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126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周秉微微点头,“文恬武嬉本?就?是国之大?忌,皇上初初登基时就?想着手整顿边关防务。奈何这些老将盘枝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所以迟迟不敢付诸行?动。尤燕林本?来没有?排上号,可惜这场地动把他提前推了出来!”

  谢永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所以桑樵才那么着急地要求重新?丈量土地……”

  周秉露出一丝嘲意,“大?家都是棋子,皇上老早就?安排好一切,他等的只是一个结果。”

  所以这回赈灾使团的正史才选了工部熟悉地理舆情的郑楷,由他来担当这个揭幕人实在是太合适了。

  谢永满脸疑惑,“那怎么还让尤燕林逃了出去?”

  周秉皱眉,过了一会才说话,“尤燕林身旁有?咱们的人,他不管逃到哪里去都是死路一条。但这些与?计划不符,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桑樵也许就?是看出了这一点,不想在皇上跟前担责,才激着我亲自出马去逮人……”

  猜到桑樵也是景帝安插的钉子,周秉奇异地并没有?感到难过。这位皇帝陛下的爱重,并不是人人都能消受得起的。

  不过这并不耽误周秉在心底嘀咕,这位桑樵桑翰林是什么时候入了皇帝陛下的法眼?肯定不是单纯因为他是江阁老的女婿,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要知道在那一辈子周秉是救了皇帝的性命,又把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前途踩在脚底下肆意践踏,最后才堪堪得了景帝的完全信任。

  桑樵是做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才让景帝敢于交付这样隐秘的要事?

  周秉在心头不住揣测,直到晚上接到一个小纸条才露出一点笑容,“跟弟兄们说备齐干粮,今晚上我们要到北元的地界走一遭……”

  谢永不知怎的心头一跳,“尤燕林胆大?包天,竟敢投到北元人那边吗?”

  周秉深吸一口气,“原本?我还觉得尤燕林不管怎么样,其初衷还是为了填饱卫所上下所有?人的肚子,起码还算是其情可悯。结果你看看他一败露,就?一门心思往那边跑,说明他们与?北元人之间早有?苟且……”

  投敌叛国比谋逆大?罪更让人可恨。

  谢永一边为他收拾棉甲一边摇头感叹,“高颚高大?人曾说过一件事,有?一年?曾经有?人来到凉州收购粮食,但后来却再也没有?碰到过。那这些粮食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最终卖给了北元人?”

  粮食和?铁器一样是边关的禁运物资,被发现同样是死罪。尤燕林作为凉州卫的主官,的确没有?谁像他那般便利了。

  这些事情抽丝剥茧,到最后才渐渐显露出冰山一角。

  周秉手上一顿,“人若是没了底线发财的确很容易,你以后捞钱的时候也要小心点,当心有?人挖坑给你跳!”

  谢永有?自知之明,“我还没那么大?的分量,若真是碍着谁的事了,一脚把咱踢开就?是……”

  周秉表情淡淡的,“就?怕人家嫌把你踢开费脚,宁可一股脑把你活埋了痛快!”

  谢永想起头回在刑部和?周秉一起遭受的那顿鞭打审问,虽然最后咬牙挺了过来,但再来一遭的任谁都不愿意。他默默咬牙发狠,“那我就?拖上几个一起上路……”

第174章 第一七四章 内应

  到北元皇城的路并不好走, 大多是砂石遍地的荒漠。

  这里的天气十分古怪,太阳挂在天上?的时?候就?热得要死。等月亮爬上?来的时?候又冷得刺骨。内陆的百姓们都?说,就?是因为这种气候变幻多端才使得北元人虽然骁勇异常, 但大都?不长命, 五六十都?算是顶顶长寿了。

  荒漠一望无际,得有经验老道的向导带路才能顺利走出去, 这是北元和内陆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走在这片荒漠上?一连几天看不到行人, 且不像内陆到处都?修建有官道,这里行人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耐旱的骡马。

  尤燕林身材十分高大, 逆光而站时?像是一堵坚固的城墙。北风呼呼地灌过来,掀起他的斗篷, 声音因此显得断断续续, “……只?要出了前头的垭口,咱们就?算安全?了!”

  从西宁卫大军的包围圈里逃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数百的私兵最后只?有寥落的四五十人, 且个个都?是形容狼狈身上?挂彩。

  暂时?歇息下来的私兵们跑了一天一夜,马匹实在是劳乏得不行。眼?见后面终于没了追兵, 就?安置了几个暗哨之后开始搭灶煮饭。

  他们虽然精悍,但还是想停下来喝一口热茶。

  荒漠里的天气变化无端, 明?明?已经是春季,但是晚上?料峭的寒风呼呼地吹, 冷得人身上?的汗水还来不及收干就?没了。

  也许都?累了,私兵们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沉默着做事?。石头堆砌的简易灶台里燃烧着几根枯木,铁盆里煮的是大块的砖茶,空中泛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因为靠近北元, 北元的人大都?喜食牛羊肉。大概这里种别的长势一般,其利润远没有饲养牛羊来得快, 以至于凉州百姓宁愿养牛羊,其饮食习惯也跟北元人有很多相近的地方,饭前饭后都?喜欢来上?这么一碗浓俨去腻的苦茶。

