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易听雪重重咳了咳,心道这难免也太巧了,那林渊起什么名字不好,竟与天子名讳相冲。
易听雪尴尬不已,怕郁卿听到“林渊”二字伤心,伸手想拽住她衣袖,强行转个话头,却看见郁卿露出?醍醐灌顶的神情。
“怪不得!”郁卿睁圆了双眸,眼中亮晶晶的,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和她低声八卦,“你知?道吗?我之前?去江都林家,门房说没有叫林渊的,我还感到奇怪。后来?见了林家夫人,夫人说那个二郎君不叫林渊,叫林什么……”
郁卿拍拍脑袋,眯着?眼仔细思?索:“林什么……反正是三个字的,林之什么的,唉!记不清了,不重要,总之你知?道是三个字就行了。我当时?可伤心了,觉得他为了骗我不惜报假名。但现在想想,说不定他真?叫过林渊,改名也是为了避天子名讳。”
易听雪喝了口茶压惊,仔细一想也对?,叫得这么像,是该改了。
她悄悄抬起眼,借着?烛火仔细观察,郁卿脸上竟没有半点纠结难过,甚至还有一种猜到谜底的自豪。
“你不伤心了?”易听雪问。
郁卿莫名其妙,茫然道:“若非你提起,我有年头没想起这个人了,说不定他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易听雪品味着?她的语气,确定她不是强装欢笑后,叹道:“当初你从江都回来?,刘大夫特地叮嘱我,千万不要提林渊,不要提江都!他还把你送林渊的手笼藏起来?,又问我要不要把庭中那棵树拔掉,说怕你睹物思?人。最后我们打算先看看你的反应,若你每次瞧见那树就哭,我们就连夜伐木。”
郁卿怔在原地,平白的,鼻尖一酸,
年少时?,她为此事?流了太多?泪。没想到时?隔经?年再红眼眶,已不是为了林渊。
“我还和他看过桃花呢,难道要拔了芦草村所有桃花不成?”
易听雪挑眉:“说不定我们真?能干出?来?。”
郁卿破涕为笑:“犯了疯病吧!”
虽说如此,心里却甜滋滋的。她只是一介普通人,无权无势。刘大夫和易听雪能为她做这些,全出?自真?心爱护。上辈子她的父母也曾这样爱她,兴许如此,她才能迅速走出?悲伤。
年少时?的情愫,早就模糊。连那晚火烧小院时?的心境,都不太清晰了。
只记得当时?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做什么都是战战兢兢,思?前?顾后,犹豫不决,像找不到主心骨,喜欢上林渊也是时?运境遇造就,可惜那时?她不懂。
真?是个可怜的小女孩。
郁卿笑了笑,扭头去做针线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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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她们终于进了京都。
京都繁华,处处喧嚣。坊市里人肩并肩,前?脚挨后脚,走到哪里都挤得要命。太平长街上倒是宽阔,但骏马奔腾,高车华辇,都是官贵人家,百姓只能靠边走。
正逢举子们进京赶考,投店钱足足翻了六倍,许多?贫苦学子只能在院中打地铺。两人打下午起,走了好几家酒楼,都说没空房了,让她们往北走。直到天黑,才寻到一户租赁自家宅院的,愿意腾出?一间?房给她们。
屋主笑呵呵接过她们的银子,道:“你们不懂,这段时?间?进京要赶大清早,否则到宵禁也寻不到住处,只能蹲一夜大牢。”
易听雪在落难前?,也是个官家小姐。易家非世家大族,但也有一处城北宅邸,哪懂得京都庶民的难处。
夜里二人秉烛数了数口袋里的余钱,皆发出?一声长叹。
郁卿摇头:“若非刘大夫也给了我们一些银两,怕今晚真?要蹲大牢了。”
易听雪皱眉不语,他们得在京都待至少半月,还要留回程的盘缠以防万一,眼下怎么算都不够。
这住店钱也太贵了!
