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织朱
额头触上地面,发出砰的声响。
谢意适这一叩,叩得大长公主心情极为复杂。
要对她发怒吧,她若不利用自己,今晚怕是已经被那黑心烂肠的继母害得名节有损。
若是不对她发怒吧,她张嘴就骗,连自己也敢糊弄。
最终,念及心头肉的殷殷嘱托,她长叹一声放过了。
“下不为例,起来吧。”
谢意适惊愕抬头,茫然地看着脸上真的不见一丝怒容,只有无可奈何的大长公主。
虽说大长公主为人和善,可也没有和善到被愚弄还半点不生气的地步啊?还是她错估了祖母在大长公主跟前的面子?
“好了。”看着素来精明的小丫头呆住,大长公主只能亲自将她扶起来,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今晚这事不但不怪你,老身还要替你出气呢……安嬷嬷,将谢国公夫人带进来!”
陈氏是踉跄着进来的,此时此刻没了半点国公夫人的骄矜,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地跪到大长公主面前。
咔嚓。
白玉茶杯在腿边碎裂,滚烫的茶汤溅了一身,皮肤被烫得阵阵刺痛,然而陈氏一声不敢吭。
大长公主暴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好一个国公夫人,一个没娘的小姑娘你都容不下,竟设计在我公主府污她名节!如此恶毒,你是要逼她去死吗?!”
这样大的罪名陈氏如何能认,她强忍着恐慌辩解:“她也叫了我十六年的母亲,我怎么会如此狠心!”
“那你还做得出这种腌臜事!”大长公主冷笑,“还是说,你要狡辩今晚之事与你毫无干系?想清楚,若这事儿移交到大理寺查办,你今晚的否认不但更坐实你的歹毒,还要再加一桩欺君之罪!”
陈氏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当人被生擒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没想逼她去死……”陈氏绝望地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今夜我也没想多做什么,只是想让她在众多夫人们面前被外男碰触几下,让夫人们有些芥蒂,不能高嫁而已。她的夫君我早有考量,已为她择好一位人品端正只是门户稍差的君子,婚后绝不会待她不好!”
就像大长公主说的,谢意适不过是一个女儿,她有什么容不下的。
她只是气不过,她陈舒然堂堂尚书之女,只不过比顾嘉那个商户女晚两年进门,就在她的牌位前行了几十年妾礼,不想自己的女儿以后还要被谢意适压一头罢了。
她才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十几年来从未短过谢意适什么,如今只是想让她嫁的门户低一些,又有什么错呢?
谢意适看着陈氏理直气壮的模样,心中阵阵发寒。
而已。
当朝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在她口中就是个而已。
若有合适的人家,她低嫁也无不可,何须使这样肮脏的手段?
一面要不插手继女婚事的好名声,一面又行蛇蝎之事,实在让人恶心。
大长公主也被她恶心到了,懒得再跟她多说,挥挥手道:“念在未能成事,你自请在府内佛堂闭门祈福三年吧。”
陈氏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我若禁足三年,安姐儿如今已有十五,谁替她相看人家,谁替她操持婚事?!”
“原来你也能当一个好母亲。”大长公主越发失望,“安姐儿是个好的,没有你的插手,她的婚事只会更加如意顺遂。莫要多说了,送你去大理寺还是禁足三年,自己选吧!”
安嬷嬷闻言立即安排婆子堵住陈氏的嘴,不顾她哀求的眼神将人拖了下去。
暖阁内重新恢复平静,大长公主拉起谢意适的手,怜惜地拍了拍。
“她到底是一府主母,这件事不好放到明面上处理,否则那些风言风语恐怕还是会影响你们姐妹的婚事。如今这样罚她,时间一久大家也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而那时你早已与……你夫君夫妻美满琴瑟和鸣,于你全然无碍。”
谢意适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大长公主的维护之心,轻声应是。
没注意她提及自己婚事时分外笃定的口吻。
离开公主府时,谢意适抬头,望向不见星月深沉无比的夜空。
有大长公主摁着陈氏,她不必再担心腹背受敌,可以专心应对十三日后的死局了。
她伸出手。
星星点点的雪花落下,融化于温热的掌心。
八百里外,风雪迷眼。
一队轻骑疾驰于山道间,驾马声此起彼伏。
“殿下!”后方一个魁梧汉子赶上最前头的白马,“您身上还有伤,今夜不若先找个地方歇脚——”
“无妨。”不等魁梧男子说完,白马驭驶者一甩马鞭,催动马儿提速。
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因忍耐暴起,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里掺着两分仔细辨认才能察觉的焦急。
“也劳各位再辛苦一程!”
