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她入幕 第31章

作者:岫岫烟 标签: 穿越重生

  “好一个?但凭责罚。”宋珩冷声说完,忽的拔高音量道:“冯贵,滚进?来!”

  冯贵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意,不由心下一紧,满腹疑惑地迈进?门来。

  宋珩面上隐有怒意,敛着目没有看他,只沉声吩咐道:“唤人来将贴身?伺候杨娘子的婢女媪妇统统拖出去,各打十个?板子。”

  此话一出,施晏微再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强撑着半支起身?来攥宋珩的衣袍,对着冯贵急呼出声:“不可!”

  冯贵亦知家主这是在气头上说出的撒火话,这会子有杨娘子从旁制止,想来会令家主改变主意,遂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宋珩心中怜惜她,见?她不顾病体来扯他的衣袍,忙往床沿处坐了,按下她的肩膀将人安置回床榻上,复又拿眼去看冯贵,欲要催促他快些出去找人来拖了刘媪下去。

  施晏微心中又急又惧,寻思那刘媪已?是年过五十的人了,如何经得?起十个?板子;自然不肯放弃劝说,复又攥住宋珩的衣袖柔声道:“这原是妾自己强撑着不肯叫她们知道的,家主若要因?此打她们板子,妾实在良心难安,且饶她们这一回可好?妾往后再不敢如此行事?了...”

  说话间不觉红了眼眶,数颗晶莹的泪珠自眼眶中缓缓落了下来,看得?人心生不忍。

  宋珩见?状,缓了缓面色,另只手抚上她攥自己衣袖的柔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施晏微知他这是动摇了,一鼓作气道:“家主且听我这一回,饶过她们可好?”

  罢了,除开同她亲近时,他大抵是真的见?不得?她落泪。

  宋珩眉眼低垂,轻叹口气,拿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看向地上跪着的刘媪和练儿沉声道:“起来罢。看在娘子为?你们求情的份上,此事?便就此揭过,若是日后胆敢再犯,一并清算。”

  刘媪和练儿如蒙大赦,急忙朝人扣了个?头,彼此搀扶着起了身?,练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可还?要婢子寻个?妥当人去府外请女医工?”

  宋珩并未理会她的蠢话,只转过头吩咐冯贵道:“明日再去请王太医也过来替杨娘子诊治一番。”

  刘媪敏锐地捕捉到再字和也字,随即不动声色拿胳膊肘撞了撞呆愣在原地的练儿,压低声音提点她:“还?不快去?”

  练儿这才觉出味来,转过身?小跑着出了正房,自去院子外头的下房里寻了个?腿脚麻利的小厮往府外去请女医工。

  外头的风似是又紧了一些,直吹得?窗纱上的花树剪影摇曳颤动,拍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响。

  刘媪站在衣柜旁绞着手里半旧的巾子,偷偷抬眼瞅了宋珩一眼,见?他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这才敢走到床边弯下腰轻声问施晏微道:“娘子还?未用?晚膳,老奴叫膳房的人熬些甜粥与?娘子吃可好?”

  话音落下,宋珩幽深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施晏微苍白如纸的小脸上,眸色里带了些询问她为?何不用?晚膳的意味。

  施晏微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即便这会子依旧没什么进?食的胃口,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下,捧着手炉贴在小腹上,唇间透出一个?“好”字来。

  刘媪正欲转身?去办这件事?,忽被宋珩叫住,折着剑眉问她:“娘子先前可曾痛得?这般厉害过?”