郁卿吹灭烛火劝她:“别担心了,想到天明,钱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明早去寻个裁缝铺子问问。”
第二日,郁卿去东市帛肆裁缝铺挨个问过去,被拒绝了也不嫌羞,只笑了笑说今后若有需要,可以来?找她永进坊找刘卿娘子。
问到第四家,掌柜让她先试做一件,瞧了眼她起剪子的手势,凉凉道:“你不像陇西来?的,倒像随州来?的。”
郁卿一惊,尴尬陪笑道:“掌柜好眼光,这都能瞧出?来?。我师从的织工娘子以前?在随州做金缕衣。”
掌柜两指拎着?她做了一半的缦衫,啧啧道:“行吧别浪费料子了,你明日来?上工,先打下手。”
商量好月钱,郁卿便?在此处做起裁缝。掌柜说话不好听,但手艺堪称一绝,被她骂一顿,郁卿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因此从不放在心上。
一起做工的白娘子倒是经?常被骂哭,偷偷找郁卿抱怨,两人关系迅速熟络了。
过了两日,有一批道士进店订道袍。
郁卿从没见过道士也来?裁缝铺子做衣,只道京都的寺院道观实?在太多?。
白娘子皱着?鼻子道:“你不知?啊,是这三年间?多?起来?的。之前?宫里闹鬼,天子找他们镇鬼去的。有些杀头了,有些赏赐了银钱,就留在京都看风水了。”
郁卿听得瞠目结舌,两眼放光,手中针线却不停:“闹鬼?你们陛下还信这个啊?”
白娘子笑了:“什么你们陛下,小心杀你头!”
另一个钱娘子闻言凑过来?道:“镇什么鬼,陛下是真?龙天子,鬼都怕!让这些人找鬼去的!”
郁卿笑得好开心:“向来?只听鬼找人,没听过人找鬼的。陛下犯疯病了?”
“小声点……”钱娘子低声道,“是真?的!陛下要他们上天入地找一个死人,找到要将她千刀万剐。今年还算好,前?两年真?是疯得厉害,尤其是三年前?的夏秋,满京都没一个敢劝的,劝陛下的都掉了脑袋。我说咱们陛下呀,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嗯——”
她的意思?是犯疯病。
郁卿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当年太子殿下当着?姬妾的面,活活将建宁王射死,那可太惊悚了。这大虞谢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疯病。
“多?大仇啊,至于么。”郁卿不理解,拿着?剪子边裁布边问,“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钱娘子和白娘子都倒吸一口气,极力压低声音:“你刚来?京都吧?”
郁卿不懂为何气氛突然凝滞,迟疑道:“怎么了?”
钱娘子探头左顾右盼,确定隔墙无耳,竖起一根手指嘘道:“其实?没人知?道那是谁。只知?道那人是陛下的元后。你不知?道啊,当时?要册立皇后,陛下就跟中邪了一样,突然搬出?一个牌位来?,说要立牌位为后。过了一段时?日,不知?怎么地,突然发疯劈了那个牌位,丢到洛水中去了。我爹爹的主家是修史的,到现在都不清楚该怎么写!没人敢问。”
白娘子道:“我兄长说是陛下为了打压世家,才这么做的。不是什么闹鬼元后。”
郁卿点头:“也对?,那些朝堂里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发疯。一定是为了什么利益。”
白娘子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清醒。”
郁卿笑了笑,揶揄道:“所以那鬼最后找到了?”
