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卧雪
蒙炎打发走环首,又命人将孩子抱去春晖堂,借酒遮脸,托臀一抱,就将荔水遥抱去了旁边的风荷水榭。
兰苕见状,慌忙就带着小冬瓜小豌豆等闲杂人等退避了出去。
荔水遥两手交叠捂住他的嘴,“我有事和你说。”
蒙炎握着她两只手腕,嗅了嗅,蓦的掰开?压在枕头上,“一会儿再说。”
“不行……唔……”
外头,风停雪霁,湖心水渚上,红梅树下,双鹤交颈而卧。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风荷水榭被从里面推开?了半扇窗,荔水遥被迫伏在月洞窗上,眼尾飞红,贝齿轻咬着下唇。
“说吧。”
荔水遥一张嘴就泄了娇糯的泣音,只觉得身后贴着个火炉子,热的她要化了。
“说,我听着呢。”
荔水遥羞恼之极,探手抓了一把?雪,捏成一团塞他嘴里。
蒙炎吃了,满口冰霜凉气,吻她耳朵。
荔水遥顿觉舒服,又抓一把?自己也要吃,蒙炎立时捏住她的手腕,“撒手。”
“我不。”
“呵。”
荔水遥蓦的被撞了一下,小叫出声。
蒙炎喟叹,轻抚她娇颤的身子,“说正事吧,棠长陵没?死?”
荔水遥双腿软的站不住,只好把?全身重量都交给?他,“他会游水,棠家祖母在世时偏疼他,给?过?他一个温泉庄子,他在温泉里学会的游水。倘若是打定?主意?寻死,必不会选择跳河,既是他主动跳的,那就是装疯吓唬人,跳河逃了。他这人,睚眦必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没?死,必会想方设法回来报复我们?。前世那杯毒酒,毒/药是他给?的,后来,我又从他嘴里得知?,他投靠了别人,毒死你,一则是为他的私心,二则也因为你挡了别人的路。他现在跳河逃了,我担心他是否又和前世提携他上位的那人勾连上了。”
蒙炎痴迷的闻她体?香,逗她道:“我死了正好,你守着儿子,坐好你的国夫人,还不用面对我这让你讨厌的老?色胚,日子越发有过?头了。”
荔水遥蓦的抓住他粗粝的手指,气恼道:“你说的也是,没?了你,我再偷着养一二面首,啊——”
蒙炎蓦的将她身子转过?来,抵在窗台上,抱着她腿弯,冷笑,“敢在这时候说这话,凭你这小东西哭死,我也不饶了!”
荔水遥怕了,慌忙搂着他脖子,红着眼圈道:“是你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的,你欺负我,你凶我。”
说着就小声哭啼起来。
蒙炎不上当,满弓上弦,已是一箭穿透,毫不怜惜,凶狠道:“重活一世,再若被人弄死了,我这骠骑大将军的军衔也不要了,拉着你一块烧成灰,随风扬了便是。何况,前世倘若不是你给?我使美人计,你喂我喝,谁又能弄死我。”
这会儿真的要化掉了,控制不住的啼泣求饶。
蒙炎不为所动,只把?窗户关了,在她颈窝里深嗅,“今生,我只认死在你身上,死也瞑目。”
这边厢,雪夜迷情,远在城郊,某处高?墙义庄之内,一口口薄皮棺材堆满大堂,有些棺材盖子是合拢的,有些是敞开?的,腐烂的尸体?躺在里头,散发着活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儿。
棠长陵从其中一口棺材里醒来,睁眼就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在俯视他,他的心脏被吓的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就听“恶鬼”开?口说话了。
“你认识兰溪居士吗?”
“是你允诺,要帮我报仇?”棠长陵忍着身体?上的疼痛,扶着棺材坐起来,这才看清了说话的人,不是恶鬼,而是戴着一面傩戏的恶鬼面具的人。
傩戏,恶鬼面具……棠长陵蓦的想起一则坊间传闻,倏忽激动起来,“你是、你是魏王?!”
魏王重重一拍棺材盖子,不耐烦的道:“你认识兰溪居士吗?”
“兰溪居士?”棠长陵心念斗转,试探道:“我有一个表妹,现如今是镇国公?夫人,她有一枚青玉印章,落款便是这四个字。”
魏王点点头,伸出一指指向他的残疾之处,“被蒙炎切成內侍了?”
棠长陵脸上立时露出阴鸷的神色,“我与蒙狗贼,不共戴天!”
魏王龇牙一笑,“今夜下一步闲棋。”
“魏王何意??”
