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13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其实骆氏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万一而已。

  然而姜佛桑这番话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最残酷的真相——事情已成定局,再无可转圜的余地。

  “姜家、姜家要被你害死了!”

  “不会。”姜佛桑好整以暇,“北边扈家不是来提亲了?听说聘礼都已送进府中。有这桩亲事在一日,许氏便不敢太过分。以后振兴姜氏的担子就要由堂妹来担了,有女如此,叔母该高兴才是。”

  这若真是一桩好亲,骆氏岂会夜不成寐,短短时间人都消瘦了一圈。

  姜佛桑这话无异于直戳她肺管子,偏偏还是她曾经说过的理儿。

  骆氏面皮涨红,狠瞪了她两眼,挟着怒气拂袖而去。

  才出祠堂大门,就碰到疾步匆匆的管事。

  “不好了夫人!家主,家主他被夺官啦!!”

  骆氏脚下一绊,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第16章 女郎悬梁

  这还不算完——

  到了晚间,长子姜佛苌神情落寞而归,一问才知,他的官职也被调动了。

  从列卿属官著作郎,变为郡文学掾,不日就要去杞阳就任。

  大燕朝官分九品,同时亦有清浊之分。清官多半是职务清闲之官亦或重要文职,浊官则多半是武职或事务烦杂之官。

  是清是浊,有时并不全在官品高下,而在于哪个更靠近中枢。

  所以出身于阀阅世家的子弟,入仕之初,多担任朝中清要之职,如著作郎、秘书郎,而没有人愿意出任地方官吏。

  本来嘛,凭门第赋予的特权就可平流进取、坐享公卿之荣。无需功勋卓著,无需才华等身,更无需遵循官场升迁规则——那都是给一般人定的。他们当然鄙视位卑之官、繁忙之任。

  若搁以往,即便是台阁令史,亦或主书、典签这类浊官,骆氏也要靠着微薄旧情到处请托。

  可作为迎聘姜佛桑的“诚意”,许氏一出手就是著作郎之职!

  如今倒好,一切都泡汤了。

  “阿母。”姜佛苌虽满腹郁闷,仍分出心神来宽慰骆氏,“许家欺人太甚,那官职不要也罢。杞阳距京陵不远,来回不过数日功夫,儿子会常来看你和阿父的。”

  骆氏抓着他的手,眼泪直掉:“我儿廊庙之才,非简札之用,许氏万死,怎么能以州郡吏污吾儿!”

  区区一郡之文学掾,那是寒素出身的人才会去做的小吏,许家分明是故意的,还不如直接夺职罢了!

  姜佛苌勉强一笑:“浊官也要有人去做才行,都往中枢挤,朝中也装不下。”

  闷坐一旁的姜法韺闻言大赞:“阿子所言甚是!高处低处,随势而就,只要心定,一案一牍自有广阔天地。”

  姜佛苌躬身一礼:“谨记阿父教诲。”

  骆氏真要被这父子俩给活活气死。

  “你倒有脸笑!但凡你有先舅和兄伯们纵横官场的能耐,我何至于到处求告?还有你那好侄女……”

  姜法韺啧了一声:“你说我也便罢了,又提六娘做甚?当初许氏贸然来提亲我就不同意。事出反常,必藏奸诈,可你非是不听!坑害侄女至此,我死后亦无颜见二兄。”

  “你这老贼,如今倒全成了我的不是——”

  “阿母。”姜佛苌这一次也站到了父亲那边,“你也勿恼。天上掉馅饼,其实你心中未必没有疑虑,只是为了我和阿父的仕途,这才闭目塞听……说来说去,都是儿子和阿父的不是,累阿母你跟着操心。咱们失察,因一己私心害了六娘,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后果是咱们该当的,你再别苛责六娘,她够苦得了。”

  “你、你们……”骆氏颤着手指向父子二人,片刻后,颓然垂下。

  -

  姜佛桑归家几日,没一日可得安宁。

  族人往来频频,真心探望者寥寥,多是酸言冷语,怨她得罪许氏拖累家族,更有族中长辈指斥她为不孝之女、姜门败类。

  不管来者何人,姜佛桑一概不见,大有破罐破摔之意。

  她不见,骆氏不能不接待。

  今日又是济济一堂。大家聚在一处,以忧国忧民之心,议论着几日来京陵风向。

  “好男风而已,算什么大事……”

  “就是说,诞下子嗣,位置坐稳,还在乎旁的?”

  “许八郎再出格,那也毕竟是许家子,谁人敢笑?反倒咱们姓姜的,如今街上走一走,都低人一头……”

  “都拿咱们取乐呢!那话说的,别提多难听。”

  “骆涟啊,你身为宗妇,可不能不管呐!我家三娘好好的一桩婚事都给搅和了,人家听说咱们与许氏反目,愣是不愿意了!”

