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开开开
她敛了敛衣裙,缓缓起身向他走近。萧时序是武将,五感自然比寻常人更敏锐些。伶舟仪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叫他绷紧了后背,只觉口渴万分,不敢抬头。
她也不恼,捏着团扇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再并不刁难道:“……既如此,王爷便回吧。”
萧时序一怔,他知道眼前的殿下对他有意,数日以来接连试探,可竟是没想到她就愿意这么放手。他后退几步,恭敬地拱手应下,直到转过身去才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等等。”正准备离开时,伶舟仪又忽然叫住了他。
她笑着为他倒了一杯茶,伶舟仪勾了勾唇角,款款走近递在他的面前,晃得头上金贵的步摇泠泠作响:“是仪儿不懂礼数了,王爷今日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萧时序默不作声地接过茶杯,只是稍稍地触碰到她的指尖,便慌忙地避开。将茶水一饮而尽,便拱手告退了。
“明日,王爷便不用来了。”伶舟仪垂眸看着自己葱白的指尖,轻捻着上头触碰到他留下的一丝余温。
萧时序心跳漏了一拍,握紧了拳,以为她改变了心意。却听伶舟仪带着淡淡笑意,像只是毫不在乎的随意道,“叫郭校尉来吧。”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平静许久的心底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伶舟仪意料之中地看着他僵住的反应,嘲弄地轻笑一声,又慢慢摇起了团扇。
郭桓已是在长公主府门外侯了许久了。他们一同在战场出生入死,萧时序多次在刀剑下救他性命。见萧时序比平日迟了许久才出来,郭桓急忙打马迎上去问道:“殿下可是又为难你了?”
“并未。”他神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只是道,“殿下明日命你教习。”
“……为何?”郭桓愣在原地,脸上竟是露出些惊异的欣喜之色。
萧时序却不愿再多说,摆摆手便翻身上马,握紧了缰绳便策马向前:“快些吧,今日还要去校场。”
郭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轻啧一声,夹紧马腹跟了上去。
长公主府内纱帐垂下,伶舟仪枕在软榻上翻看着话本,由侍女在一旁替她擦着润肤的香膏。暗卫上前禀告道:“殿下,查清楚了,平南王随军的身份的确为假。王爷本名萧时序,是清河县令之子,家中还有一妹。”
“萧,时,序。”榻上之人朱唇轻启,一字一字地念起他的名字,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侍女在心里暗道,公主多次示好那平南王都视而不见,果然是个不懂风趣的粗人。可偏偏殿下还对他如此重视,竟是不惜派人查了许久。
暗卫沉声继续道:“至于与王爷定亲的……是清河县一户普通人家的娘子。不过这么多年了,想必婚约是做不得数的。”
伶舟仪将话本合上,随手扔在了一旁。今日这一本,写的正是某个“夺妻”的故事,倒还算应景。她敛了敛寝衣,轻笑道:“本宫要离京几日。遮掩好了,别叫母后发现。”
侍女提醒道:“可殿下明日不是还请了郭校尉教习剑术吗?”
“谁管他。”
那人心术不正,却整日跟在萧时序惹人厌烦:“就说本宫身子有恙,叫他在外头一直候着便是。”
侍女点头应下,只是可怜了那郭校尉,每日来府上数个时辰都在烈日之下不得见殿下。
殿下如此多此一举,就好像只是为了气一气那位平南王似的。
夜已深了。
伶舟仪随着晚风推门而入,冷眼看着榻上熟睡的人,风吹得她的衣摆翻飞。
不过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但萧时序太过不识好歹,她还是想来亲眼看看与他定亲,自幼时便一齐长大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挡了她的路,杀了便是。
她死了,定亲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纤细的手放在了秦婉素的脖颈上,伶舟仪面无表情地慢慢收拢。榻上的女子陷入了梦魇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皱紧了眉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序郎……”额间沁出大颗的汗来,秦婉素突然呢喃出声。
伶舟仪顿了顿,露出些嫌恶的表情来。她将手掌松开,不免冷笑道:“他已是失踪许久了吧,怎么还痴心一片。”
陷入梦魇的秦婉素自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不停地喃喃唤道:“序郎……序郎……不要死……”
“死?”伶舟仪不免好笑道,“伶舟行本是想杀了他的,但有本宫护着,他在京中自然无恙。不仅如此,本宫还助他得封平南王,享万人之上。”
算起来,萧时序离家也有三年了,秦婉素竟还是这么念念不忘。
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此深刻的情意,简直令人发笑。
伶舟仪突然不想杀她了。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杀了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萧时序已经喝下了那杯茶,茶水中有她钻研多年的情蛊。再不多时,他便会主动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求她欢喜了。
伶舟仪转而捏起了秦婉素的手腕,去探她的脉搏。
竟还是个底子极差,不能受孕的身子。
就算如此,萧时序也坚持要娶她?她烦躁地轻啧一声,更觉得这二人可笑。不过若是没有她从中作梗,纠缠于他,恐怕萧时序被封平南王后,便会没有顾忌地回到家中,秦婉素也早已做成了王妃。
噢,也不对。
若不是她在,萧时序妨碍了伶舟行的计划,早就被除之而后快了。