钱娘子放下针线,神秘兮兮道:“说是找不到了。陛下亲自去了蓬莱东山的道观,观主说那鬼没办法找。”
郁卿努力憋笑,抖到线都穿不进针眼了。
这一听就是骗子。
看来?没人能完美无缺,纵今上这样通晓治国之道的,也会被江湖骗子骗。
钱娘子:“因为陛下要找的鬼是天外飞魂,若是死了,就会魂归原处,不在此界中了。”
“嘶——”郁卿猛地缩手,瞪大眼定定望着?钱娘子,额上骤然泌出?一层薄汗。
白娘子赶忙取来?帕巾给郁卿擦血:“怎么被针扎了,钱娘子你少说点,别叫刘娘子分?心。”
郁卿耳畔嗡嗡作?响,心跳得极快,几乎要冲破胸口,只觉天旋地转。
她僵硬地撑起一个笑,摆手道:“是我不小心。”
钱娘子和白娘子还在哈哈大笑,声音却变得很遥远。她们说天外飞魂也能编出?来?,这些道士为了钱,什么话都能讲出?口。
郁卿僵在原地,脸色煞白。掌柜路过时?,吓了一跳,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她愣愣瞧着?掌柜片刻,喘了口气,道:“无事?,我不想扣工钱。”
掌柜翻了个白眼走了。
郁卿这才有些实?感。
莫说观主所言是真?是假,若为了一句话而死,万一没回去,就太不值了。
放在几年前?,她可能还想试试。如今她过得也不差。她死了,易听雪和刘大夫定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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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起,秋叶黄,易听雪考完会试后,郁卿给她炖了补汤。
至十一月中,礼部南院的东墙下,放了榜。
那天全大虞上下的举子们都跑去看榜。冬日积雪未销,人们心头却火热,拢着?袖子,仰着?头望眼欲穿.
郁卿陪易听雪一起去看榜,她捂着?冻红的耳朵,在外面的檐下等。
前?方,人们头上顶着?鹅毛大雪,或哭或笑,有些疯疯癫癫跑出?来?了,有些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呼朋唤友喝一杯。
不多?时?,易听雪也出?来?了,鬓角发丝上沾着?雪粒,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郁卿赶忙按住她:“先别说!让我猜猜。”
易听雪抿着?唇。
雪落下来?,打在郁卿长睫上,却打不落她眉眼扬起的笑。
“你及第了!恭喜!”
易听雪此刻才露出?一丝笑:“没错,但是没中会元。也不在前?三名。此次会元是裴家郎君。前?十五皆是六姓七望的世家子弟,我在第十六。”
郁卿愣了愣,低声安慰她:“前?二十都能进殿试,我听铺子里的娘子说,陛下一直在打压世家,你前?面全是世家子弟,殿试时?可不第一个选你了?”
易听雪惆怅道:“世家子弟不一定学问差。”
郁卿伴着?她往回走,雪地里印出?她们的脚印。
忽然,她停在原地,拉住易听雪,蹙眉道:“你莫要强求高升,说不定做个不见天颜的小官,反而是好事?。”
易听雪不解,呵出?白汽:“这是何意?”
郁卿垂头抿了抿唇,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望她,眸子里尽是忧愁:“不知?道,我心里总是觉得害怕。我怕陛下发起疯来?,伤了你。”
易听雪展颜一笑:“你少听铺子里的娘子瞎说!这一路来?你也见了,陛下若有疯病,天下早就大乱了。”
第27章 年轻的君王终于露出真容……
殿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易听雪早起温书,给两人用热水冲了鸡蛋。郁卿掐着?点?起床,以最快的速度吃饭收拾冲出门:“明天你殿试, 我今日只上半天工,中午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易听雪笑道:“好。”
然而直到下午, 郁卿都没回来。易听雪赶紧丢了书,跑去?裁缝铺, 却得知郁卿今日根本?没来上工。她扭头就往衙门走, 出了巷口,却被一侍卫笑着?拦住。
“薛郎, 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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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庭院, 昏暗的室内,分不清昼夜。
郁卿只觉浑身酸软,环顾四周,有一刹那以为建宁王又来抓她了。这几年时不时有建宁王在各地起事的消息,后来都没了下文。时间一长她也脱敏了, 不再草木皆兵总想跑路。
忽地有人燃起烛火, 郁卿被亮光一晃, 眯起眼看去?。
一个蒙面?男子持刀冷冷俯视着?她:“她的脸, 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