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卧雪
“去抬来。”
兰苕大喜,“娘子要哪一箱子?”
“都抬来。”
“您幼时练笔之作也?抬来?”
“抬。”
兰苕答应一声连忙带着仆妇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书房里?就摊开了?六个?螺钿大箱子。
荔水遥随手取出一个?卷轴,打开看时,是一对水中?畅游的锦鲤,右下方一行小字记着,是她十四岁时,立春日那天所画,下头盖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印章——兰溪居士。
荔水遥把画轴放在大书案上,静静看着出神。
兰苕侍立在侧,笑道:“奴婢记着这幅画,画成之时,您可骄傲了?,说了?一句,画境又上一层,挣脱了?技巧的困囿什么的,奴婢也?不是很懂,只觉得这对锦鲤画的太有神采了?,仿佛活的。”
九畹走来凑趣,“娘子,今日可是有灵感?了?,奴婢帮您研磨颜料如何?娘子真的有好些日子没画了?。”
紫翘插嘴道:“咱们跟着娘子嫁来镇国公府,已是一年有余。”
荔水遥望着自己十四岁时画的画,手心冒汗,竟心生畏惧。
她扪心自问,仍旧是热爱绘画的,可是偏偏就生了?心魔了?。
她早已不再是十四岁时,于绘画一道上无畏无惧,天赋绝俗的少女,她的画境被摧毁了?。
重?生之后,她一直都在逃避自己的这个?心魔,可是真的不甘心从此放弃。她清晰的记得,当?自己画成《空谷幽兰》和《明月夜·渔翁垂钓图》这两幅大幅画时,那种突破和成就,就仿佛悟道了?,那种浑然天成,那种仿佛得到了?生命的完满的感?觉,让她永生永世都不忘,三?千大道,那就是她毕生求索的道。
荔水遥蓦的握拳,重?生一回,棠长陵又算什么,最重?要的,当?然是重?塑自己的画道。
这时,春晖堂的小红走了?来,笑道:“夫人,大娘子携夫带子的投奔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拿主意。”
“知道了?,我换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就去。”
小红福身一礼,退下了?。
荔水遥起身往更衣室去,兰苕九畹紧随着去服侍,兰苕道:“娘子,大娘子一家来便来了?,老夫人叫您过去拿主意是个?什么意思?”
荔水遥笑道:“他也?有这样一门愁人的亲戚,我心里?反倒轻松了?,不管阿家是什么意思,这主意我拿不得,一会儿?去了?春晖堂,我只做个?乖顺听话的儿?媳妇便是了?。”
第073章 赌徒
春晖堂上, 换了一张三面屏榻床,蒙武盘腿坐在上头,拿了个打磨光滑的拨浪鼓, 哄孩子。
刘婵娟在榻床边上坐着,一张老脸拉的老长。
蒙蕙兰一家三口在下头坐着, 身?上都穿着臃肿的灰鼠皮大袄, 缩头缩脑, 不吱声。
外头地秤上停着一辆骡子拉的板车,大包袱小包袱锅碗瓢盆堆的满满当当的。
荔水遥看了一眼就进去了。
“阿翁万福, 阿家?万福。”
蒙武笑着让坐。
荔水遥向蒙蕙兰夫妻施礼后,才在刘婵娟右手边的空椅上坐了。
刘婵娟立即就道:“儿媳妇, 你来的正好,我快让这两?个败家?子气死了。大郎带我们上京之前,想着他这个长姐日子过的不容易, 给置办了五百亩肥田,还给了一千两?银子花用, 这才几年啊, 败的光光的。”
刘婵娟戳着自?己的脸皮,气道:“他姑父, 我就想问问你, 你是怎么?有脸投奔来的, 锅碗瓢盆都拉来了,咋得?,让大郎帮你养一个闺女还不算,一大家?子都想赖上来啊, 我都替你臊得?慌,你也算个男人。”
王芰荷暗里狠戳了蒙蕙兰的胳膊一下, 面上腆着脸赔笑,“岳母,要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能?上京来投奔您二?老。”
刘婵娟怒道:“屁话!我们老两?口还是大郎养着的呢,你投奔的是谁心里没数?”
王芰荷抬手就给了自?己轻轻一巴掌,嬉皮笑脸的道:“说错话了,投奔的是大舅兄,这府上空屋子多的数不清,随便拿两?间?出来给我们住便是了,我们不挑的。”
刘婵娟被气笑了,“你还想挑呢,撒泡尿照照你配不配。”
王芰荷脸上的笑僵住,把脑袋往灰鼠皮大袄里一缩,不吭声了,打定?主意赖着不走。
“大舅母,这天仙儿似的人物是我大舅母不是?”
