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疾在卿 第23章

作者:百年孤春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正如知晓天子痛恨夏蝉,厌恶灰雀,不吃鸡汤,逢冬日树上都不许积雪。他周遭的服侍的人会想尽一切方法,早早规避令他不悦的事,生?怕触怒天颜。

  柳承德瞧见天子额间冷汗,赶忙扶他回寝殿,宣来御医。

  谢临渊倚靠在?床头,鬓发微湿,双目紧闭,唇色青白,好似下一刻就要驾崩。

  御医提着药箱来时,大惊失色,号完脉摇头道:“陛下急火攻心,或因国事繁忙,休息不好,要立刻施针!”

  谢临渊眼前昏黑,睁开眼,只依稀瞧见御医的轮廓,他的嘴一张一合,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剧烈的烦躁,伸手挥退众人,哑声命他们全都静静滚出去,否则就立刻削去项上人头,原地处斩!

  无人敢违抗他的旨意,内侍低声劝了御医许久,才将?他推出殿门?。

  柳承德最?后一个出殿,迈出门?槛前,依稀听见翻身?的声响。他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天子叩着床沿,突然呕出一口血。

  “陛下!”

  霎时内宫上下慌作一团,夜宴提前结束。群臣们尚未饮个尽兴,就被送出禁宫,临走前还一个劲儿地问:“陛下呢?怎么不见陛下?”

  御医重回大殿施针,宫婢们手脚发软,端水进来。玉山倾颓只需短短一刻,柳承德根本来不及反应,浑身?发颤,脑子里想过一个个能倚靠的身?影,最?后命人出宫请平恩侯。

  就在?此时,陛下忽然睁开眼,抽去御医扎在?他手上心口的金针,站起?身?,一把?拽住柳承德后领,厉声道:“叫陈克来,点禁卫一百,随朕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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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陈克猛地惊醒,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正要说什么,只见柳承德衣冠散乱,慌张跑进来,拽他到两仪殿前空旷的宫道上。

  陈克还没来得?及问,紧接着就看见陛下大步从殿门?中走出。

  谢临渊披散着墨发,只着素白中衣,手执一柄烛台。烛火影影绰绰,在?漫长的白玉宫阶上,照见他眼眶赤红,绮丽的容颜如炼狱修罗。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备马!”

  陈克本欲问去何处,柳承德惊恐不已,一把?拽住他,哀求他少说话,陛下又犯了眼疾。

  陛下亲帅禁卫,当夜疾奔出宫,禁卫们高举的松明火炬如两行流星,划破夜空,点亮京都的太平长街。

  谢临渊盯着前方,越骑越快,大月氏进贡的汗血宝马性?情刚烈,四条精瘦长腿快似闪电,眨眼就跃出百步。陈克将?鞭子挥出了火星子,才好不容易赶上。

  京都城门?的守卫看一行人无视宵禁,疾驰而来,正要上前怒喝阻拦。陈克一箭将?禁卫令牌钉入他背后城墙,大喝道:“开门?!”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京都城开,两列快马冲了出去。

  众人星夜兼程,跨过京畿道,片刻不休,直到日行千里的汗血马都口吐白沫,累死在?地。

  谢临渊立刻抢过禁卫的一匹马跨上,不顾众人劝阻,头也不回地继续跑。这一路他双眼不曾阖过哪怕半柱香。纵一等急报,也不曾有如此之快。

  他到白山镇时,正是午后,马蹄声撕裂乡野小镇的宁静。

  谢临渊的视线停留在?医馆前一瞬。那里已经关门?许久,檐上的灯笼漏着大洞,门?口贴着的告示残破不堪,谢临渊勒马凑近,上头的字迹全都花了。但依稀能看出“刘大夫年老无力行医”几个字。

  他没有半分犹豫,拽过缰绳立刻奔向?芦草村。村民们见到这队气势汹汹的官兵,吓得?四处逃窜,闭门?不出。

  禁卫们不清楚为何陛下带他们来这样一个山村角落。陈克无声环视四周,被此地贫瘠所震撼,无法想象陛下曾在?这种地方待了整整一年。

  谢临渊驻马于村尾山郊的废墟前。他不发一言,眼底青黑,眉宇间尽是疲惫。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郁卿与他住过的小院,放眼皆是断壁残垣,地上的焦土寸草不生?,依稀可见院中房屋地基线。

  他下了马,朝那些碎瓦败壁迈出一步,竟有些踉跄,低头看去,靴边已沾上枯灰。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步迈出去,就无法回头,如同光阴无情逝去,永不反悔。

  从前他痛恨的日子,终于无法垢藏在?漆黑的回忆中,通通显露出它们的真面目。

  谢临渊往前走一步,又来到门?前的青砖上。他身?后依稀传来郁卿清脆的笑声:“林渊,我回来啦!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尝尝。”

  他扭过头命令她:“站住!”