  尤燕林大马金刀地坐在一颗干枯的树疙瘩上?,盯着手里红褐色的茶水。

  茶水是挖开很深的暗渠,砸开取出里头的冰块煮出来的。

  大概这里的雪水更纯净,砖茶喝起来别有滋味。只?是今时?今日,大家都?没有这个闲情雅致了。

  他几口就?把茶水喝干净了,甚至没有顾及水温滚烫。

  参将递过来一块巴掌大小的肉干。

  肉干是前些日子刚刚腌制的,味道还行。用?马刀切成小块,配上?热茶能最快地恢复体力。以前在外头打仗的时?候,能有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很好的美味了,并不觉得苦。但这回明?显有些不同,嚼在嘴巴里一时?间?竟是难以下咽。

  尤燕林并不是骄奢成性的人,但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嚼过这种又干又硬的东西了。啃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强迫自?己慢慢咽下去。

  他什么苦都?吃过,这些算不了什么。小时?候为了补贴家用?,还曾经在大冬天里赤脚上?山采集草药。浑身上?下都?生满了冻疮,稍稍一动,伤口处就?又痛又痒,到第二年夏天来的时?候才渐渐长好。

  军户的贱命从生下来就?是注定好的,但他不相信。凭着一腔孤勇和好使的脑子,他从底层爬了起来,甚至比大多数同辈都?要混得好。短短十年,就?拥有了别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财富,拥有了自?己的私家卫队……

  但一切都?戛然而止。

  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人招架不住。尤燕林这时?候才有空慢慢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连本地百姓都?不知道的小革岭天坑最开始到底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小革岭天坑里的田地倾注了尤燕林大部分的心血,甚至比他的亲儿子都?要紧。这些年他像是老虎守着珍宝一般半点不敢懈怠,就?是想这个聚宝盆多给他产出一点粮食,那?他的退路就?更加有保障。

  但只?是短短的数天就?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天坑被生人摸到家门口。豢养私兵的事?败露,自?己多年的刻意隐藏也显现人前……

  参将又递过来一只?烤好的面囊,散着淡淡的麦子甜香,低声劝他吃一点。

  尤燕林把面囊掰碎了没有吃,忽然问,“你把家人们都?安排好了吧,说在什么地方汇合了吗?”

  参将满嘴巴的面饼,含糊地应了一声,“派人去送信了,应该还来得及……”

  尤燕林感叹了一声,抬头望着夜空中几点寂寥的星辰,“咱们是近二十年的交情了,光屁股的时?候就?搅在一起玩。没想到要老了的时?候还要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是我对?不住你们这几个老兄弟!”

  天边即将蒙蒙亮,参将忽的看见尤燕林鬓边的几缕头发竟然变得灰白?,顿时?就?有些不忍,别开头把一盏滚烫的茶灌了进去,“说什么对?不住,这条道都?是自?己选的!”

  尤燕林回头看他,眼?里神情莫名,旋即转开目光对?着大家。

  “从前乡里的先生教过我许多,我记得的不多,不过有一句事?不秘则泄我是记得最清楚的。所以小革岭天坑的事?从开始到最后没有几个人知道,就?是你们这几个老兄弟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信你们,不过你们说说看……是谁给那?些京城的官老爷泄露了我的底细?”

  坐得近些的几个心腹面面相觑,彼此之间?的目光都?带了一丝警惕打量。

  参将也是手头一顿,低低地劝慰,“听说他们那?些人里头有专门修葺房屋桥梁的高手,对?于各地的方志是了如指掌,也许从里头看出了什么。眼?下正是艰难的时?候,咱们还是不要随便猜忌,无端伤了大家伙的心……”

  尤燕林抓着脚边的马鞭,轻轻敲击着掌心。

  “我本来不想猜忌,就?是怕寒了弟兄们的心。可是你瞧,京城的那?些人一出手就?拿了我半幅身家,让我伤筋动骨失了元气。如今我更是有家归不得,成了人人喊打的国?贼,你说我要去找谁要账?”

  小革岭说是尤燕林最宝贝的心肝肉肠子也不为过,如今心肝肉被摘了,名声过了今晚也要臭大街,这等遭遇落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

  马鞭是尤燕林惯用?的,皮革间?隙有黑色的痕迹,知道底细的人才晓得那?是死人身上?的血渍。

  参将心头一跳,“再?等等,也许还有转机,咱们是被逼的……”

  尤燕林沉默片刻,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你说还有昔日那?些拿我孝敬的各位爷吗,出了这种捅破天的案子他们撇清自?个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出面保我?”

