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陈舍微含咬着谈栩然后颈上细绒绒的发,却开口问:“晚上想吃什么?”
他摸着觉得谈栩然瘦了些,约莫是苦夏没胃口。
谈栩然正合着眼,此刻面上的神色,是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放松和满足。
听到这个庸俗寻常的问题,不知为何,她忽得翻身含吻住陈舍微的唇,呢喃道:“吃什么倒不打紧,郎君喂饱了妾就行。”
第153章 炼乳和冰沙
青松院小楼檐角的燕子已经生了第二窝, 雏燕还没孵出来,雌鸟出去觅食, 雄鸟正在孵蛋。
燕子是吉鸟, 又称作家燕,他们是成双成对,共衔泥, 共孵卵,共饲喂。
此时雌鸟叼了虫儿回来, 喂给雄鸟, 立在窝边歇脚, 又滴溜转过脑袋,用喙为雄鸟梳羽。
雄鸟轻轻颤颤地叫起来,似乎是极其的舒畅, 原本服帖的黑羽都炸了开来,腹部的白绒耐不住的抖动, 空灵的鸣叫声中也染上了一丝臣服娇柔。
鸟鸣和长吟叠在一块, 尾音只有零落而暧昧的人声。
陈舍微又睡着了, 从清晨的微凉睡到了近午时的灼热,他一个翻身, 肚子里好大一声‘叽咕’。
一声动人的轻笑响在帐外, “冰窖送冰来了,还有最后一波杨梅。灶上有野菜团和鸡汤饭。”
帐外人卧倚在一张黑漆凉榻上,她轻轻摇晃着手里琉璃盏, 腕子上的翡翠珠串油绿,箍得腕子雪白, 琥珀色的眸珠流转, 只惬意的看着碎冰浮在紫红杨梅汁上, 磕壁脆响,听得人耳目皆凉。
陈舍微刚一下地,腿软的差点跪在脚踏上,见谈栩然抿嘴笑,不满的挤到凉榻上,想喝她杯里的杨梅汁。
谈栩然在他额上一弹,道:“肚里空空,竟还贪冰。”
陈舍微打蛇随棍上,眸子盯着她的红唇,道:“那夫人帮我暖一暖。”
竹荪鸡汤鲜美到了极点,陈舍微喝了半锅,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好像整个人都被润了一遍。
喝汤喝得胃口大开,吃尽了嫩滑的鸡肉,陈舍微又把一碗饭盖进去,勺子搅了搅,米饭与鸡汤交融,但又是粒粒分明,浸满了滋味的。
谈栩然托腮坐在桌边看他吃饭,手边的野菜团看起来绿意盎然的,外头撒着虾粉或是豆粉,可以轻轻拈起来而不沾手。
她没有像陈舍微这般连早膳都睡过去了,所以少吃些。
陈舍微见她轻轻托着一只,探出舌尖一舔,动作如猫儿喝水。
豆粉和虾粉颜色皆黄,深浅不一,光靠看一时间分不出了。
她手上这只是豆粉的,蒸过之后,又略微的放在锅上干煎了一会,煎得表皮微酥黄,但又不是油煎过的那种滋味。
干爽而香,像是一连晴朗了好几日的山野气味。
谈栩然咬下一口,没料到里头的芝麻馅这般满,急急抿拢,也还是在唇角点上了黑。
陈舍微用帕子替她轻拭,在家中吃饭,青菜豆腐也落胃,更别提这样精心的一餐饭了。
泉州卫也知道陈舍微辛苦,这几日不会来打搅。
陈舍微好生‘饱睡’了几日,精力充沛,心情愉悦的在家里瞎折腾吃喝。
夏天牛乳是一点也存不住,更别提一路闷在车里,从乡下的牲口棚送过来了,到了泉州,估计都成酸奶了。
这两桶牛乳是泉州近郊产出的,一早上提过来,陈舍微就吩咐让直接到进锅里,用小火熬煮。
见他往牛乳里倒了小山堆一般白糖,孙阿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道:“爷,这,这不会太甜了吗?”