她不打算杀秦婉素,但伶舟仪从中想到了些别的趣味。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东西来。这药凶险,却有重清脉络的功效。若是能挺过去,或许还能从中因祸得福。
这便叫生死有命了。
不过这药,需得在人清醒时服下。伶舟仪俯身在她脸上轻拍了拍,将人从噩梦中唤醒。
秦婉素猛地睁开眼,尚未缓过神来,目光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瞳孔一缩,刚刚……刚刚她梦见自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她害怕极了。明明萧时序就倒在面前的血泊之中,而她却害怕得跌坐在地,捂住了脸不敢上前。
伶舟仪却是轻笑一声,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上,捏着那粒药丸慢慢捻在秦婉素的唇瓣里。
她循循道:“睡吧,以后便不会再做噩梦了。”
秦婉素再醒来时,目光涣散地看着周围乌泱的一群人。
昨夜好像又做噩梦了。秦婉素只觉得头疼不已,尝试着回忆一二,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女儿高烧了三夜才醒,榻边的母亲不禁拭泪道:“儿啊,昨日是母亲不好,萧家如今也难,母亲不会再提退亲之事了……”
“陈大夫,烦请您再来看看。”
秦婉素尚未反应过来,任由陈太夫按在手腕。
陈太夫的面色渐渐凝重,在众人紧张的神情下,万分疑惑道:“这……这一高烧,姑娘脉象竟是比从前平稳了不少。我行医数年,还未见过如此的情况,还得回去再翻看医书确认一二。”
“姑娘已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高烧了三夜,还是要再好好调理调理。”
“……诶?”秦婉素微张了张唇,眼神有些迷茫的涣散。
三日吗?
她竟然昏睡了三日?可那噩梦……好像就发生在了昨夜。秦婉素偏头看着母亲憔悴的容颜,心口转瞬即逝的一阵刺痛,却又好像空落落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却像风一般掠过,叫人难以握住。
母亲刚刚说……退亲?
和时序哥哥吗?可那不只是幼时的玩笑话吗。秦婉素脸色一白,她自然和萧知云一样,只当萧时序是哥哥啊。
香炉里升起缕缕青烟。
榻上午睡的美人忽然不安地转了个身。
“殿下,怎么了?”霖风跪侍在榻边,小心地掀起帘帐的一角来。
伶舟仪慢慢从梦中转醒,抬眸看着眼前恭顺的人。她撑起身子来,抬手轻抚上他的脸庞,却是毫无征兆地沉下脸色在霖风脸上扇了一巴掌。
“殿下息怒。”霖风捂住被打的那半边脸,垂下头去。
他从未想过殿下会亲自南下来接他回去,是以一时有些得意过头了。殿下这是在提醒他。
忘记自己不过只是她,手边养顺了的一条狗罢了。
伶舟仪闭上眼,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多少年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旧事来。
那时年少,自己性子又高傲至极,受不得半点委屈。萧时序越是抗拒,她便越是想方设法地让他低头。
以至于后来他从京中逃走时,她不顾母后的劝告公然与伶舟行为敌,发了疯似的去寻人。
不过如今再见到,却发觉时间早就磨平了一切,竟是平静地不能再平静。
数年来作祟的,不过便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些后悔的神情,仅此而已。
陈大夫行医多年,是清河县有名的医者,他们小时候,都是经陈大夫看病长大的。
不过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若非亲自上门去请,都不再出诊了。
萧知云小时候总是生病,是以年迈的陈太夫再见着她时,竟是难得大笑出了声,指指点点地说起她幼时不爱喝药的事情。
萧知云一如既往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趁那老头子又要伸着拐杖打人的时候,马上缩在了伶舟行的身后,攥着他的袖子神气地探出头来。
萧时序脸色仍是不大好看:“劳烦陈叔您替婉素诊个脉。”
陈太夫看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在一旁坐下。
“胎像很稳。并无不妥,身子甚至比前些年好了不少。”
萧时序握紧了拳,红着眼眶盯着她的手腕,颤声道:“陈叔,可那么多年,不是一直都以为婉素是不能有孕的么。”
这下萧知云也觉他太过冒犯了,就好像魔怔了一般。她攥着伶舟行的袖子,犹豫地小声:“哥哥……”
陈大夫长叹了一口气,又拄着拐杖上前按住了萧时序的手:“时序,你的脉象太乱了。”
早些年,他便早就上门请他诊过一回了。萧时序头疼时发作难以忍受,乱喝下了不少药已是毁了根基,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
那时他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但老夫肯定,你身体里的蛊早就解了。虽然老夫对南疆之法只是略知一二,但也知道情蛊凶险。你这副身体就算中过蛊,也至少是四五年的事情了。”
为什么。
萧时序怔怔地后退几步,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情蛊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解掉。
明明上辈子到最后,他还每日依旧饱受着蛊虫发作的折磨,不死不休。就是因为被情蛊控制,他才会动了心,乱了情意,一切顺遂伶舟仪所愿,与她成婚生子。
为什么这一世会提前这么久就解掉了。
那之后的数年,若是没有情蛊的控制,他对伶舟仪的感情……又是什么?
萧时序死死握紧了拳,转头看向一旁的伶舟宸。
小世子站在原地,两个人的犟种脾气都被他继承了,迎面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目光。
分明是亲生父子,却因为其中错过的时光,已是隔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