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旁边一群人在给柱子贴对联,吵闹得?很?,陈三?明也不用压低声音,直说:“怕我娘给他相看媳妇啊!我娘天天愁,说他都二十五了,还?不急,她都急得?头发白了。”
“那咋不成婚呢?”江盈知有点好奇。
陈三?明嘴巴胡说:“他可能?更喜欢跟船过一辈子。”
这明显是胡说八道的话,江盈知却点头,“说不准,你猜得?还?真有点道理。”
“啊?哪有道理?”陈三?明咳了几声,他不觉得?江盈知连他开玩笑的话都听不出来。
江盈知又搬下?来一笼屉的油包,让小梅夹给旁边的食客,自?己退出来点说:“他上?次让我给乌船做生辰宴啊,不过也没做成,就做了碗长寿面。”
陈三?明愣了,面色呆滞,他揉揉自?己的脸,追问,“你上?乌船了?”
“昂,怎么了?”江盈知蹲下?来,舀起水来洗洗自?己沾了红曲的手,也没有抬头。
所以没瞧见陈三?明的脸上?,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的震惊,我的娘,我的爹,我的天!
他听完后回到河泊所,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情?绪还?在上?下?蹦跳。
虽然他平日里老说他小叔跟船过日子算了,那也是因为,乌船在他小叔心里不同。
除了他娘给的福船外,乌船是王逢年自?立门户后的第一艘船,光是造船就花了一年,哪怕后来又有了三?四艘大捕船,可对此感情?依旧不同。
作为出海捕鱼的渔民来说,船上?规矩尤其多,连头搁膝盖上?都不行,吹口哨不行,连说不吃也不可以,怕鱼不吃诱饵。
最大的忌讳应该是让女人上?渔船,航船小对船不捕鱼的都行,但?是渔船不可以,海浦渔民观念里,认为女人上?船要冲撞船神。
虽然不知道哪来的无稽之谈,但?对于很?多船老大来说,这是铁律。
更别提给船过寿了。
陈三?明一听江盈知说的这事,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怪不得?啊。
他只要往回想想,他小叔不为人知的心思,哼哼。
他抖着脚,望向窗外的人来人往,心里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无人可说的寂寞,至于王良,太蠢了。
陈三?明呵呵笑,总算有可以拿捏他小叔的时候了,他眼?珠转了转,头朝后喊了声,“大胖,给我拿信纸来,那边水师是不是明日要往卫所去。”
“是啊,那边水操听说今年很?厉害,请的都是定安岛的精兵强将,怎么,你也要去,”大胖把一叠信纸按在他桌上?,好奇地问了一嘴。
陈三?明抽过信纸,“我脑子有病往那地方去,晚些让他们?帮我送封信。”
反正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装的信纸都鼓鼓囊囊的,然后往水师那去了一趟,请他们?务必、一定、不能?有差错地转交到王逢年手上?。
那水师不解,“你小子把破纸头塞进去了啊?”
“你懂啥,让你送就送,回来请你吃饭啊,”陈三?明反复叮嘱。
“得?了,别念了,我还?能?不知道王老大长啥样,”那水师嘀咕,去年来教水师船拳,一群大汉全都被他打趴下?了,哪个人能?记不住他打完人,风轻云淡那个神情?,真是气得?牙痒痒。
陈三?明只等着王逢年收到信的表情?,背过手,仰头看天,面上?全是憋不住的笑,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而另一边江盈知不明白陈三?明咋走了,也没有搭理,瞧了眼?柱子上?贴的红彤彤对联,横联真贴上?了四季发财。
她面上?有了真切的笑意?,感觉这个摊子,变成了小家一样,哪怕她有铺子后,也不会放弃这里。
江盈知看着大家陆陆续续离开,转头问周飞燕,“小燕姐,我准备带海娃去义塾里瞧瞧,你看秀秀要不要一块去?他们?那里也有女娃的。”
周飞燕自?己对于识不识字没多大感觉,只她这么多年,从来不敢让孩子离开身边太久,生怕被别人欺负。
这会儿听见江盈知这么说,她有点犹豫,抠着自?己的手心,“那收女娃?我问问秀秀吧。”
秀秀有点害羞,她从一开始刚到西塘关的胆怯,到逐渐活泼起来,现在被问到想不想去,她捏着周飞燕的衣角,仰头看她娘的脸,“娘,去瞧瞧?”
