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下跪俯身磕头,下跪俯身磕头,下跪俯身磕头!
就算给了压岁的金宝,陈舍微就觉得头昏昏的,好似犯了低血糖。
他都这么不舒服了,赶紧去看陈绛和谈栩然。
她俩倒是还好,陈舍微想想,大约是自己心里憋屈使然,他都没给自家外祖磕过!
谈栩然牵着陈绛就要退下,忽然听见陈砚著的夫人苏氏低低惊呼了一声,道:“小六家的姑娘怎么还没裹脚?”
董氏约莫知道陈冬被谈栩然掴掌的事情了,一进来就跟只困在笼子里的斗鸡似的,苦于桎梏,不能扑上来叨咬谈栩然,只能竖眉瞪眼的盯着她。
此时董氏可算找到发泄口了,急不可耐的说:“谁说不是呢?那天我好心好意带了给阿冬裹脚的婆子去,好险没叫这夫妻俩给我打出来,七弟也在呢,我真是半句假话没有,唉,也是我多管闲事了,真识不好人心!”
她说着,就见陈舍微转过了脑袋,一双分外黑的眸子盯了她看,眼神满是鄙夷愤怒,道:“五婶知道是自己多管闲事就好,自己的女儿教成那副德行,就别那么手长了!”
阿巧方才留在门口,陈舍微瞧了一眼,脸上肿胀虽下去了一些,可还是那么红。
谈栩然飞快的同他讲了事情经过,这算什么?真是无妄之灾!
陈舍微的话叫齐氏深以为然,不过公爹婆母俱在,她也不好表露什么。
苏氏已听齐氏说了曾孙受伤的事情,不悦的皱了皱眉,睨了董氏一眼,道:“阿冬的确不像样,你若难教,我常年捐银子给芳诫堂,送阿冬去教养两年,出来许个人家也能拿得出手些。”
董氏引火烧身,虽久闻芳诫堂清名,但又知晓其中严苛调教的手段,实在不舍得把陈冬送去,讷讷道:“阿冬顽皮,我,我定狠狠罚她,就,就不牢大伯娘费这个面子了。”
“这倒是不妨的。”齐氏插嘴,道:“我娘的面子,够抵她半个诫堂了。”
“回去就罚了板子,叫她来向嫂子请罪。”董氏咬牙,又忙不迭将祸水东引,道:“阿冬不比阿绛沉静可人,她可是个日后能说门好亲的胚子,可别叫双脚给带累了,谈氏自己未裹,混不知事!少不得要咱们多费心呢,今儿既有长辈在,请您给拿个主意正正合适。”
谈栩然真想把董氏活剥了,就从这张贱嘴下手,撕裂口角,往上扒了面皮露头颅,往下褪了胸脯露肋骨,剩一副骨架抛在荒野里供鸟兽啄食。
陈舍微比她情绪更外露,谈栩然都能听见他喷薄的怒意随着粗重的呼吸声起伏如巨浪。
“叫我瞧瞧。”苏氏说着,她身后两个婆子就要带陈绛上前。
陈绛吓得赶紧抱住谈栩然,双脚不住乱蹬踹,在那两个婆子肚腹腿上落了好几个足印子。
“放肆!”“荒唐!”
“女子岂能有这样此种举止!往后还了得!”
“我看这脚是裹得太迟了!”
此起彼伏的怒斥声响起,点爆了陈舍微这一整日积压的重重不满。
“够了!”他将陈绛揽进怀中,道:“裹脚到底有什么好?!你们自己爱看小脚,为甚不裹自己的脚,要裹别人的脚!?”
“混账东西,你在说些什么鬼话!”陈砚著冷眼瞧着,此时终于拍案斥道。
喑哑的声音如拉锯,叫人听了从心底就生出反感来。
“裹足乃女子之德!”陈砚著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陈舍微掷地有声的说:“放屁。”
‘放屁’二字声若洪钟,震得众人全然没听见陈砚著说了什么。
“你,你……
陈砚著震怒之中又掺杂着一点困惑不解,他打量着陈舍微,见其冷眉直竖,寸步不退的看着他,竟是满眼的不羁鄙夷之色。
陈砚著忽然想起陈砚墨那一份书信,信中曾提及关于陈舍微的只字片语,说是陈舍微自去岁吃蜜濒死之后,醒来后心性大改,言语举止也与往日不大相同。
陈砚墨在信中只说‘有趣,许是长进了’,陈砚著如今看来,这可不是长进!这可是大大的忤逆!