  参将缄默,许是认清了现实。

  一日一夜没有休息,就?是强健如尤燕林也仿佛苍老不少?。他俯下身子,看着远处莽莽的夜色,语气苍凉,“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这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不知他们会给我按个什么罪名,可怜我费尽心力保了凉州十年的平安,最后还要落得个遗臭万年……”

  “也没那?么悲观”, 一个年青些的小知事?见他态度缓和,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丝莫名的悔意,胆子顿时?大了许多,在一旁轻声劝解,“不过是瞒报罪不至死,皇上?要是了解咱们这些边关守将的难处,兴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老话重新提到台面上?来。

  心腹当中自?然有摇摆不定的,听了这些也纷纷站出来劝。尤其那?个年青小知事?格外热忱,见尤燕林神情松动,就?一直在隐晦地劝说往回走。

  “唉,出了关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家乡的葱油薄饼……”

  “咱们又没有杀人放火,都?是那?些当官的逼的,干什么他们一来咱们就?要让?”

  尤燕林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腻烦,面上?却是稳如泰山,转头望向参将,“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说若是回头我该派谁去跟皇上?求求情说说好话……”

  参将不动声色地一摸脸,没将话接过去,“我是个粗人,能回去自?然最好。可回去要是掉脑袋,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命没了,就?是皇上?不追究责任又有什么意义?

  风声裹着砂砾拍击在遮挡简陋的帐篷上?,像是四面八方即将围上?来的追兵,仿佛片刻就?要破门而入。一直按捺不同的尤燕林猛然起身,一刀就?将先前极力劝大家往返的年青知事?活活劈杀了。

  直到一抹鲜血嗤地一声迸在地上?,大家才齐刷刷地反应过来,都?骇得退了一步。

  尤燕林天生气力极大,那?刀又锋利无比,一劈险些劈掉年青知事?的半边身子,看这样子这人也是难以存活了。

  年青人半匍匐在地上?,艰难地抽搐了一会才断气。眼?睛大睁着,恐怕到死都?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他只?是不想到异国?他乡求生存,不想让儿女背负骂名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承认,他踏出凉州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尤燕林用?脚踢开尸体,面色阴沉地环顾四周,“从你们拿了小革岭第一笔花红的时?候,就?已经自?个断了回去的路。这会再?来蛊惑人心,是想拿着我的人头回去领赏吗?放心,我要是随随便便就?死了,那?死前总要拉几个垫背的……”

  四下鸦雀无声,尤燕林收回带血的刀刃,神情冷酷如同地狱里的阎王,“我早就?猜到这里头有人往外露消息,要不然那?些官老爷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小革岭。眼?看马上?就?要出关了,这个狗东西总算露出马脚来了……”

  言下之意是说这个年青知事?就?是告密的叛徒,才导致被人轻易抄了老窝。

  在场的数人都?是讪讪的,这回却没人敢发声了。

  尤燕林沉沉地望了一眼?四周,“上?了我的船,这一辈子就?莫想再?下去。等出了关,我自?然会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差不到哪里去。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我就?不高兴了!”

  天老爷注定要让他尤燕林死,那?他绝无二话。可有人在中间?算计做内应,那?他做鬼前也要将那?人先收拾干净了。

  参将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他一向是尤燕林的副手,知道这位爷看似豪旷,其实粗中有细自?有章法,等闲人难以糊弄到。就?朝远处看热闹的私兵喊了一嗓子,“怎么一点眼?力见没有,赶紧过来收拾一下,今晚还要在这里歇脚呢!”

  那?位死不瞑目的年青知事?很快就?被抬出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荒漠上?多得是秃鹫和蝎子,即便是埋葬好,也许用?不到三天就?会尸骨无存。

  参将陪着尤燕林说了一会话,又回头安抚好大家的情绪,这时?候短暂的休息比什么都?重要。打点好一切后,他望着远处掩埋掉那?位惨死知事?的小小坟茔,心里想这孩子还是太过年青了……

第175章 第一七五章 参将

  夜色太?深, 疲乏的?前凉州卫的?将士席地而?卧。毕竟是仓皇出?逃,有人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神情惶惶像丧家之犬。

  尤燕林睡不着, 抱着佩刀看着帐篷的?边缘。

  那里?有一只小小的?守宫, 形状丑陋细长,瞪着一对小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些外来客。似乎察觉这些人有危险, 守宫跐溜一声就窜到石缝里?去?了。

  荒漠上的?夜晚即便是春季也是冷得刺骨, 握在?手里?的?刀柄凉沁沁的?。尤燕林有些焦虑,怎么也不能合眼。甚至清楚觉得那些看不见的?危险如同密密麻麻的?蛛丝, 已经把他的?手脚捆得严严实实。

  内应处置干净了,接下来应该会顺利吧?

  很多年前就想过会有背离故土的?一天, 但真的?遇见了还是觉得一切准备都有不足。

  若是事情重来一遍, 尤燕林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下令,让人焚烧小革岭天坑里?的?众人。那时候他有那么一丝侥幸,只要这里?的?知情人都死光了, 自己的?那些过往就会像荒漠的?沙土一样?,足够掩埋一切肮脏……

  那把火终究没有烧起?来。

  事已至此, 尤燕林不知道该后悔还是该庆幸。那些只知道夸夸其谈的?京城特使们还活得好好的?,还敢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甚至在?后头?穷追不舍,生生让自己成了英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