“这糖不仅仅是为了调味,还是为了能让牛乳储存的更久。”陈舍微解释道。
他瞧着牛乳开始冒小泡‘咕咚’了,就道:“火太大,留点火星子就行了,等牛乳收得只有半锅后,倒进瓷盘里,放进外头的烘箱里去烘烤,只也要一点火星子就行,把余下的水分都烤出去,等牛乳渐成糖浆一般的质地,再装瓶就好了。”
冬日里吃不完牛乳厨上都拿来做成酪和黄油了,陈舍微闲暇时也试过做成炼乳,但因为没有不粘锅,回回都黏的一塌糊涂,想来想去,这个慢烘烤的法子也许能成,反正最终的目的都是浓缩牛乳加糖么。
余烬黯淡,灰缝中偶见星火,这样缓慢的烘烤了一夜,孙阿小用火钳把瓷盘从烘窑里拿出来,惊喜的发现它真的成了陈舍微说的那样,乳黄而粘稠。
有了炼乳,意味着随时可以泡一杯牛乳喝了,但是在夏天,一杯热腾腾的牛乳似乎不是那么受到喜爱。
小院里,高凌正‘哼哧哼哧’的磨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像是刨木头那般。冰块下边的铁器也的确有些像刨子,但与之不同的是,铁器中间的部分并不是刀片,而是一排密密的孔洞。
为了吃到这口刨冰,陈舍微可谓是想破脑瓜,跑到泉州卫的打刀枪剑戟的铁匠那里,要他给自己打一个擦丝器。那图纸展出来,人家还以为是要打刑具呢。
陈舍微被对方的这个设想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道不是。
台阶上随意曝晒着几个竹篾,上头无非是些五谷杂粮,但还有一捧已成墨绿的茶叶。
陈绛手边的石磨可以用玲珑来形容,碾过一道出来的茶粉已经算得上无比细腻,但她还是精益求精的用小刷把茶粉扫到碗盏,倒进铜臼再捶打一遍。
并不是什么茶叶都可以拿来做陈舍微口中的抹茶粉,这是养在埕围里的几株茶树,在采摘的前一个月里覆上了油布,好让抑制茶叶中的苦味,提升鲜味。
其次采下来之后并不是炒制,而是蒸,蒸过之后烘干,还要择出茎脉弃之,最后还要再干制一道,掩在阴凉处藏上下时日,滋味会更好。
陈绛用力碾磨着臼中的妍绿细粉,耳边‘唰唰唰’的响动并不刺耳,反而酥麻麻的好似落沙。
落下来的也的确是沙,不过是冰沙。
虽然做不到那种‘绵绵冰’的口感,但应对青松院里被老松树冠一层层削薄的暑热也足够了。
高凌整整刨了两大碗雪山一般的冰沙,倒不见他有多累。
陈舍微与谈栩然从书房走了出来,道:“阿绛,往茶粉里兑一点水和炼乳,不要太多。”
说着他信手拿起盛着炼乳的瓷瓶,用小勺拉出长而甜蜜的黏丝,一条条一缕缕的覆盖上冰沙之上。
白色叠白色看不清楚,但添了茶粉之后的炼乳酱就呈现出一种可爱的嫩绿来,陈舍微又撒得很多,丝丝密密的覆盖着,几乎成了网,看起来就像冬日雪山和春日草皮共存在夏日里,美好的简直像一个奇迹。
灶上的小钵里盛着绵软的红蜜豆,已经晾得不烫了。
高凌捏着钵子的两个耳朵端了过来,陈绛用小勺挖出来,铺在雪山底下一圈,红白绿相映,高凌看了一会,笑道:“真好看,都不舍得吃了。”
“吃啊。”陈舍微说,“费了这么大劲儿,当然要吃。”
长柄的银勺被递到谈栩然手里,陈舍微笑道:“茶粉回味会有点苦,夫人吃这个炼乳,纯甜的。吃了上面一层之后,灶上还有梅子果酱,淋上一些,定然也好吃的。”
‘这只是一个尝试,日后还可以做撒豆粉,放仙草、绿豆、花生?还可以烤些红糖小饼捏碎,茉莉花茶能不能想法子把味道提出来?啧,只可惜我自家没有冰窖,不然直接把牛乳冻成块来刨,什么抹茶牛乳、红茶牛乳、香芋牛乳、果味牛乳都没问题了。’
陈舍微正入神的琢磨着,嘴里被谈栩然喂进一勺甜蜜冰凉,同时耳畔陈绛欢快的说:“阿爹,这也太好吃了。”
擦丝器的孔洞尽可能的做到狭窄,跟一粒芝麻差不多,所以刨出来的冰碎已经极尽细腻。
纯水的冰碎虽然不够浓郁,但足够的清爽,更何况还毫不吝啬的浇上了那么多的炼乳茶酱,每一口都足够香浓,红蜜豆软烂化渣,若不是细细品味,根本体会不到茶酱的微苦,但又因为这若有似无的回味,而给这份冰点增加了无穷的滋味。
“是啊。”高凌不知从哪找出个比饭瓢还大的勺子,一勺比得上陈绛四五勺了。
要是愚公移的是刨冰山,又有高凌这样的大勺子,估计两三口就挖开了。
“你缓些。”陈绛道:“吃冰不能这样吃的,只怕要闹肚子。”
“噢。”高凌忙答应了,改成用勺子边缘勾一点来吃。
梅酱足够甜,本味的酸就变成了点缀,随着飞快融在舌尖的冰沙一道,沁凉着每一个味蕾。
谈栩然少少的勾了一点沾绿的冰沙吃,发觉回味的微苦令人十分舒服。
原来只要生活惬意了,就连苦本身都可以成为一种享受。
汗湿也变成了一件舒服的事情,从阴凉墙角边吹来的风一点点的拂动着发,谈栩然因为极其放松而有些昏昏欲睡了。
陈舍微看着睡在竹床上的母女二人,心中平和淡然,他努力而奔波的那些日子,都是为了能更好的支撑住现在这般的时光。
高凌人影一晃,从院门边走了回来,他也不想惊扰陈绛好眠,在陈舍微耳畔轻道:“外头来人说,您五哥从马车里跌出来了,如今还晕在床上未能转醒,要请您去看看。”
“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从马车里跌出来?”陈舍微诧异压低声音反问。
谈栩然长睫微微一颤,原本想做些掩饰,但还是睁开了眼睛,带着点刚睡醒的朦胧困惑,道:“怎么了?”