谈栩然窥见陈砚著这个眼神,心中一凛,忙按着陈舍微跪下,道:“请各位伯父伯娘恕罪,夫君他有些吃醉了,公爹的忌日也才过去了没多久,他心中本就郁堵,又曾与五房有些口舌相争,这是酒后失言,加上话赶话赶上了,才有如此荒唐举措。”
陈舍微被谈栩然按着叩头,心中不忿,直挺挺的绷着身子。
陈砚儒素来寡言,此时也砸了只杯子溅在谈栩然身前,道:“醉酒之语?你倒是巧舌能辩。”
“你长没长眼睛?伤着她了怎么办?”
陈舍微气得要捡起一块碎瓷反掷回去,被谈栩然一把攥住。
两人掌心相握,皆感受到粗粝瓷片刃进皮肉里的疼痛,鲜浓的血自两人的脉动里涌出来,给瓷片镶了朱边,交汇在尖尾处,落在地上。
谈栩然看见了陈舍微眸中绝望的不可置信,眼下不是解释的时机,她冷酷的移开眸子,又对老若山鬼的陈砚著道:
“夫君身子素来不好,又为生计操劳,以致神思迷惘,公爹去后,亏得长辈垂怜才得广厦之荫,哪敢有不敬之念?”
这番说辞当然糊弄不过去,只是谈栩然提到陈砚龄,少不得要给死人几分脸面。
谈栩然将这几句话凄凄惨惨的说出来,将想要添油加醋的五房给堵了回去。
从前四房的私产,细查查大多都在五房手上,谈栩然哭一哭,嚎一嚎,要长辈做主,扯到这上面就不好了。
想了想,五房几人还是安静下来,陈舍巷还想不到这一层,挤眉弄眼要董氏出声,董氏只瞪这蠢货!
谈栩然见陈砚著觑了苏氏一眼,知道这老头对裹足有执念,又立刻道:“至于阿绛裹脚一事,其实我已有人选,镇上的刘婆子是个手艺老道的……
陈绛在陈舍微怀里抬起眼,父女二人皆震惊的看着谈栩然,陈绛泪眼模糊的小声唤道:“阿娘……
谈栩然只作未闻,还在侃侃而谈。
陈舍微都不知道余下的时间是怎么过的,只听见谈栩然那些冰冷话语重复在耳边回荡。
一家三口终于被陈家的祖宅吐了出来,浑身都是阴湿的滑腻青苔绿藓,伴随着一股不见天日的霉味。
身后祖宅还张着的血盆大口里,却是红彩遍布,喜色漫天,更衬出他们一家子的晦暗。
郭果儿见主人家出来了,忙给热乎乎的水囊上了帽儿,笑嘻嘻的驱着骡车迎上去。
骡马走近后,郭果儿从车辕上跳下来,正欲出声,先被吓了一跳。
三张森冷冷的面孔,白的好似被人放了血,三人俱不说话,飘进马车里。
阿冬和吴燕子也摆着一张沉甸甸的脸,郭果儿用表情询问,她们只轻轻摇头。
若是往常,在回家的路上说说笑笑,总是分外惬意,可此刻沉默压着车厢,郭果儿觉得骡马都要拖不动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里,一开门露出高凌神采奕奕的一张脸。
朱良和裘志都吃了甘嫂热乎乎的一碗线面,还有陈舍微早前做好的芝麻猪油馅的红粿,阿小煎软了给他们揣上。
少年人阳气足,又吃了暖和的食物,热气聚上了就难散,浑身暖烘烘的出去了,此时正守在关帝庙外面等着抢头香。
高凌要守门不能睡,而且他还等着放年初一的炮仗的,小子压根也不困。
孙阿小也还没睡,挑着灯笼来迎主子们,小白粿倒睡得早,只是今夜热闹多响动,被爆竹声炸醒了好几回,刚才喂了乳又睡了。
甘嫂拢了袄子出来,笑道:“六少、少夫人回来了,敬先祖和家神的茶果香烛我和阿小都备好了,还蒸了腊鸡,煎了鲜鱼,原本想炸果,总觉得没有六少您的手艺……
夜色晦暗,甘嫂走到跟前了,才发现他们各个面目阴沉,住了口。
陈绛脸上挂着泪,一路上都还哭呢!
高凌原本一颗雀跃的心掉了下去,张口结舌的又不敢说话,见着主人家进内院了,问郭果儿,“少爷他们在祖宅受委屈了?”
郭果儿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约莫是吧。”
高凌皱眉愤愤道:“那都是一帮什么狗玩意,大过年的闹人伤心!”