  那风儿不知打哪里透进?来的,直吹得?灯台上的烛火肆意跳动,摇晃不定,忽明忽暗。

  刘媪回身?看向端坐在床沿边的高大郎君,只见?朦胧灯光下,那人面色晦暗不明,薄唇轻抿。

  忆及那日晨间,杨娘子拧着眉满额细汗的场景,刘媪暗自寻思:想来杨娘子那厢上回月事?便已?痛得?十分难受了,因?是夜里来的月事?,这才自己闷声不响地硬扛了过去;此番若非是白日起事?,恐怕自己还?被她和练儿那小蹄子瞒在鼓里。

  想到此处,刘媪面露忧色,并不敢有分毫的隐瞒,只静立在原地如实答话:“回家主,娘子来别院后的头一回月事?并不似这般难挨,不过往床上躺上小半天便好能下床活动了;上月那回头一天的夜里亦是痛得?身?发虚汗,至第?二日晨起方好上大半;这回瞧着似是比上回还?要严重些,吃不下东西,又吐过一回,想是疼痛难忍。”

  宋珩听后沉默片刻,心里疼惜施晏微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些恼恨来,暗道她既难受得?厉害,缘何要闷声不响地自己默默承受?

  她不肯告诉底下的人便罢了,竟也不愿在他面前提及只言片语,足见?她心里究竟还?是把他当做无关紧要的人,不愿依赖于他。

  宋珩垂在床沿的两手握成拳头,发出指骨摩擦的沉闷声响,冷声命令刘媪退下。

  “为?何不说与?我知晓?”宋珩说话间垂下长睫,别过头直直凝视着锦被中因?为?忍痛而眉头紧皱、檀口紧抿的女郎,语调低沉,带着些许诘问的意味。

  施晏微闻听此言,稍稍扬起下巴与?他对视,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地拿谎话哄骗他:“这原是妾身?上的老毛病了,妾只是不愿看到家主为?妾忧心。”

  她竟有意疏远他至此,嘴里扯起谎来亦不肯多费些思量。

  他以为?,她纵是块冰冷的顽石,他与?她相处了这好些时候,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拣最好的给她,也总该令她身?上的寒冰化去一些才是。

  宋珩怒极反笑,舒张五指虚捏住她的下巴,沉声道:“娘子扯谎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你若在意我至此,自当与?我做贵妾,素日里又岂会是那般做派。”

  施晏微被他戳破心思,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替自己描补,索性?红着眼眶别过头去,下巴自他未用?什么力道的指间挣脱开。

  屋内烛火荧煌,气氛忽而变得?微妙起来,两个?人一个?默声坐着,一个?静静躺着,谁也不肯先向对方低头,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叩门声,刘媪隔着门往里传话:“禀家主,女医工这会子正在外头候着。”

  宋珩望向那道流光溢彩的珠帘,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朗声道:“请人进?来。”

  一语落地,刘媪轻轻推开门,朝一袭素色冬裙的杜三娘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先前施晏微患上热症那日,杜三娘曾被人火急火燎地请来此处,见?她那处因?为?撕裂伤得?不轻,心中颇有几分印象,当下观宋珩跟堵墙似的坐在床沿处,登时明白过来,想必他就是那些伤口的始作俑者了。

  素色床帐之下,宋珩周身?透着股上位者的气势,只消那般静静坐着便能不怒自威。

  杜三娘却不惧他,也不管他是何身?份,看着他从容不迫地道:“妾要仔细替娘子诊治,郎君在此多有不便,烦请郎君移步。”

  宋珩习惯了旁人的畏惧和逢迎,却并未因?杜三娘的毫不客气而动怒,只回眸凝视施晏微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嗯的音调,起身?离了里间,自往珠帘外的罗汉床上落了座。

  竟是出奇的配合。

  杜三娘粉面低垂,坐在床边细观她的气色一番,这才询问起她的病症来。

  施晏微也不藏着掖着,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面上并无半分扭捏之色,只轻启檀口大方回答道:“月事?自三月前变得?紊乱起来,来事?的第?一日坠痛难忍,手脚生寒,冷汗连连,小解后坠痛感?尤甚,胃里亦难受得?厉害,每每皆要吐上一回方得?缓解。”

  杜三娘抿唇默了片刻,又问:“如此说来,娘子三月前的月事?并不这样??”