虽不知为何,但他只恨不能快一些。
再快一些。
第3章 见面
谢意适回府后先去了养荣堂,从翠珠嬷嬷处得知祖母已经睡下,才回了自己的明镜院。
新绿打了帘子,急急地迎出来,看见人先塞了个暖手炉过去,而后利落地解下那件带雪的斗篷,嘴上不停:“忽然下起雪来,姑娘冻坏了吧,快,进来先喝一碗姜茶——”
谢意适抱着手炉被她推进早早暖热的房间,被风吹得发僵的两颊渐渐有了血色,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喝过姜汤后倚在美人榻上,看着新绿忙碌。
春归简单收拾好自己就过来了,看到房内没有小丫鬟添乱,快走两步来到脚踏处坐下,一边给谢意适捶腿,一边问起今晚的事。
“姑娘,大长公主府里出了什么岔子,奴婢看见夫人被两个婆子‘送’出来时都吓死了。”
新绿耳尖,闻言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
谢意适看着面前两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想到这事儿也瞒不了她们,轻描淡写地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两个丫鬟听得是又惊又怕,咋舌不止。
在榻上靠了一会儿,困意席卷上头,谢意适轻轻动了动腿,春归立即停下捶打的动作,起身张罗起来。
洗漱更衣后,谢意适躺在被汤婆子捂热的被窝里,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春归为她放下床幔,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谢意适上半夜睡得很好,下半夜却做起噩梦来。
不,也不能说是噩梦,她只是回到了前天,也就是上一世的十二月廿三日。
那是她被赐婚二皇子的第三天。
虽然溱国最尊贵的皇子是三皇子也就是文中男主东宫太子傅成今,但二皇子傅成和也不差,他生母是四妃之一贤妃,外祖是户部尚书,几个舅舅也都有官职在身,若是没有太子压着,就身份而言,他也是储君之位的热门人选。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人人艳羡的好婚事。
可惜好景不长,次日称她早与外男暗通款曲甚至珠胎暗结的流言四起。本来这等无稽之谈也好解决,只要巡检司抓几个造谣的杀鸡儆猴即可,到时她如期大婚,清白自证。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求来赐婚的二皇子竟然要与她退亲!
如果说流言只是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那么二皇子的举动就是压垮她的大山,直接坐实了谣言。
退婚消息传来时,说谢意适一点儿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也没有放弃,只是不等她思索出对策,谢意安便惊慌失措地来了,让她快跑。
谢意适一听便知不好。
果不其然,谢意安话音才落,谢国公谢德明的声音就在外头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切顺理成章,试图为她拖延时间的谢意安被婆子拖走,春归新绿等忠仆都被护院或打晕或绑走,住了十六年的闺房中最后只剩她、谢德明还有陈氏三人。
谢德明说,为今之计,只有她一死以证清白,才能保全谢国公府的脸面。
陈舒然则声泪俱下地求她,求她给谢意安也给国公府所有女眷一条活路。
谢意适没有同意。
国公府女眷无辜,她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如今还没到她必须去死的地步,真要去死,也得等皇室派人验明正身仍要废她之后。
可惜,白绫最终还是缠上了她的脖颈,四个婆子同时压住了她的手脚。
窒息,痛苦,绝望,愤恨……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谢意适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脖颈。
她还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脖子上也什么都没有。
帐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什么,只新绿脸上的担忧明明白白。
“可是做噩梦了?”新绿用帕子擦去谢意适额头的冷汗,看着自己姑娘苍白的小脸心疼安抚,“姑娘莫怕,老人们都说梦是反的,是有好事儿要发生了呢。”
好事?
死过一回的谢意适信不了半分她的安慰,直直盯着床顶的双眸深处翻起不甘的暗流。
陈氏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都系在谢国公府,不会散播那种谣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是二皇子。
他有问题。
“姑娘,天还未亮呢,再睡会儿吧。”新绿替她掖了掖被角。
谢意适思绪被打断,应了一声,让她也回去休息后缓缓闭上眼睛。
可惜自己只是个用来给男女主感情道路上使绊子的小小配角,书上着墨寥寥,只道是在太子回京之前为证清白自缢身亡,总之是死了就行,至于谁造谣,为什么造谣都只字未提。
那书是指望不上了,谢国公府也不是她的依靠,她想活命,还是得先绕开那桩赐婚。
接下来好几日谢国公府都安安静静的,明镜院更是清静。
经过这段时间冷静,谢意适已经想清楚了。
如果要她死的人真是二皇子一派,她单枪匹马绝无胜算,左右也到了年龄要嫁人,不如最大限度利用婚事为自己增加筹码。
再有这几天新绿春归二人轮流出去探听消息,人选她都挑好了——刚刚继位来京述职的新西南王陈嵩就很不错。
据说陈嵩与历任西南王一样是个心性豁达之辈,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
但这缺点对谢意适来说就很是无伤大雅了,甚至还是优点。
好色之徒,才能更快上钩。
宴后第三日,大长公主府来人单独递了请帖给谢意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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