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夜 第75章

作者:写离声 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两人闻言一愣,半晌没明白过来。

  “李家的事不必担心,他们要是敢为难你,让他们到本府这里来讨赎身银子,”董晓悦接着道,“我已经叫人备好了车,把你们送到渡口,到时候你们想去哪儿,自己找船吧。”

  两人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拜倒在地,竺生口拙,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感谢的话来,只是不停地磕头。

  董晓悦又拿出预先备好的一封银子:“这些钱你们拿着,开间小铺子或者买几亩田地,好好过日子罢。”

  两人百般推辞,怎么也不肯收,还想留在杜家为奴为婢,最后董晓悦佯装发怒才逼得他们收了。

  董晓悦散完家财,打发沈氏回房收拾东西,又吩咐下人带竺生去后院洗漱更衣,待他们出了堂屋,这才心虚地偷觑杜蘅的脸色。

  他的眉头果然皱得更紧了,死死地盯着竺生远去的背影,像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就五十两银子,至于吗......董晓悦正腹诽着,突然发现杜蘅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董晓悦吓了一跳:“怎么了?阿蘅你别吓我啊,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阿悦我......”杜蘅痛苦地躬起身,抱住头,“我究竟是谁?”

  “你......你就是你......”董晓悦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去扶他,谁知手刚碰到他的身体,还没使上力气,杜蘅整个人竟像流沙一样“坍塌”下来,紧接着,她身下的坐榻、身前的桌案,乃至于屏风、梁柱、墙壁......周围的世界像是突然间风化,一瞬间化作了尘土。

  一阵狂风刮过,满目飞扬尘土,黄沙漫天。

  董晓悦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呼啸的风声停了下来,再睁眼时,她已经身在一片荒漠之中,烈日当空,高温让远处的沙丘都变了形,和尚竺生盘腿坐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到处都见不到杜蘅的身影。

  董晓悦只得朝竺生走去,走出几步之后,她回头看了眼沙地上的脚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恢复了女儿身。

  竺生看起来比方才老了十几岁,脸上一条蜈蚣似的刀疤,狰狞可怖,他仍旧穿着僧衣,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竺生?”董晓悦叫了他一声,“这是哪里?”

  竺生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样,只是垂着眼睛,双手摩挲着怀里的东西,喃喃自语似地道:“我叫她和我一起走,她不肯,说要留在李家,等她的夫君来赎她,我一气之下便抛下她走了......”

  董晓悦知道他说的是沈氏,这才是当年的真相。

  “我也暗暗想过,她不肯跟我走,会不会是因为怕拖累我?她故意提那男人,是不是为了气走我?可是我不敢信。我逃到山里,被山匪捉了去,没多久遇上官府围剿,差点丢了命,好不容易逃出来,一路往南流落到广州。”

  “沈氏呢?”董晓悦忍不住问道。

  “杜知府是个好官,查明了人不是杀的就把她放了出来,李家人把她卖到了外州,后来又辗转流落到郢州,我找到她的时候尸身不知被抛去哪里了,只剩下头颅......”

  董晓悦猛然意识到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心底里生起一股寒意。

  竺生却不理会她,温柔地对着怀里的头颅道:“没事了,这辈子受了那么多的苦,总算可以歇歇了,你小时候那么怕疼,怎么遭了这样的罪……不疼了,阿兄带你回去,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是谁杀了她?”

  竺生的脸扭曲起来,眼里的温柔全化成了狠戾,他猛地抬起头:“谭孝纯,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董晓悦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头颅上,终于看清楚了沈氏的样子,那面容虽然憔悴苍老,失去了曾经的明丽,却无比熟悉,因为她曾无数次在镜子中看见这张脸。

  沈氏的头颅缓缓地睁开眼睛,这情景别提多诡异,但是董晓悦却挪不开眼睛,伴随着沈氏的目光,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像洪流一样,源源不断地灌注进董晓悦的意识。

  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董晓悦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菩萨像中。一夜过去,天已破晓,佛堂笼罩在柔和的晨曦中,四处是金粉般的光尘。

  住持倒在地上,使劲地睁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董晓悦明白他大限已至,心里涌起股巨大的悲哀,她来不及分辨这是沈氏还是她自己的感受,眼睛已经不知不觉地湿润起来。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聚起阴云。

  佛堂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叩响了门环:“师父,师父您还好么?”是白羽的声音。

  没听到回答,白羽察觉不对劲,“砰”地推开木门,惊呼一声,跑过来扶起住持:“师父您怎么了?徒儿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住持躺在白羽臂弯里,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摇了摇:“师父......不行了......”

  白羽一听眼圈就红了,瓮声道:“师父,您别说话,大夫来了就好了......慧明!”

  白羽转头对着门外吼道:“慧明!去请大夫!”

  住持拍拍他的手背,摇摇头:“生死如轮......别难过......”

  白羽咬着嘴唇不住地点头,眼泪直往下流。

  庭中的草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虽是春日,却有种秋日般的萧索。

  住持没了说话的力气,吸气声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人拉动一只破旧的风箱。他把手伸进怀中,摸索了一会儿,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师父!”白羽颤声叫道。

  住持一双眼睛仍旧朝着菩萨的方向,已经没了神采。

  白羽颤抖着手把他眼睛阖上,恸哭起来。

  董晓悦感到有什么从眼眶中溢出来,这是眼泪吗?她觉得诧异,泥塑的菩萨像哪里来的眼泪?

