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他可以炽烈滚烫又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哪怕一次次被推开,只要她朝他伸手,他就仍会对她敞开怀抱。
而这些,都是她所不具备的能力。
或许一个人缺乏什么,就会被什么样的人所吸引……
廊下悬着一盏灯笼。
借着摇曳的烛火,举目怅然打量着这方疏影横斜的庭院。
在这个本该带给她归属感的小院,她却仿佛回到了积雪山那一夜。
风声鹤唳,杀机四伏。
暗处似有无数双眼睛,不知哪里就会飞来一支冷箭……
又一阵风吹来,遍体生寒,恐惧攫取了她的心脏。
姜佛桑狠狠震了一下。
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只剩决然。
“瓶沉簪折,钗分镜破,又何必再死缠烂打?同样是论迹不论心,你救过我,我亦曾助过你,我曾恨你欲死,也的确钦佩你今次之所为。但愿能如和离书上所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恩断债消,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说罢,死命扯开揽在自己身前的那双铁臂。
不料才走出两步远就被萧元度抓着手臂扯了回去。
眼前一暗,接着便是唇吻相贴。
萧元度心底闷痛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留下她,只有凭本能……
这个吻中谁也咂摸不出一丝甜味,只有无措与苦涩,像溺水之人最后一次求生的机会,于是拼命汲取与占有。
深吻变作啃咬,很快,一股铁锈的气息蔓延开。
姜佛桑推他。
伴随着一声脆响,两人分开。
萧元度的脸重重偏向一侧。
姜佛桑看着自己的右手,颤了颤,把手收回。
“萧五公子,到此为止罢!”
硬声抛下这句,转身快步下了石阶。
萧元度缓缓抬首,看着她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肩膀微微垮了下去,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颓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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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色出了萧府,等到东城别苑安顿下来已是戌正初刻。
当初献铜山,萧琥过后以大丰园相赠,连同这处别苑的地契一并给了她。
先是用来安置匠人,后来匠人迁走,此间也一直留有人手,日常洒扫得勤,又有良媪先行过来打点,可直接入住,倒也无需太烦神。
从马车下来,偌大的别苑似静静蹲伏在黑夜中的巨兽,也像是坚不可摧的堡壁。
然而在姜佛桑看来,这些就像是纸糊的,吹口气就能让它瓦倾栋挠、墙倒屋塌,又哪堪疾风骤雨。
“女君,是否让冯颢再调派些……”
冯颢事先已带了一队部曲过来,负责别苑的防守。
姜佛桑摇了摇头,“不必。”
这几年冯颢除了往返棘原与巫雄,余下时间基本都在替他物色人选、培养私卫。
这些人是独立在庄园原有的部曲之外的,不拘以什么名义,总之都充作她的随嫁部曲,陈武何六就是他带出来的。
北地不比南地,身为刺史儿妇,所受限制不多,不过碍于萧琥,也不能太猖狂,只是由原来的十数增至数百。
即便把这些人全调过来,对上萧琥也不过螳臂当车,反有“宣战”之嫌。
那又何必做无用功?
正院主室,与扶风院中布置几无差异。
入室之后,姜佛桑神情微微怔忪。
就是在这间屋室,她与萧元度初次正面遭逢……
那是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蓦然想起像是又隔了一世。
转头对菖蒲道:“帮我换——”
顿了顿,道:“罢了。”
扶风院中已用过夕食,良媪端来汤药,姜佛桑喝下,让良媪先去睡了。她上了年纪,不经熬。
洗漱的时候,菖蒲掰开姜佛桑紧攥的手,发现她掌心都是指甲抠出的血印。
低呼一声,就去翻找药箱。
姜佛桑抱膝坐在榻上,由着她给自己上药。
“女君何苦回来呢?”