“你是他厌恶的,我就要把?你扶起来。”魏王捏起棠长陵的脸,“大內侍里面有几个很喜欢像你这样细皮嫩肉,长相俊美的男娈,我送你进宫,你要想报仇就自己往上爬。”
棠长陵呆了呆,忽的开?始笑,又高?高?撅起屁股,趴在棺材里大哭。
等他发完疯,重新坐起来,抬起那只完好的手,一捏就捏出一个兰花指,阴柔媚笑,“进宫好,那是最靠近皇权的地方。”
棠长陵又缓缓举起自己的断手,“但是,只要有人告发,凭我的脸和这只断手,蒙炎很快就会发现我,他容不得我往上爬。”
“好办,我这义庄里有一群匠人,日日钻研的就是如何把?人弄好看。”
魏王说完,背着手径自走了。
正在棠长陵不明所以时,大门处就被一群头戴白纱帽,蒙着白布巾的人堵满了,他们?身上穿着一样的夹棉圆领白袍,胖瘦不一,但是露在外面的眼睛盯着他看时,却无端令他心生恐惧,拔腿想逃。
“你们?是……”
魏王走没?影儿了,这群人一拥而上将棠长陵抬起便走。
“你们?要把?我抬到哪里去?!”
“放开?我!放开?我!”
阴风阵阵,雪花扑面,棠长陵不知?被谁一拳打在后心上,白眼一翻就晕厥了过?去。
·
年假用完了,这日一早蒙炎上朝去了,荔水遥用过?早食,懒怠动弹,就在自己屋里逗孩子玩。
别看他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小玩具已得了满满登登一大笸箩,有些是他阿翁亲手做的,有些是上官大郎等蒙炎的同袍下属送的,有暖玉的九连环,有玛瑙的鲁班锁,还有一套赤金的十?二生肖,荔水遥在里头扒拉了一会儿,瞧那九连环有趣自己拿在手里解起来。
紫翘陪在一旁,咬断绒线就笑,“娘子,小世子正眼巴巴的瞅着您呢。”
“他还小,哪里会玩这个,我先玩一下。”
九畹从外头走来,道:“娘子,棠十?娘来了,现下里正在倒座厅上等着。”
荔水遥手上动作一顿,沉吟片刻,继续解环,“带她来,我倒要听听她会说什么,又抱着什么目的。”
第072章 讨画
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 照在屋檐上,不一会儿?滴漏处就滴滴答答的落下一连串水珠来。
一大早,仆妇便把庭院中的雪扫干净了, 只听令留了?一堆在水池旁,堆了?个?雪人, 拿红萝卜安了?个?尖翘的鼻子, 拿黑豆点了?眼睛, 看起来丑,细看去又觉丑的别具一格。
正房门上的翠绿色莲叶锦鲤绵帘子高高卷起挂在门楣上, 糊了?绿纱的雕花门松松掩着,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去, 正见一个?紫铜大熏笼,里?头烧着银丝炭,一点烟气都没有, 把厅堂烘的暖融融的。
荔水遥斜倚在一团宣软的大隐囊上,梳着松散的发髻, 簪着一支粉玉兰花钗, 身上罩着一件滚白毛杏黄色披袄,腿上盖着一条大红色折枝绿梅绒毯, 神态悠然闲适, 正在摆弄一只通体玉润的九连环玩。
棠十娘跟着九畹迈过门槛子, 抬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明知她人已经在屋里?了?,仍旧装作看不见,明晃晃的告诉她, 她不请自来,是恶客。放在以前, 依她的脾气早已怒了?,但现在她已经被抽骨换髓,不是以前的她了?,已深知人间?险恶,要想改变命运,就得忍人所不能忍。
“来了?吗?”
九畹走至荔水遥身旁,笑道:“回娘子,魏王府侍妾,棠十娘子已经来了?,就在地上站着呢。”
荔水遥这才坐正身子,抬眸一看,但见棠十娘梳着望仙髻,戴着整套金花叶头面,外罩着一件紫貂皮裘,一双眼怯生生的,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令她顿觉怪异。
“我才知道,原来咱们两个?才是亲姐妹。”
说着话,兀自在最靠近荔水遥的那把玫瑰椅上坐定,“你在家族女孩儿?里?排行第九,你不是荔四娘子了?,是棠九娘子,你想让我叫你九姐姐,还?是长姐?我想叫你长姐,显得亲近敬重?。”
荔水遥讶然轻笑,“入了?魏王府,时日虽不长,竟把脾性磨到这个?地步了??”