荔水遥正坐在那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忽听得?这道黏黏糊糊过分浮夸的男声,一下子精神了,只好带上一点?笑模样应付起来,“是有斐侄儿吧,你近来可好啊?”
王有斐长相随母,皮肤粗糙,长了满脸痘,听得?荔水遥和他说话,一下子就蹿了过来,九畹眼疾手快伸手拦了一下,温声道:“还请小郎君往后退两?步,于礼不合。”
王有斐笑嘻嘻道:“我才多大啊,什?么?礼不礼的,再说了,这是我亲舅母,我一见了就觉得?怪亲的,冒失了,冒失了。”
说着话就退回去坐着了,连连拱手赔罪。
蒙武多瞅了他两?眼,咳嗽一声,道:“蕙兰,你和阿耶说实?话,五百亩肥田,千把两?银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蒙蕙兰憋的大脸通红,却憋出一句,“你们都在京城享福,却把我丢在乡下,偏心眼。”
刘婵娟一口气没上来,气的头脑发?晕,“你阿耶问你,肥田和银子是怎么?没的,你别牵扯旁的,不说实?话就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蒙蕙兰低头抠手指,蚊子似的说了两?句话,荔水遥没听清她说什?么?,坐在上头的老两?口就更听不清了,气的刘婵娟厉声道:“来人,把这一家?子撵出去。”
王芰荷慌了,连忙道:“岳父岳母消消气,我说了吧,是蕙兰学会打叶子牌了,和村里大娘媳妇玩牌,被那起子眼红我们家?日子过的舒坦的人做套骗了,不小心都输光了,蕙兰知错了,求岳父岳母别骂她。”
荔水遥见蒙蕙兰一味儿的低着头抠手指头,王有斐眼珠子不安分的乱转,心里狐疑,就道:“阿翁,阿家?,此事还是等郎主晚上回来在做分辨吧,这会儿日上中?天,他们一家?子大老远从老家?来了,一路辛苦,想必肚子也饿了,先安排一餐饭食如何?”
谁知,不等老两?口说话,王芰荷反而急了,“还要怎么?分辨,就是蕙兰输光了的,你们国公府这样大,拨给我们一个空院子住还能?怎么?的,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留在府上喝口汤,怎么?就不行呢,偏要赶尽杀绝。”
蒙武淡淡道:“听儿媳妇的,等大郎回来处置。儿媳妇,小大郎裹嘴儿了,想是饿了,你抱了去吧。”
刘婵娟闻言,立时转过身?去抱起来,道:“儿媳妇,晚上大郎回来,你再一块过来听听。”
荔水遥接过襁褓抱在怀里,笑道:“好。”
王芰荷眼见荔水遥抱着孩子要走,老两?口一点?也没被糊弄住,一咬牙,扯着蒙蕙兰的胳膊,两?口子一块跪下了。
王有斐挠挠屁股,也跟着跪了。
“要是等大舅兄回来处置,就没有我的活头了。”王芰荷顿时哭了,“是我、是我不小心在镇上赌坊把家?业输光了,我怕、怕大舅兄打死我,才谎称是蕙兰输的,身?上还背着一笔债,我还不上,赌坊里养的那些打手就扬言打断我的腿,我在家?乡混不下去了,才上京来求二?老庇护的,求您二?老看在蕙兰的面子上,给我一条活路吧,我改了,再也不赌了,往后一定?和蕙兰好好过日子。”
刘婵娟一听,顿时气的七窍冒烟,从大梅瓶里抽出鸡毛掸子,照着王芰荷就没头没脸的抽打起来。
荔水遥没管,抱着孩子回了。
天一黑,蒙炎回来了,只要春晖堂的灯还亮着,他一贯就是先到春晖堂点?卯再回正院的,这回荔水遥早早让小豌豆在垂花门等着,把人先截到了正院,把蒙蕙兰夫妻的事情一说,就道:“这会儿春晖堂上灯火通明,阿翁阿家?正等着你做主呢。”
蒙炎一口喝干一碗茶,打眼一看荔水遥头上簪着他给的玉兰花钗,就从怀里又摸出一只珍珠流苏发?簪来,随手往她发?髻上一插就道:“你别去了,我去处置,多则半个时辰就回来。”
“你给我弄歪了。”荔水遥摸下来,拿在手里赏玩,“哪儿来的?”
