不到报的,则心心念念报上究竟写了什么,或至好友家中借看他的那份《育言报》,或守在书肆前,要掌柜多售几份报纸。

  “掌柜,我等要看报!”

  那掌柜也是无奈,他们又哪能料到,小小一份《育言报》竟能掀起那般大的风浪,第一日就抢购一空不说,自《育言报》第一期发售后,每日都有书生来书肆中问询。

  不仅是京城本地的读书人,《育言报》的名声甚至传到了京外,京城附近的书生也有高价求购的。

  ……

  此时,申府。

  《育言报》早早就被送至申时行府上,申时行看这报纸却非只看文章,而是看这报纸发售背后的深意。

  民间舆论也是武器,强势如张居正,也抵挡不住夺情一事背后的朝野议论,眼下《育言报》被礼部掌在手中,若是使用得当,只怕不仅是“畅所欲言”4个字那么简单。

  “柳泽远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呢?”

  在申时行看来,柳贺并非有野心之人,但这《育言报》风险着实不小,柳贺莫非是想在朝眼内外掀起一场大辩论不成?

  若是张居正归政一事也被肆意讨论,其影响恐怕直追嘉靖时的大礼议。

  若柳贺借《育言报》推广其政见,申时行倒也不是不能容忍,可柳贺若将《育言报》化为其手中利刃,那不仅是他,内阁阁臣及……天子,无人能够忍得。

  不提头版中关于废除书院的讨论,后几版中,农事涉柳贺对甘薯的推广,水利则离不开他在淮、徐治水的经历,番邦文字风俗等,是主客司所掌,科举文章则归仪制司。

  这《育言报》方方面面都打上了柳贺的标签,他上有天子题报名,后有张居正从中助力,岂不是事事可为。

  申时行问心腹幕僚:“据你所观,张相可有令柳泽远入阁之意?”

  幕僚答道:“若张相归政,柳泽远入阁顺理成章,张相若不归政,柳泽远行事不受内阁掣肘,又不必如阁臣般受注目,不入阁反是上策。”

  万历五年后,阁臣又少了两位,再补阁臣也不是不可,但张居正一直没有行动的意思。

  去年张居正表露出了归政之意,那他或许会如夺情/事时一般,在归政前向天子推荐阁臣。

  但无论如何,以政绩论,柳贺入阁绰绰有余。

  阁臣与六部正堂不同,都是清贵的翰林出身,翰林官无非就是修书、讲学、负责科考,入阁前政绩都十分有限。

  如今的几位阁臣中,张居正、张四维和申时行在入阁前都没有太大的功绩,当然,并非他们没有本事,是翰林官本身的局限性。

  而六部正堂中,张学颜、方逢时是靠军功起家,严清历两京大理寺卿,履历十分丰富。

  柳贺年岁虽轻,可资历却是绰绰有余的,便是他任礼部右侍郎这一年,在礼部办成的事也是令官员们交口称赞。

  申时行并非不愿柳贺入阁,他和柳贺交情不错,柳贺也非那等会在人背后捅刀之人,然而,谁也

  不愿新人比自己这个旧人更厉害,以柳贺必须成事的性子,他若入了阁,申时行势必要分一些权给他。

  ……

  《育言报》一旬一期,第二期还未出,许多读书人已经在候着了。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刚刚成书,柳贺只是靠以往找过李时珍的交情令《本草纲目》在《育言报》上登载,《育言报》刚出第一期,就有不少书商奔赴李时珍家中,请他将这书交由自家书肆售卖。

  柳贺与张元忭、吴中行几人仍是忙碌,第一期的文章是精挑细选过的,第二期不可能和第一期完全一样,内容必须加以改变,除此之外,《育言报》已经开始接受投稿,他们也要从各地寄来的信件中筛出有可取之处的文章。

  不过《育言报》办报的目的并非科普,而是给人畅所欲言的机会,第二期的主题便仍围绕是否该废除书院展开,《育言报》收到了京城本地读书人的来信,其中却缺少有影响力的大儒。

  “十日之机是否太短了?”柳贺问,“信件来京就要耗费数日。”

  张学忭也是点头,柳贺已对他们说过,一旦《育言报》走向正轨,便将全盘交予他们负责。

  然而,这几日几人从来信中加以筛选,却仍未选到一两篇稍合口味的。

  官员们受拘束多,即便对废除书院之事有异议,却不敢多妄言。

  “你我先将后几版填充了,若头版仍是不够,本官便请光都谏在报上发文章。”

  光懋刚升吏科都给事中不久,这个面子应该是会给柳贺的。

  “若实在不行。”柳贺略一思忖,“便请部堂大人说一说看法。”

  但《育言报》只请朝廷官员发声也不行,唯有得到大儒们认可与发声,报纸的影响力才能进一步扩大。

  不过柳贺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育言报》即将下印的前一日,柳贺已经拜托过潘晟,却收到了两封重量级的来信。

  一封来自近溪先生罗汝芳,另一封来自山农先生颜钧,颜钧因避当今天子讳,故而更名为颜铎。

  这两人可以说是当世大儒,阳明心学影响力最大的传人。

  罗汝芳与何心隐都曾师从颜钧,颜钧的理论在这个年代已是十分开明的了,罗、何二人却仍要强过他。

  张元忭少时曾与王畿同游,对颜钧这样的大家自是钦佩不已,不过待看过文章后,张元忭也有些犹疑:“泽远,这文章真能登吗?”