  施晏微有气无力地颔了颔首,突如其来的抽痛和绞痛令她皱起眉咬了咬下唇,深吸口气缓上数息方开口道:“先时第?一日也会难受不适上大半日,却远比不得?现下这般难受,亦不会坠痛呕吐。”

  杜三娘听到此处,心下已?有了三分计量,便请她伸出右手来,静心为?她诊脉。

  片刻后,杜三娘直言不讳地问:“敢问娘子这段时间可有用?过避子的凉药?”

  施晏微抬眼看她,入眼的女郎脸堆海棠,神清骨秀,自有一段清冷婉约的气质,极易让病患生出信任感?来,遂低声道:“已?用?了将近四月。”

  “敢问娘子,可有那避子汤的方子?”杜三娘温声问。

  “方子应是在刘媪那处,女医自可叫人去请她送方子过来。”

  杜三娘点点头,掀了珠帘出到外间,自推门出去唤人去请刘媪过来。

  明晃晃的烛光中,宋珩大剌剌地坐在罗汉床上,见?她拧着眉出来,想要问些什么,又恐扰乱她的思绪,暂且按下不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媪来至檐下,杜三娘只在门外问她可有那避子汤的方子。

  “自是有的,烦请杜娘子稍等片刻。”刘媪说完,自去取了拿方子送来。

  杜三娘接过方子回到里间,立在灯台边看那方子上的药物,虽无水银、麝香等阴损之物,但却含有大量的凉性?药材,譬如红花、凤仙子、白芍、熟地、川芎...

  “娘子身?上疼得?厉害,妾先开副止痛的方子出来,待娘子服下汤药后,这腹痛的病症自可缓解一二。”杜三娘一壁温声说着,一壁自药箱里取出小巧的笔墨纸砚,而后研磨蘸笔,先开了一副方子出来。

  刘媪略识得?一些字,只见?其上寥寥写着元胡、白芷这两味药名,心中虽纳罕,仍是叫来腿脚麻利的小厮速速出府抓药去。

  杜三娘拿笔尾支着白嫩的下巴,思忖片刻后将第?二副药方写了出来,自去将施晏微的情况说与?宋珩知晓。

  “郎君不知,那等避子的凉药甚是伤妇人身?子,用?的多了月事?不调尚算轻的,重者可致胞宫寒凉再难有孕,甚至折去寿数;娘子许是打娘胎里就带了些弱症,身?子不比寻常妇人那般康健,这才用?了三月有余的凉药,月事?腹痛的病症便这般严重,想来胞宫已?是不好,再这样?喝下去,无法受孕也不过是三两个?月的光景。那凉药若是不停,再喝旁的汤药终究是无用?,究竟要不要替娘子调理身?子,全凭郎君定夺。”

  话毕,只将那调理身?体的方子放到小几上,拿杯盏压了。

  宋珩听她说完这番话,面色已?然不好,唤刘媪进?来付了诊费,又叫送她出去。

  二人迈出门去,刘媪回身?将门拽上,这才引着杜三娘往院外走。

  珠帘无声地将宋珩和施晏微隔开在房屋的两边,屋内静得?有些渗人。

  他从未仔细想过那些避子的汤药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伤害,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压住,那种沉重的感?觉令他有些不想去面对这样?的事?实。

  倘或他一早便知那避子的汤药有碍于妇人的身?子,他便会冒着叫一外室先于正室诞下子嗣的风险不让她喝药吗?

  宋珩久久得?不出答案,无声坐在那儿。

  他做错了吗?宋珩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仍是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本不该生出懦夫才会有的悔恨和自责之情,然而这会子,他的脑海里却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那副疼痛难忍的模样?,那些景象似是化作了啃噬人心的蛊虫,搅得?他心神难安,头脑抽痛。