“陪陛下去将作监为?贵妃挑选生辰贺礼,陛下问我有看上眼的吗,我就选了这个。”
荔水遥顿时笑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倘若每一个过生辰时,都亲自?去挑选,每一次又要你陪着,我岂不是就发?了,能?得?三千个御制首饰?”
蒙炎抓着她的手,揉了两?下,“只要你喜欢,三万个也有,明日花灯节,得?胜楼扎了鳌山,我带你去玩,赏赏灯,逛逛天宝楼,你有看上的都买下来。”
荔水遥望着他,想笑,又觉心里酸酸涨涨的,“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这般买买买,你有金山银山也掏空了,我得?跟着阿家?学,该俭省时就俭省些。”
蒙炎笑着摸了她小脸一下,起身?要走,荔水遥勾着他腰间?蹀躞带,偏要跟着一起去。
蒙炎想了想,随她。
“这可是你自?找的了,到了春晖堂只许看着听着,不许为?谁求情。”
荔水遥乖巧一笑,“谨遵大将军的令。”
彼时,蒙武刘婵娟老两?口都盘腿坐在榻床上,任凭王芰荷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哭又求,一点?也不为?所动。
“我们在乡下受苦受罪,你自?己在这里穿金戴银,竟是一点?也不想着你老子娘,早知你是这么?个不孝的东西?,生下来就该溺死在尿罐子里。”
满堂上下,唯有王琇莹是他能?发?泄脾气的,立时就逮着王琇莹骂起来。
王琇莹被骂的面如土色,哭个不住。
“好个威风凛凛的大丈夫。”
王芰荷正骂得?痛快呢,闻听此声,一张俊脸“唰”的一下子就白?了。
“大、大舅兄。”
蒙炎荔水遥一前一后进来,身?后跟着个细凤眼的美郎君。
“你的事儿我知道了,你投奔来,是想留在我府上长住的意思,是吧?”蒙炎带着荔水遥在左下手一二?位置的圈椅上坐定?,开门见山。
王芰荷双膝一软跪下了,哀求道:“还、还欠了一屁股债,想求、求大舅兄庇护一二?,若是、若是能?借我两?个钱把赌债还了,就、就更好,大舅兄请放心,我改了,往后一定?好生和蕙兰过日子,大舅兄也知道,蕙兰这个长相的,我可是一点?女色不沾,看得?还不是大舅兄你的面子,大舅兄明白?我的意思吧?”
蒙蕙兰把头垂的低低的,大脸憋的通红。
“你的赌债我可以帮你还,还能?留你长住,但我要你那只摇色子的手。”
蒙蕙兰蓦的抬起头,跪到蒙炎跟前,哭道:“大郎、大郎你别伤他,他是你姐夫。”
“他若不是你选的夫郎,凭他这种货色,早被我一刀砍了。大姐,我不要他的手也行,你和他和离,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哪有你这样的。”蒙兰惠大哭。
刘婵娟到底是心疼这个大女儿,就道:“大郎,我已?是把他狠狠抽打了一顿,你要是气恼,你也打他一顿,要他的手做什?么?,他都说了,他改了,会和蕙兰好好过日子的。”
“凡是赌徒,没有改过一说。”蒙炎冷笑,“王芰荷,你还有一个选择,我给你一笔钱还债,还不要你的手,但我要你签下一份和离书。我对你一点?耐心没有,我数三声,三声后你不选,我替你选。”
“大郎,你不能?这样,耶娘,你们说句话啊。”蒙蕙兰哭着去抱刘婵娟的大腿。
蒙武按住刘婵娟的手,沉声道:“听大郎的。”
刘婵娟急道:“到底是蕙兰的夫婿,两?个孩子的耶耶,事儿不能?这么?办。儿媳妇,大郎听你的,你别光坐着,倒是说句话啊。”
蒙炎皱眉,“阿娘,我决定?下的事儿,谁说话都不好使,来时我已?警告过她了,只许听着看着,不许求情。”
蒙炎看着王芰荷就厌恶,直接道:“一二?三,王芰荷你选好了吗?”
王芰荷抖若筛糠,爬过去躲在蒙蕙兰怀里哭,“媳妇啊,我不想离开你。”
蒙蕙兰搂着王芰荷哭,“不会的、不会的。”
“鸣鸿,动手。”
鸣鸿一咧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缓缓从腰后拿出一把砍骨刀来,上去一把将王芰荷从蒙蕙兰怀里拽出来,按在地上,扯出他的右手来,手起刀落。
与此同时,蒙炎抬手遮住了荔水遥的眼睛。
“啊——”
血溅当场,王芰荷撅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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