  “登。”柳贺道,“发售赶不及便缓两日。”

  这等文章自然也是要叫读书人早日瞧见,因而张元忭几人加班加点,干脆把家搬到了礼部,才将《育言报》下一期赶了出来。

  到了《育言报》第二期发售这日,京城各书肆前人山人海,书肆还未开张,就已有读书人排队等候了,这副盛景甚至叫人怀疑:“今日莫非是秋试之时?”

  “距秋闱还有半年。”

  “那是何故?莫非是《三国演义》出了新点评?”

  “阁下是新来京城的吧?我等都在等《育言报》发售。”

  《育言报》第一期不过出了几千份,除去给内阁、九卿衙门及宫中的数份,由书商发售的数量其实很少,这个年代也没有报刊亭,不过已有小摊小贩找上门来问询,问这《育言报》他们是否也能售卖。

  毕竟《育言报》定价实在便宜,摊贩们买不起书,花几张烧饼的钱买份报纸还是能做到的。

  柳贺道:“摊贩们敢来找官府已是诚意十足了,他们若是想卖,只买十份八份也可卖得。”

  士子们等了许久,书肆终于开门了,一拿到新鲜的报纸,士子们就迫不及待去看头版文章:“是山农先生与近溪先生的文章!”

  颜钧与罗汝芳生平爱好讲学,罗汝芳任过官

  ,于实务上颇有见地,此次来寄信给《育言报》,除了支持书院讲学外,他于水利一道的经验也被《育言报》登载了。

  针对柳贺所写的书院五大罪,颜钧与罗汝芳一一驳斥,柳贺用典,二人也用典,强调书院讲学的种种益处,其中最重要者,便是以讲学开启民智,民方能安。

  此番《育言报》只登了颜、罗二人文章,柳贺如何辩驳,将在《育言报》第三期中登载。

  事情因张居正决意废除书院而起,柳贺之文挑起了争端,进而颜钧、罗汝芳加入辩论——无论何人之观点更正确,对读书人们来说,这可是当朝文章大家难得的交锋。

  柳贺是堂堂三元,仅科举一事,他便前追古人后无来者,而颜钧、罗汝芳等人在民间追随者众,便是朝中许多官员都是二人的信徒。

  有这几人的影响力,这一期的《育言报》同样销售一空,上万份都未够卖,张元忭几人这下知晓柳贺为何要将这《育言报》的价钱定得极低了——若高了,寻常百姓读不起,报纸又何以能卖出万份?

  上一期《育言报》的最大得利者当属那家贴了广告的鸭店,据说他们从江南进的鸭已不够卖,如今正拿北方鸭充南方鸭卖,被客人当场抓获。

  对此鸭店掌柜振振有词:“人不分南北,鸭又何分南北?”

  得亏这掌柜不知晓洪武朝时南北榜案的典故,否则南鸭北鸭还得重找人来核实。

  但京城不少商人都从中嗅出了商机,纷纷找上《育言报》,要贴钱给报纸打广告,其中争抢最凶的要属书肆及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毕竟书生是他们的最大客源。

  办报的最大支出便是文章的版权费和印刷的费用,不过早在办报之初,柳贺就将文章价钱压低了,放在后世,他就是给作者降千字的罪魁祸首。

  但没办法,印刷术虽然普及了,印刷成本仍是低不下去,单份报纸的价钱又太低,靠在京城卖的数万份、数十万份也挣不回本钱,还是要靠礼部贴。

第214章 天子相询

  “元辅,今日的《育言报》你可读了?”张四维一至内阁便大力夸赞起柳贺,“他办这《育言报》后,于读书人中反响热烈,报上所言不仅于读书人有益,于普通百姓亦是益处无穷。”

  颜钧、罗汝芳等人虽不为张居正所喜,但这几人在读书人中的影响力非常人可及,有他们在《育言报》上发文,报纸的影响力大增,几期一发,所售份数已超十万,十三布政司中都有读书人是《育言报》的忠实读者。

  不管怎么说,这《育言报》一办,读书人所议的皆是朝廷允他们议的,朝廷若推了新政,报上也会阐明新政的意义,尤其是涉及民生之事,因信息不对称,常常产生官府知而百姓不知的反作用,导致士绅恶霸从中作乱。

  张居正推广一条鞭法时,便有士绅刻意哄抬粮价,以低价骗取百姓手中粮食,待朝廷收购时,又以高价卖给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