棠十娘隐在紫貂裘内的手攥了?攥,立时又松开,苦笑道:“在家时,有阿娘阿耶疼爱着,纵容着,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便以为自己多么了?不得,为了?与你攀比,激愤之下,妄图攀高胜过你,谁知,我命不好,落入魏王府,长姐,我已是追悔莫及,你看。”
说着话,棠十娘把手臂露出来,吞声饮泣。
荔水遥看着她胳膊上一块块的青紫掐痕,前世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一段记忆蓦的涌了?上来,直令她浑身紧绷,呼吸凝滞。
蓦的,荔水遥垂下眼,侧身朝内,装作摆弄九连环,深呼吸几次,平息了?内心的惶然不安,才开口?道:“别叫我长姐,我不认。你攀高枝之前,难道只想着攀上去的风光,没想过攀高跌重?的疼吗,这会儿?给?我看什么,你亲爹亲娘还?活着呢,想让人给?你做主,找你亲爹亲娘去。”
棠十娘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今日贸然上门,自知惹了?你不喜,但我也?只是临时起意罢了?。原本,我好不容易哀求了?魏王妃今日放我回家省亲,谁曾想,我一到家就听说了?这样大一则秘辛,我自己还?不知该如何呢,阿耶阿娘竟闹僵到和离的地步,我才知道,原来阿娘早给?自己铺好了?后路,在府外置下了?一个?三?进的院子,她今日就带着自己的嫁妆体己搬了?出去,阿耶顾忌着家族脸面拿她没法子,气的吐了?血在家养病,我夹在中?间?浑然不知如何是好,又想着自己的后半生还?不知怎么样呢,心里?酸疼,不知怎的,就让人驾车到了?你府门口?,既然来了?,我又想着,现如今咱们是亲姐俩,本该亲近,我就厚着脸皮进来了?,你别撵我,不和我说话也?不要紧,让我在你这里?呆一会儿?也?是好的。”
话落,小声啜泣。
荔水遥知道魏王的恐怖之处,听她哭的可怜,情不自禁生出恻隐之心来,把九连环放在小几上,吩咐道:“把消肿化?瘀的药膏拿来。”
九畹应声往内室走去,少顷就拿了?一个?手掌大的白瓷盒来。
“给?她。”
棠十娘张开两手接着,珍而?重?之的握着,哭道:“现如今我才悔了?,以前想是我的心被嫉妒鬼遮了?,才处处看你不顺眼,偏要和你攀比,我们是亲姐妹啊,本应同气连枝,相互扶持才是,早知今日,阿耶为我择选门当?户对的夫婿时,我该遵从的。”
“你这是在和我推心置腹不成?可别,受不起,我这里?往后也?别再来。”
棠十娘便起身,哽咽道:“我的妆哭花了?,让我在你这里?洗把脸,重?梳妆,定定神再走吧。”
荔水遥允了?。
棠十娘赶忙道:“你的卧房我不方便进去,我瞧书房那里?有大案有圈椅,我到那里?去吧。”
顿时,荔水遥警醒过来,微一扬唇,“好。”
立时,棠十娘进了?书房,在荔水遥常坐着看书的圈椅上坐了?,眼睛四下里?探看,笑问,“我记着你的书房里?常挂着你自己画的好些画,现在这间?书房里?怎么一幅也?见不到了?,难不成蒙大将军那等武夫不懂得欣赏,觉得你画的不好看,不让你挂?”
此时,兰苕带着个?捧盆的仆妇进来了?。
“我自己觉着没有满意的,还?挂什么,倒是有两幅心境到了?,一气呵成的,被小萧夫人哭穷扮可怜骗了?去,不知卖到哪里?去了?。”
棠十娘洗了?两把脸,接过兰苕递来的白巾帕擦了?擦,道:“我还?要和你道个?歉,以前我嘲笑你画的画匠气重?,实则还?是心里?的嫉妒鬼作祟罢了?,其实我极喜欢你的画,满满的都是灵气,你若是嫌弃自己的画,不若送我几幅你不要的?我现在想明白了?,必会好好珍藏。”
荔水遥倏忽打了?个?冷颤,再看棠十娘,竟仿佛是个?伥鬼。
她可以确定了?,她那两幅画现如今一定就在魏王手里?,她每幅画都习惯用兰溪居士的印章落款,棠十娘见过她的画,认得她的印章,这会儿?跑来讨要画,是想拿回去向魏王印证吗?
“棠静韫,咱们两个?从前不是好姐妹,往后也?绝不会是,还?想要我的画,你怎么张得开口?的,送客。”
话落,荔水遥起身往卧房里?去了?。
隐在花几后头的小冬瓜小豌豆就走了?出来,小冬瓜不客气的道:“客人,您是想自己走,还?是想让我们动手把您扔出去。”
棠十娘不甘心的瞪着晃动的卧房门帘,赔笑道:“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恼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给?就不给?吧,我改日再来。”
说罢,匆匆去了?。
她一走,荔水遥就出来了?,心里?虽惊惶,但因蒙炎活的好好的,就也?还?稳得住,可是魏王终究是恐怖的,将来太子登基为帝,依太子对魏王的偏爱和纵容,到那时魏王于她而?言,就成了?真正的大恐怖。
“兰苕,我的画都收在哪里?了??”
兰苕忙道:“都在螺钿大板箱里?整整齐齐存着,放在后楼有阳光的房子里?,年前奴婢还?特意去看了?看,没霉没蛀,也?没糟了?老鼠咬,干燥洁净,都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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