  “就是,我家五郎正该议亲之时,此事一出,谁还敢问津……”

  七嘴八舌,听得骆氏是头疼欲裂。

  “此次属实是我们这一支对不起姜族,然事已至此,我亦是无力可施。”

  众人也知晓她的为难,就有人提议:“眼下风头正盛,六娘留在府中多有不宜。不若这样,将她送到城外棠棣观中做个女冠,或者送去哪家庵堂做个俗家比丘尼,这样庶几可保家族声誉,对许氏也算有个交代。”

  “这……”

  骆氏昨晚辗转一夜,早觉此法可行,只不好由她开这个口。而今别人提出,她只需借坡下驴……不免意动。

  正欲点头,姜佛茵贴身侍女铃铛哭天抹泪跑了来:“夫人!女郎她又悬梁了!!”

  -

  姜佛茵寻死觅活已多次,这次自然也是虚张声势,不过火候过了,险些弄假成真。

  幸而侍女发现的及时。

  即便如此,从房梁解救下来,颈间也多了道刺目红痕。

  骆氏一边吩咐人去请医官,一边将人搂在怀里轻哄,嘴里呼着她的小名阿妙,实在气不过,狠狠往背上捶了两下。

  “死阿女,你是要吓死阿母啊!”

  姜佛茵惊魂未定,呛咳一阵后,揪住骆氏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阿母,我不要嫁去北边,我不要嫁进扈家。我会死的,我真得会死的!阿母,你那么疼我,你救救我罢!”

  骆氏看她委屈又可怜的模样,跟着眼泪长淌:“你可知,你堂姊得罪了许氏,倘错过这桩亲事,你今后婚嫁上也艰难。”

  家族蒙羞,官职不保——姜佛桑脱离许氏之后,她所说的逐一都应验了。

  至于族中女儿……南迁途中,亲族七零八落,剩下的这些多是后来硬凑到一起的远亲,她并不真得十分在意,只除了她的阿妙。

  眼下看,远嫁崇州竟成了阿妙唯一的出路。

  “那我也不嫁!我宁愿死,宁愿去做比丘尼,也绝不离开京陵!”

  “阿妙!你勿再闹了,阿母但凡有法子……阿母亦舍不下你啊!”

  姜佛茵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随即挣脱开她的怀抱,作势要往墙上撞。

  “阿母既狠心不管女儿,女儿今天就撞死在这,让那扈家抬了我的尸体去吧!”

  “女郎!!”

  “阿妙!!!”

  哭的哭,喊的喊,乱作一团。

  直到一记耳光响起,才终止这场混乱。

  骆氏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女儿呆怔的脸——她还从未打过阿妙。

  懊恼与悔恨在她眼底交织,终于绷不住,一把将人揉进怀里:“好,不嫁!阿母想办法,你容阿母想想办法……”

  “阿母……”

  母女俩抱头痛哭。

第17章 醍醐灌顶

  骆氏再顾不上把姜佛桑送道观一事,至少暂时顾不上。

  解决扈家的亲事才最要紧。

  她想过登门谢罪,也想过赔以重金。

  然扈府管事是个水泼不进的人,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

  他直接言明了,此来京陵只为迎娶姜家七娘子,别的一概做不了主。且这桩婚事已在天子面前过了明路,天子亲允了的,哪有反悔的道理?

  骆氏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只是她能认命,佛茵能认命吗?

  一想到她那娇生惯养的女儿,要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此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上一回,她就痛断了肝肠。

  回到府中,扑倒榻上,免不了又是一场痛哭。

  姜法韺却一派淡定,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妻夫人:“我看这门亲事就甚好,扈家手握雄兵,家风也算良正,阿妙嫁过去,必不会受欺。”

  骆氏抬起头,红肿的双目死死剜着他:“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姜法韺理亏:“我那也是想为咱姜家寻个靠山……”

  宣和南渡,人相食,百官流亡者十之八九。那时节,越是高门越容易成为匪徒乱兵和流亡者的靶子。

  手握大量部曲的大士族尚且能够自保,他们姜家祖辈虽贵却清,仅蓄了些家兵,中途还被冲散,分作几处。

  他带着一些族人和零星几个家兵就遭遇了强人劫掠,幸得时任婺郡太守的扈成梁出手搭救。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何况是活命大恩?只是当时财物尽失,实在谢无可谢。他纳头便要行大礼,扈成梁制止后看向他怀中女婴,半开玩笑道,不若结个儿女亲家。

  承了人家的情,命都是人救下的,焉有不应之理?

  于是二人交换了信物,扈成梁还专门拨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南下。

  骆氏每每想起就恨得要提刀杀人!

  只怪队伍被冲散之时自己和君姑在一处,不然她说什么也要制止。

  姜法韺斜觑她:“你当时可不是这么个说法。咱们碰面时,你听说后还甚是高兴,直夸夫主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