  那道声音顷刻消散在?风中。

  谢临渊往前走,厨房里,少女端出一锅鸡汤,擦了擦额间汗水,冲轮椅上的郎君眨眼道:“我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算了告诉你吧,我前几日熏了衣裳,你闻闻好闻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那轮椅上的郎君口中发出:“很?称你。”

  郁卿露出羞涩的笑,意识到自己?笑得?太明显,还努力压下唇角,眼睛转了一圈,努力不让他发现。

  谢临渊想看清楚她的脸,却不论如何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他恍然想起?,他从未真正看清过她的脸。即便眼疾几乎痊愈,只要想到她,见到她,都会遏制不住地再犯。

  窗边,郁卿踩在?桌上,垫着脚尖将?一束桃枝挂在?窗上。

  她趴在?窗沿,侧脸枕在?手臂,望向?头顶飘落的桃花,渐渐睡着了。桃花花瓣落在?他案上,纸上,也落在?她鬓角眉间。

  谢临渊记得?,郁卿在?梦中打了个喷嚏,他伸出手,试探地拂去招惹她鼻尖的落花,却无意触碰了她柔软温热的面颊。

  他为这一刻指尖传来的触感心悸,几乎僵在?原地。

  此时郁卿却睁开眼,迷蒙地坐起?身?,捂着自己?的脸惊慌失措:“你——你这个……嗯,采花贼。”

  说完自己?先笑嘻嘻地溜了,显然是故意的。

  他气得?冷笑,她这个无知村妇,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采花贼!

  谢临渊要上前质问,那少女的身?影顷刻间走远。不论他如何命令她停下,如何往前追,她都没有回头。他忽然想起?这些都是过去的事,而他无法追上一个过去的人。

  秋夜,热墙烧得?噼啪响。她静静躺他身?侧,伸出手偷偷拉他的指节。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醒了,但并未睁开眼,只是静默地等待。谁知她勾了一下,又不牵了,缩回手去,扰得?他心绪烦躁。

  片刻后,身?边又传来她起?伏均匀的呼吸声。

  他想也没想,直接握住她的手,拉开手心,与她十指相扣。

  手心中绵软的感受烫得?惊人,他忽然意识到有多荒唐,立刻将?她甩开了。

  谢临渊怔怔看着二人,不敢置信他们曾如此相处,更?不明白他们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宁可相信郁卿是个虚伪狡诈的骗子,身?如草芥心比天高的姬妾,好让他恨一辈子,才不会后悔错过。

  他转过身?,前院里,她忽然抱着一坛酒走近了,坐在?他身?边,探出头朝他杯中望了一眼,问:“你怎么不喝呀?是不是不合胃口?我专门?给你酿的桃花酒。”

  见他不说话,郁卿拽着他衣角摇晃:“好啦林渊不生?气,你怎么整天都跟个河豚一样,一戳就鼓起?来……而且我那天又不是故意说那句话的。我的意思是,赏花何必用眼睛,用尝的也行。”

  轮椅上的郎君不说话,耳尖微微泛红,可惜她没注意到。

  郁卿举起?酒坛,指着东墙的树道:“不喝也没关系。我把?剩下这坛酒埋在?树下,待你眼疾好了,我们再来赏今年的桃花。”

  天空中,无尽的云从四面聚拢,又向?无穷的远方散开。

  谢临渊一步步走到东墙下,用金丝龙纹剑掘开那堆焦土,但什么也没寻着,郁卿就是个骗子!

  他抬起?头,忽然看见她的轮廓站在?屋门?口,以一种忧郁的目光凝望着他,说:“你不是要带我去江都么?”

  谢临渊站起?身?,快步向?她走去,伸手要拽住她,触碰的那一刻,她却忽然消散。

  谢临渊眼中闪过痛意,喉咙里发甜,嘴角落下鲜红,眩晕让他差点没有站稳。禁卫们冲过来喊:“陛下当心!”

  谢临渊反手抽出长剑,劈开众人:“滚!”