夜里起霜露,腊味都被孙阿小收进屋里去了,院里空落落的,只有寒冷刺骨的晚风。
莫说郭果儿不清楚,阿巧和吴燕子在外头等着,只听见里头传来争执的动静,压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见他们三个出来时这副模样,才晓得是他们遭了罪。
“阿小应该在灶上留了热水,我提些来。”吴燕子担忧的道。
阿巧抱着陈绛点点头,陈绛本就困了,又哭得伤心,眼下半睡半醒,偶尔还抽泣一声。
从来没见陈舍微这样不言不语的甩脸子,谈栩然反手掩上门,正要解释,就见陈舍微抱了脑袋,像是头疼。
“夫君?”她不过轻轻一唤,却见陈舍微颤了颤,艰难的捂着头,往桌上一撑,没撑住,滑了下去,双膝跪地,重重一声闷响,听得人发疼。
谈栩然忙去察看,陈舍微死命蜷着,两人跟打架似的,一个掰一个护。
最后谈栩然使了狠劲儿掰过他护着脑袋的双臂,逼他仰脸,才见陈舍微面色惨白,一双眼格外赤红,泪一滴滴的凝出来,积在他眼角与鼻梁的凹陷区,不知该往哪里逃。
屋里没有点上蜡烛,月色惨惨淡淡的落进来。
黑眸里映出谈栩然焦急的面孔,陈舍微知道她担心自己,心里五味杂陈,脑子又疼得要裂掉了。
吴燕子正要抱着陈绛往屋里去,忽然听见正屋里传出一声愤怒的悲鸣,透过木门窗纸,震进她耳朵里。
吴燕子不知道为什么汗毛倒竖,又觉得脖子一热,睡梦中的陈绛也流出了眼泪,喃喃唤了声,“阿爹!”
谈栩然没料到陈舍微会反应这么大,哭得像个孩子,却又一点声音都没有,浑身都在打颤。
谈栩然想要解释都没法开口,只能紧紧将陈舍微揽在怀中,替他按揉着太阳穴,觉察到他的颤动渐渐平缓了几分,谈栩然极尽温柔的道:“夫君,我……
陈舍微原本埋在她怀里,再度听到她这样唤自己,却忽然抬起了脑袋。
谈栩然替他按揉的手指还没收回来,顺势从他的太阳穴沿着脸颊滑了下去,食指正好摁在他微凹的唇角上。
不同于原身的终日阴郁的神色,明明是上扬的唇角也似覆舟口。
而陈舍微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的,所以唇角总是翘翘的,哪怕眼下刚刚痛哭过。
“我不是你的夫君。”他噙着眼泪说,唇瓣因失水而有些起纹。
谈栩然知道,这是陈舍微最大的秘密,眼下吐露了出来,她却因早就洞悉了而心静如水,反而入神的盯着他唇看。
谈栩然这才发现,原来他下唇上有一道分外明显的中竖纹路,唇肉的触感与其他地方都不同,格外的柔嫩,鬼使神差般,谈栩然的指尖微动,几不可见的在那道竖纹上摩挲了一下。
实在是很轻微的触碰,若不是在如此敏感的部位,恐怕陈舍微都不会觉察到。
陈舍微痒得轻轻一颤,就听谈栩然淡淡道:“我知道。”
他眸中的悲伤消退了几分,冒上一点可爱的困惑。
“什,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带着哭腔闷闷的问。
陈舍微知道自己有太多可供怀疑的破绽,可谈栩然如此镇定平静的承认自己早已知晓,着实令他意外。
“第一眼。”她轻描淡写的说。
陈舍微内心的震动还没平息,就觉得下颌被轻轻一勾,随即唇上就覆上了一片极柔软的嫩肉。
谈栩然吮住了他的唇,微微偏首,两人高高的鼻尖一错,唇却贴得更近,更黏。
陈舍微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在烟雾谈笑中滋长的厌烦,在祠堂牌位前蔓延的恐惧,在厅堂压迫下迸发的暴怒,在谈栩然屈服后席卷的彻骨寒冷,这种种情绪翻涌而致的痛哭,哭之后内心无尽的孤独和战栗,都融在这一个吻里。
这个吻一点都不像真的,仿佛是脑子怕他经受不住而制造出的幻梦。
陈舍微怀疑着,可此时,这个梦开始有了细节。
柔细的软肉划过唇缝,撬开牙齿,引出他的舌头牢牢裹缠住,又扫过他的内壁,在最深处轻轻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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