“这识不识字都不大紧要,”陈强胜慢慢走过来说,“就是小孩也得?有个伴,多认识些小孩总好的。”
周飞燕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拒绝。
今日也只拿了油包和米馒头来给大家分?分?喜气,所以收摊得?很?快,江盈知拿上?专门留的油包,带上?一伙人到了义塾。
下?意?识朝对面的院子看了眼?,看到大门紧闭后又收回了视线。
“小满,你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许阿婆开门看见是她,立即笑了,面上?的皱纹全舒展开了。
许阿婆拉过江盈知,又招呼后面的小梅几个进来,她朝里头喊,“香兰,你出来端点茶水,小满来了。”
她又拍着江盈知的手,“小满可多亏了你,阿婆都不知道咋谢你才是。”
“谢我做什么,”江盈知笑道,“阿婆你怎么这么客气。”
“哪是我客气,要不是有你,我们?现在能?吃得?这么好,”许阿婆说,“什么酒楼里不要的菜、面,还?只给二十文?就行,真当我不知道是你的人情?。”
酒楼里的那些菜、油、面,江盈知虽然能?用得?上?,但?她和酒楼换了个交易方式,这些菜孙掌柜依旧要给她。
她就让酒楼以低价卖给了义塾,白给肯定是不成的,她之前?说去远山庙会教她们?手艺,都被许先生拒绝了。
只好采取了这个迂回的方式,让那些东西到更有用的地方去,帮到其他人。
江盈知假装没听见,她指着桌子上?晒的干菜,“阿婆,这谁的手艺啊,梅干菜做的这么好。”
“我做的,你要啊,我给你装点,”许阿婆进门就去拿篮子。
江盈知忙拦住她,四处瞧了瞧,如今这院子里可算有了烟火气,耳边是孩子朗朗的读书声,念着三?字经。
而院子里到处晒着吃食,大多是从酒楼拿回来的东西,有的菜晒成了梅干菜,像是长豆角,一条条挂在绳子上?,晒成干豆角,还?有不少蚕豆干。
至于其他的,江盈知看到了很?多的黄鱼鲞,黄鱼胶,这绝对不是酒楼里来的,也不是义塾里该有的。
“阿婆,这是谁送的?”
许阿婆抖了抖手上?的干菜,看了一眼?,笑道:“对门的王老大送的,他那天过来,说自?己要往外头走一趟,家里的黄鱼鲞和鱼胶太多,怕坏了,就全给我们?了。”
她笑得?慈爱,“他还?给了我们?不少好盐,嘴上?说怕潮了,我们?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发善心。”
“还?叫小良去忙活请讼师的事情?,那个讼师我见过,老厉害的,来教我儿子写诉状,比我们?自?己跟无头苍蝇似的要好多了。”
许阿婆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也没有烦心事,不像之前?那样虽然是笑的,但?依旧有难以掩饰的疲惫。
而且也不用太为了吃食发愁,不用担心哪天陈家的人上?门过来,打她们?或是让大家卷铺盖走人,这么多年,只有这段日子是安稳的。
江盈知听了后,望着满院子的黄鱼鲞笑了笑,而后又跟许阿婆说了几句话。
她到课舍里,周飞燕和陈强胜站在后门,两个人往里头张望,海娃和秀秀坐在小桌子旁,认真地看上?面的许先生。
小梅小声说:“许先生让他俩进去的,说是听听,能?不能?坐得?住。”
“瞧着俩听得?还?挺认真,”周飞燕笑着说,面色舒展,她
难得?有这样喜色外露的时候。
也许想着秀秀以后的路会比她更好走。
不过许先生到底讲得?乏味了些,没一会儿海娃眼?皮忍不住闭上?,他想睡觉,倒是秀秀推推他,推不动,一脸无措地转头看后面。
课休后,海娃摸了摸自?己嘴边的口水,秀秀小声说:“海娃睡着了,我推不醒。”
“好了,我们?就听听,学点东西就成啊,”江盈知摸摸海娃和秀秀的脑袋去,“明日还?来不来?叫小梅姐姐带你们?到这玩会儿好不好?”