高凌见她醒了,就又说了一遍,随后解释道:“说是在马车里进了些暑气发散不出,昏倒了所以跌出去了。”
陈舍微想起自己在田头奔波的那几日,若不是杜指挥使大手笔拨了一笔款子给他,马车宽敞舒适,冰鉴里日日满冰,还有新鲜果品和祛暑汤药,以及谈栩然的松塔香,他和几个随行的书吏估计也会中招。
伏天中暑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无所谓的点点头,感受着刨冰残留的清凉和甜蜜,完全忽略了陈舍嗔现在还昏迷不醒的事实,道:“好吧,真是懒得起身啊,让我再歇会子。”
谈栩然知道他这人其实恋家得很,若不是公务在身,恨不得不出门了。
“早些去,早些回,今儿不是还让灶上现泼了红油辣子,说晚上要吃冷串吗?”
陈舍微见她俯下身同他温声说话,眉目如画勾勒,吐气如兰,贝齿含羞,晨起入夜她皆在身侧,可还是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若不是高凌在场,早就扯她入怀亲吻了。
“嗯。”他懒洋洋应了一声,“我叫他们备了鸡肝、鸡心、油泡豆腐、藕片、莴笋、鹌鹑蛋、虾仁、海带、牛里脊,还有什么来着?”
陈舍微记不清楚了,反正是时令的小菜都来一些,谁叫家宅出去就是八吉菜市呢?
他侧首看了眼已经陷入对晚饭的美好遐想的高凌,笑道:“再拌个黄瓜鸡丝凉面可好?”
“嗯!”高凌连忙点头。
竹床上,陈绛半梦半醒的翻了个身,高凌连忙屏息,就听她闷声闷气的道:“我还要喝紫苏酸檬饮,嗯,冰的。”
第154章 为人母为人女
陈舍嗔伤得很巧妙。
‘呃。’陈舍微没兴致的端起茶盏又搁下, 不太明白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忽然跳出‘巧妙’这个词。
据车夫和随从们说,陈舍嗔是从马车里跌了出来, 后脑和脖颈处狠狠磕了一下, 幸好边上就是蔡家的米行,也很及时的抬了进去,请了大夫, 针扎得好似个刺猬一般,可他还是没反应。
“大哥凑他耳边说话的时候, 我还以为他要醒了呢, 眼皮一个劲的颤, 像是眼球在颅脑里疯狂的转动,恨不能脱眶而出。”
要昭示着什么。
陈舍微搓了搓胳膊,觉得自己描述的太形象了, 太毛骨悚然了。
谈栩然则没什么反应,望向立在门边, 无望的送走了第三个大夫的蔡卓尔。
她正用帕子掩面拭泪, 小指微微翘着, 见谈栩然看自己,蔡卓尔没表露太多, 只是微一侧首走进屋里去, 露出似笑非笑的唇角。
‘果然。’谈栩然配合的流露出哀切的神色来,只要一涉及到孩子,做娘亲的都会变得凶悍狠辣, 把一切威胁到孩子的人事统统撕毁。
谈栩然正想着,就见陈舍秋和陈舍刞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顺势起身, 往屋里去了。
陈舍微现在同大房的关系尴尬, 高凌的事情虽不是陈舍稔做的,可陈舍稔也的确生出了那份报复的心思,打手都找好了,只是叫人捷足先登了,后来又被陈舍秋给压下去了。
“是不是请人去祖宅做场法事?今年实在是流年不利。”
这种话,一般都是出自陈舍秋之口,可今日却是从陈舍刞嘴里说出来的,陈舍微一想也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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