  他踉跄着来到废墟中,十指扒开断壁残垣,不停寻找那些回忆中的痕迹。酒坛,落花,桃枝,她为他做的衣裳,轮椅,笔,买过的纸,她们并肩躺过的床,她写?给他的信……为何这些东西都陷入了焦土,泯灭成灰。

  谢临渊知道,是他亲自命人将?那些过往砸得?粉碎,是他亲手烧掉她寄来的信,但他仍不死心,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郁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证明她不是一个他想象出来的幻觉。

  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天的火势太凶猛,他来得?太迟。破败发灰的砖瓦夹缝中,只剩一段残红布。

  可即便提前几个月来,也无济于事。

  他是谢临渊,不是林渊,从他们认识之初,郁卿就骗了他,他也骗了郁卿。

  谢临渊不清楚还要找多久。夜幕落下,重重压在?他的肩上。他得?知自己?双目失明,双腿残疾的那天,都没有今日绝望。

  他绝望地发现,他再也无法看见她的脸。这世上所有至高无上的权势,都无法令花瓣落回枝梢,残衫恢复原样,无法让她提着背篓,笑着向?他走来。

  他可以屠尽叛贼,屠尽北凉,屠尽六姓七望各大世家。他可以统领四海,命万朝来贺,教?宫中内外对他卑躬屈膝,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这些又有什么用?

  穷乡僻壤的灰泥,污了天子尊贵的金衣广袖。

  谢临渊双目赤红,跪在?废墟中,攥着这缕不属于他的残破喜带,一遍遍崩溃地嘶喊:“郁卿,郁卿!朕要杀了你!”

  他一字一句,恨意彻骨,声嘶力竭地威胁——

  “朕-要-杀-了-你!”

第26章 薛郎及第了!

  “啊!”

  郁卿猛地惊醒, 胸口余悸渐渐消退。她拉开床帘,温暖天光随院外鼎沸人声传来?,冲散冷腻的噩梦。

  刚来?陇西那年, 梦中时?常有一道模糊湿冷的身影,抵死纠缠她, 拖她沉入深渊。后来?那身影只是站在远处,以一种恨入骨髓的目光将她笼罩。

  次数久了, 郁卿察觉梦境的速度愈来?愈快, 往往她刚发现那道视线,就能立即醒来?。

  刘大夫的儿子刘白英听她说了此症, 笑呵呵道:“我刚来?石城镇也常作?噩梦, 卿妹过几年就适应了。”

  石城镇地处陇西最西端,黄沙遍野,怪石林立,风吹起砂砾击打岩壁,声调古怪瘆人, 因此得名鬼哭镇。不少商人第一次来?此, 夜里都会被怪声吓醒。

  四年前?天子登基后, 大虞与西域诸国始通商道, 各路商人在石城镇停脚歇息,原来?荒芜的驻边小镇,如今繁兴不亚于随州。

  郁卿收拾洗漱好, 去狭小的前?堂撑开大门,挂起开业的灯笼。

  上午有两位胡商来?取衣服。郁卿最喜欢做胡商的生意。他们话少,出?手阔绰,进了大虞,都想在石城镇做两套汉人衣冠来?穿。

  西域诸国人膀大腰圆, 钩鼻绿眼,穿汉人衣总瞧着?不伦不类。但套上郁卿做的衣裳,竟也脱去胡蛮子的气质,显出?几分?儒气风流来?。因此“刘卿”这个假名,也在胡商间?传开。

  郁卿手艺出?自白山镇,打版剪裁都比边关裁缝好上一截。几年前?她也遭受过明里暗里的挤兑,但不多?时?,易听雪中举了,没人敢来?招惹一个举人娘子。

  中午又来?了一个胡商订衣服,郁卿收下订金,量好尺寸,送走客人。刘白英家的小闺女阿珠就跑进店里,围着?她撒娇:“小姑姑,晚上来?我家吃饭吗?娘亲今天烧羊肉。”

  郁卿笑着?应了,阿珠高兴得手舞足蹈,赖在她店里不走,看着?她缝衣服。圆圆的小脑瓜,扎着?两个羊角辫,从上下左右各个方位冒出?来?。

  到午后,郁卿取下灯笼,准备关店,身后又跟进来?一个客人。

  她刚要请人明日再来?,扭过身,看见门口的胡人衣装的年轻郎君,不自觉撇了撇嘴:“我要关门了,出?去。”

  来?人扶着?半掩的门扉,无奈笑出?声:“我还没说什么呢。”

  郁卿不理他,摸着?阿珠脑袋,嘱咐她先回家,自己?等会儿就来?。

  阿珠跨过门槛,仰起头威胁郎君:“我告诉你,小姑姑今天是我的,你少来?抢了!”

  郎君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揉了把她的脑袋,走进门,来?到郁卿身边,行礼道:“听说薛郎要上京赶考,卿妹可要与他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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