“我想来,”秀秀那么用力地点头,又期盼地望向她娘,她喜欢念书。
周飞燕点头,“娘送你来。”
至于海娃,他说:“要不我去练游水吧?”
“想得?美,”小梅拉他耳朵,“明儿给我过来。”
反正这几日先试试,许先生也不介意?多收两个孩子。
第二日,等小梅和周飞燕带着两个孩子去义塾的时候,江盈知去酒楼里教最后一道菜。
教完后,她的铺子地契就快到手了。
不过等她到了酒楼,听完了孙掌柜的话,满脸疑惑,“打什么擂台?”
第49章 酸菜鱼
“什么打擂台, 我们?管这叫吃鱼宴。”
孙掌柜腋下夹着算盘,推推胖师傅,“你坐边上去点啊, 给我让点位置。”
“你说得明白吗, ”胖师傅瞪他一眼,往边上挪挪,转而跟江盈知解释, “这吃鱼宴呢, 其实?就是跟比武一样,但我们?这只?靠做鱼, 要是拔得头筹的话, 能有这个数!”
胖师傅伸出手掌, 江盈知惊讶,“有五百两啊?海浦人这么富的吗?”
“啥呀, 还五百两, ”孙掌柜把算盘甩得哗啦响, “是五十两, 你想得可真美。”
江盈知哦了声,想着不应该动辄几百上千两的赏金,然后打出厨神的名头来才是正常的吗。
她这样想, 也如实?说了, 胖师傅大笑,“什么厨神啊, 千人千味, 谁能说得准, 没有这个名头的。”
而孙掌柜瞅她,问道:“你不算酒楼这赚的钱, 光是你摊子?上赚的,你小一年才能赚到五十两吧,你竟然还嫌少?。”
江盈知感觉心口被扎了一刀,她恼怒,“说话就说话,非得这么戳别人心窝。”
孙掌柜大笑,“行行,我们?两个好好跟你说说。”
吃鱼宴,最开?始本不是比厨艺,而是以前渔船休洋回来,那时已经过了鱼汛旺季,鲜鱼不多。但又感念这些辛苦出海捕捞的渔民?,就各家酒楼食铺用鱼鲞和鲜鱼摆长宴,请渔民?来吃。
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海浦镇却不再是从?前的海浦镇,因为海禁解除,又有地?理位置优越的渔港。在四方渔民?往来中,有钱的人越来越多,吃鱼宴也从?单纯吃鱼,变成做鱼厨艺比拼,一般在谢洋节前开?始,大概还有二十来日。
至于为什么不是海鲜宴,因为对于海浦人来说,海鲜里鱼为上品,而且不同于虾蟹贝某个时节才能吃,鱼汛一年四季都有。
春初吃马鲛鱼、鲻鱼、跳跳鱼,夏季小黄鱼、大黄鱼、鳓鱼、鲳鱼、墨鱼、海鲈鱼不断,是为三水洋生(鱼汛旺季),到了秋冬,桂花黄鱼正鲜美,鳗鱼肥嫩,带鱼汛来临。
海浦镇人离不开?鱼,是故也有了吃鱼宴的名头,也让各家酒楼食铺从?这开?始大显身手。
“赢得头名的,不管是食铺还是酒楼,会?有做鱼第?一鲜的名头!”孙掌柜语气加强加重,“赢了后,那是敲锣打鼓送牌匾啊,挂满一年的!”
就像每年渔船回洋,捕鱼最多的渔船会?有头鬃旗一样。这个吃鱼宴头名,自然也少?不得黑漆描金牌匾,特别夺目。
一挂上这个牌匾,但凡走过的人,不认识字的都知道这家做鱼极好,旁的肯定也差不了。
有了这个牌匾,就意味着得到了海浦镇大家的一致认可。
孙掌柜哼哼,“上一年这个头名是新丰楼得的,”
“前年呢?”江盈知又问。
胖师傅垮下脸来,“往前数三年都是他们?得的。”
要问鸿兴楼有没有得过头名,那得往前数十五年了。
江盈知总算听完了,她摸了个桌上摆的红樱桃,咬了口,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怎么,你们?要我帮你们?拔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