  然而眼泪越来越多,顺着塑像的脸颊淌下来,滴落在香台上。

  白羽循声望去,发现水不断从菩萨像的眼睛里涌出来,仿佛在哭泣。

  “菩萨,您也为师父伤心么?”白羽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佛堂外风声飒飒,天色越来越晦暗,不过片刻,竟像是夜晚的光景,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

  “师父,终于要下雨了......”白羽喃喃地道,旋即想起师父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他木木地把师父平放到地上,把他放在怀中的手拿出来放在身侧,这才发现住持手里攒着什么东西。白羽哭着掰开他蜷曲的手指,一截红丝绳掉了出来。

  雷鸣响彻云霄,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天空映得雪亮。

第100章 报应

  一辆罩着碧油幢的轻便马车辘辘地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跟着七八骑随从。

  车中一名身着绛色锦衣的中年男子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天边突然一声惊雷,令他霎时清醒过来。

  男人撩开车帷,微微探身望向车外, 只见天色晦暗, 天空中阴云密布。

  他揉了揉眉心,让车夫停下。

  立即有随从策马上前,躬身问道:“府君有何吩咐?”

  谭孝纯一脸疲惫地道:“那尼寺还有多远?”

  “回府君的话,约莫还有二三十里。”随从答道。

  “眼看着要下雨, 前方可有避雨之处?”

  随从想了想道:“仆记得法藏寺就在不远处,莫如去那儿暂避?”

  谭孝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法藏寺......似曾听过这名字,供奉的是什么佛?”

  “回禀府君, 似乎是什么菩萨。”

  “哦,”谭孝纯若有所思道,“可是那‘梦娘娘’庙?”

  随从是本地人,听官长这么一说露出赧色:“是那些蒙昧无知的百姓随口乱说的。”

  谭孝纯一改方才的和颜悦色, 敛容斥道:“不可轻薄言语!亚圣有言, ‘民为贵,社稷次之’, 尔等跟着我,须谨言慎行。”

  随从赶紧告罪,谭孝纯方才缓颊:“平日也就罢了,杜御史刚到此地,尔等一言一行都需着意。”

  话说到了, 谭孝纯不再为难他,笑了笑道:“久闻这尊菩萨的大名,还未曾参拜过,且去避避雨罢,也是佛缘造化。”

  “可不是,”随从赶紧奉承道,“必是那菩萨听说府君广施仁政,爱民如子,故而施法降下甘霖,顺带邀府君前去一叙。”

  “休得胡言!”谭孝纯嘴上这么说,眼角眉梢却含着笑意,显然被奉承得心情舒畅。

  随从见马屁拍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车马继续前行,随从落到车后,小声对着身旁的同伴道:“府君对那江氏可真是着紧,回来一听说她在尼寺里,连片刻都等不得,巴巴地就往那儿赶。”

  “你跟着府君的时短,哪里晓得里面的弯弯绕绕,”那同伴得意洋洋,“这江娘子的眉眼身段和府君年少时的一个爱妾有几分相似,所以才格外得宠些。”

  “原来如此,那先前那个呢?”

  同伴斜了他一眼,幽幽地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操心好你的份内事儿罢,府君最厌恶旁人打探他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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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雷声大作,和尚们都吓了一跳,只有白羽恍若未闻,怔怔地望着住持紧闭的双目。

  一个年轻和尚对着白羽劝道:“师兄,眼看这天要下雨了,把师父留在这佛堂里也不是办法,咱们先将他抬到别的屋子里去罢。”

  白羽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抬手抹了把脸,木木地点点头。

  “师兄,你节哀罢,师父也不想见你这样。”和尚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开始张罗。

  好在住持迁迁延延地病了很久,棺木是早就备下的,一应后事也已经安排好,不至于手忙脚乱。

  和尚们拆了扇门板,把住持的遗体搁在上面,由白羽和师弟抬了出去。

  刚跨出院子,和尚们便听到一阵车马的喧闹。

  “去外头瞧瞧,”白羽对一个小和尚道,“告诉他们寺里有事,恕不招待。”

  谭孝纯一行人进了山门,不见寺僧出来迎客,已是不悦,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小和尚,还打算将他们拒之门外,更是怒从心起。

  “你这和尚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么?”一个随从趾高气扬地道。

  “休得无礼!”谭孝纯喝止随从,撩开帷幔从车上下来,对那小和尚行了个合掌礼,“小师父,我等只想进去参拜菩萨,还请通融。”

  小和尚见他穿着华贵,气度不凡,不敢极力阻拦,为难道:“檀越有所不知,敝寺住持刚刚圆寂,没人主事……”

  “小师父节哀顺变,”谭孝纯打断他道,“本不该叨扰,只是我等远道而来,既已到了山门,总是想上一炷香再走,还望小师父体谅我等虔心。”

  小和尚脸嫩,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好意思阻拦,只得把他们放了进去。

  谭孝纯让小和尚在前面带路,自己一边悠然地踱着步,一边举目四望,只觉这寺庙虽不算大,草木庭园倒还有几分趣味。

  往里走了一段,隐隐有哭声传来,谭孝纯心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小和尚哭得这样惨,可见没什么慧根了。

  他被自己的念头逗得一乐,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正想得出神,那小和尚在门口停住脚步,转身对他行了个礼道:“檀越,前头就是佛堂了,旁边小台上有香,您请自便,恕小僧不能奉陪了。”

  “小师父去忙便是,不必相陪。”谭孝纯还了一礼,自顾自推开门走进了佛堂。

  佛堂中香烟缭绕,光线昏暗,莲花灯发出摇曳的幽光,谭孝纯抬头望了望那尊闻名遐迩的菩萨像,微微撇了撇嘴角。什么求梦占卜,他是半点也不信的,愚民蒙昧以讹传讹罢了。

  不过这塑像的做工倒是颇为精致,比他生平所见的造像都更生动一些,特别是那双眼睛,不但栩栩如生,还有几分莫名的眼熟。

  他在打量塑像时,董晓悦也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