还不若就留在江州,萧琥总不能去江州拿人——不行,南地现在水深火热,留在那也是凶多吉少。
或者听扈家郎君的也不错,藏身秦州,找时机假死脱身——也不行,五公子已然找去了。
菖蒲垂着头,眼圈微红:“定是婢子们拖了女君的后腿。”
她知道了女君离开江州后发生的事,也清楚女君回来必有她们的缘故。
萧琥既扣人又派了府兵与焦管事随行,若一走了之,且不说良媪菖蒲等人小命难保,她自己也必将面临双面围剿。届时还要搭一个佛茵进去,说不定还会给阿母他们带去危险……
姜佛桑是想活着,但她不想背负太多活着。
“不止是因为你们,还有我的家业呢?总不能白忙活一场。”
菖蒲却清楚,所谓的家业多半已经转移出去……
药敷好,见女君露出困乏之色,把要说的话吞回肚里,服侍她睡下。
姜佛桑已经闭上了眼,忽又睁开,“把我的手弩拿——”
话说一半,才想起萧元度为她打制的那把手弩已经遗失。
遭遇袭杀那晚,她还用那把手弩射杀了两个人……
菖蒲转身为她寻了把匕首来:“女君把这个藏在枕下,危急时刻也好防身。”
姜佛桑握着锻造精良的匕首,锋锐,寒光闪闪。
她盯着看了良久,却是低低一笑,“有什么用?”
只握着这把匕首有什么用?
坐拥如山的财富又有什么用?
绝对的强权之下,这些都只能被碾碎成齑粉。
第430章 遍体生寒
“女君……”
其实该叫回女郎,或者称作娘子,只不过女君女君的叫惯了口,这冷不丁的,一时难改。
姜佛桑这会儿也没有心力纠正,便由着她们叫了。
“依女君看,要不要把内情告知五公子?”
在菖蒲看来,五公子对女君的情意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半途冒出个樊琼枝,不也成了昨日黄花,五公子还追去江州赔罪……
不过菖蒲尚且记着女君在巫雄时说过的话。
“……若果萧元度对我的爱只是到此,那于我并无半分用处,还可能害了我……”
那时女君觉得五公子对她的爱意不够,觉得自己走了无效的一步。
只不知如今还是不是这样认为?
“告诉他?”姜佛桑沉默半晌,摇头。
告诉萧元度她是皇室间者,他阿父可能会要自己的命。
萧元度会如何做?
或许会护着她,甚至不惜与萧琥闹到反目。
然而那样一来于她又有何补益?说不定死得会更快些。
且不说眼下这等死局,即便没有废除劫夺婚这桩事,萧琥也绝不会让一个间者居儿妇位太久。尤其他对萧元度并非最开始以为的那样不看重,正因看重,她与萧元度才更无可能。
萧元度越不肯放手,越是表现的对她情根深种、难分难舍,她想安然脱身的希望就越是渺茫——萧琥对她本就猜忌,见自己寄以厚望的儿子被一个女人影响如此之深,先是铸下大错、再致父子决裂——即便萧琥原本肯放她一马,这下也非要她的命不可了。
退一万步,即便她能抛下一切,与萧元度私奔。
即便两人顺利逃出棘原,逃出豳州,然后呢?
萧琥会就此放弃这个儿子吗?
她当日拒绝扈长蘅的理由放在这里其实也一样适用。
之后两人所面临的将是无止尽地追杀——对萧元度是追,对她则是杀。
追杀他们的人马肯定不止一路,佟家就不会袖手旁观。
各方围追堵截之下,两人只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说不定某天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落草为寇,再某一天桎梏而死、不得善终……
这样的日子萧元度前世想必已经过够了罢?
姜佛桑试着去想象上一世里萧元度被赶出萧家后的情景。
以他的性情,十有八九会走上为匪作寇这条路。
做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有今朝没明日、过一日算一日,倒也合他脾胃。只不知最后怎么个凄凉死法,身边又有无人作伴……
这一世命运好不容易发生了逆转,他没有被逐出家门,不必过那种九死一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