  纷乱的思绪缠得?他头痛如裹,越性?将胳膊肘支在檀木小几上,阖上目重重揉着鼻梁缓解那道从未有过的痛意。

  良久后,宋珩方缓缓睁眼立起身?来,径直走到里间,床榻随着他的动作往下凹陷一块,发出一道木质床腿摩擦地面的吱呀声。

  锦被中的女郎不知何时浅眠了过去,一双翠羽般的黛眉因?为?疼痛微微皱起,雪白的脖颈依稀处可见?细密的汗珠。

  宋珩心境复杂,颇有几分不好受,挽起袖子露出洁白的中衣,动作轻缓地替她擦去了擦鬓边和脖颈处的细汗,而后又拿手去轻抚她的眉心,描摹她的眉眼。

  似有什么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直至香杏立在檐下轻轻扣门,道是热粥已?经熬好。

  话音入耳,宋珩方收回手,低声唤醒施晏微后,拔高音量唤她进?来。

  香杏来至里间,将食盒搁在床边的月牙凳上,又去衣柜里取来引枕置在床头。

  宋珩动作轻缓地扶她坐靠在引枕上,难得?耐着性?子哄人吃东西:“好娘子,先用?些粥垫垫肚子,待会儿才好喝药。”

  施晏微见?他绝口不提她身?子的事?,也就沉默着不去问,轻轻点头,只管张口吃下宋珩拿汤勺送到她嘴边的粥。

  宋珩一言不发地喂她吃完粥,又过得?小半个?时辰,练儿奉了烫药进?来,宋珩抬手接过,鼻间闻着汤药散发出的苦涩味道,欲要亲自拿勺子喂给施晏微喝。

  那汤药散出的气味着实不太好闻。施晏微嫌那样?喝药太过磨人,索性?将药碗端过来一饮而尽,同往日里喝那些凉药时的动作一般无二。

  宋珩守着她又坐一回,见?她没什么要与?他说的,沉静道:“你且安心将养着,我过两日再来瞧你。”

  话毕,见?施晏微颔了首,这才离了别院往宋府去。

  次日,刘媪自去请了王太医过来,王太医未曾料想到这位娘子竟对那凉药如此不耐受,亦未想到先前从不近女色的宋珩,房事?会这般频繁。

  刘媪将杜三娘写的方子拿与?王太医看。

  王太医看后,暗自在心内寻思:“这位女医工年纪轻轻,开的方子竟是如此切中病情,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执着那药方子沉吟片刻后,拿笔划去一味药,另外又添两味药,得?出的诊断结论与?杜三娘相差无两。

  这日午后,冯贵奉宋珩之命,往蘅山别院送来许多名贵的补品。

  又一日,宋珩在官署里处理完繁杂的公务,用?过晚膳后,外头天已?麻麻黑了,自骑了高头大马,疾驰来到别院,往施晏微屋里来瞧她。

  施晏微用?了两日的汤药,身?子相较于头一日好上许多,一日三餐都?正常用?着。

  宋珩唤来刘媪问过话后,知晓她身?上已?好了许多,稍稍安下心来,自个?儿往施晏微身?边坐下,将手搁在膝盖处,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教练儿玩双陆棋。

  他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太足,练儿浑不自在地坐在二人对面,学习起来的速度不由减缓一二,强忍着心内的惧意陪着施晏微玩了一局,施礼后轻手轻脚地地退出去。

  宋珩站起身?,坐到练儿方才坐过的位置上,温声问道:“我陪你玩一把可好?”

  施晏微未看他一眼,只点头应下,默默将棋盘上的棋子摆好。

  二人对弈是,纵使宋珩岁有心让她,施晏微却没多少心思与?他对弈,不过敷衍着玩上一阵,自是输得?一败涂地。

  屋中瞬间寂静无声,二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气氛沉闷无比。

  宋珩无话找话,平声询问她身?子可好些了,又与?她寒暄两句,见?她面对自己的态度始终冰冷,阴沉着脸地迈出门去。

  这日,薛夫人在翠竹居设下家宴,特意命人去孟府请来宋清音夫妇。

  宋珩照着长幼顺序落了座,身?侧便是宋聿夫妇,再往那边,又是宋清音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