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沈樾忽然就想起了之前这剑匣在白茸面前的异状。
“怎么了?”灵机非常敏锐,一双黑白分明的棋子一样的眼看向了他。
沈樾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弟子在去青州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姑娘……”
他把遇到白茸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对灵机说了。
灵机颔首微笑,他问:“这姑娘可有告诉过你姓名家世?”
沈樾说:“她说她是潮梧人士,叫戚白。只是,弟子觉得,大概率不是真名。”
沈樾估摸着,应是个化名。现在这个世道,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行走,用化名很正常。
灵机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缓缓说:“出门在外,广结善缘,说不定,之后还有缘分。”
“是。”沈樾恭敬地说。
他与师父说话,从来也会保留三分。
关于剑和剑匣的疑问,他也保留了下来。
沈樾离开之后,灵机检查了一遍剑匣。
没错。
确实是与那柄银剑匹配的,也是一份没有送出的礼物。
他想起沈樾方才的话,以及他对那姑娘的描述。
戚白。
她来人间了,想必,也应该亲眼目睹了,生灵涂炭的青岚宗,这自然是最好的发展。
*
与沈樾分开之后去,白茸独自南下去了潮梧。
一路上,遇到了许许多多人和事,她的钱很快就用光了,剩下一些奇珍异宝,白茸不愿意拿去典当,也不想再看到任何和他相关的事情,便将整个包袱一起送给了一户贫困的农家,之后把剑也扔了,用自己护卫赚的钱买了一柄新剑。
她剑法精纯,修为也高,一路有惊无险,没有遇到过什么棘手到无法处理的问题。
就这样,四年很快过去了。
她走遍了几乎大半大陆,足迹从南到北,从东往西,亲眼完整见到了这个世界。从王公贵族觥筹交错,到路边冻骨尸横遍野,什么都见过了。
也见到许许多多祠堂,见到许许多多虔诚祷告,祈祷上苍有眼,恳求风调雨顺,希望有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她没法做更多,只能默默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用降雨符降雨,用自己的剑保护想保护的人,她学到的一身医术也更加醇熟,放下剑后,也可以耐心救治伤者。
第五年的时候,她走的有些疲惫了,便回了青州。
就在曾经的青州十二峰对面的枫丘落了脚,这里离青州城不远,往来很是方便。曾经——她想起,这里也曾是祝明决想要开医馆的选地之一。
白茸在峰顶,搭建起了一个小院落,过起了平静日子。
她在后院修葺了一个墓园,后院种了不少湘妃竹,郁郁葱葱,形状纤长挺拔,苍翠的竹杆上洒落着斑斑泪痕,竹林中有数座小小的坟包,连绵在一起,都是空坟,是她给李汀竹他们修建的。
楚飞光的牌位被她供在了佛堂,她每日念经时便正对着。
白茸养了一只小猫,一只小狗,就这样过着。
那一日的痛苦,随着她日益麻痹自己,似乎也开始变成一阵阵钝痛。
她本来不预备开医馆,只自从她救了一个被鼠妖毒素伤了的猎户后,就开始逐渐陆陆续续有山脚村民过来找她求医问药。因为现在世道太乱,大家都穷,医药更加昂贵,许多人病了只能在家生生等死。
来的人多了,白茸便开辟了一块小药田,自己开始培育一些常用的药草。
白茸很耐心地给每一个病人治疗,也不收诊金。山民过意不去,便将自家种的新鲜果蔬。养的鸡鸭鱼肉,熏的腊味,在山里猎的野猪挖的鲜笋野生菌子……都成堆成堆送。
她的那一间小库房经常是满满当当的,压根吃不动。
她偶尔自己做做素斋,请山民来吃饭,经常都被一抢而空。她年轻美丽,又独身一人,
最开始,还有不少热心山民想给她作伐,想把村中最端正的年轻猎户介绍给她。被她笑着婉拒,说没有任何成亲的想法。后来,见几年过去了,戚大夫容貌竟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加之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
——戚大夫眉眼和神女祠中的供奉的神女像有几分相似,不知是谁先发现的。然后越看越像,大家都觉得像,山民都觉得,这是遇到真的仙子了。
住在她枫丘下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他们发现,枫丘周围的妖物比起外头明显少许多,而且山上住着医仙,灵丹妙药都是不收钱的,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很多人都搬家来了她住的小山峰附近,只想求个荫庇。毕竟,在这样的乱世中活下来,实在是艰难。
只是白茸从来不收留任何人在山上过夜。
夜色落下后,便又只剩下她一人了,孤独地坐在佛堂中。
对着楚飞光的牌位,旁是袖里绯曾用过的一个剑坠。
她孤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安静地打坐,一整夜,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日,白茸刚醒来,给猫儿狗儿喂了食,忽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
她直起身,是个高大的男人。
沈樾来了,发上还带着一点晨露,看得出是急匆匆赶来的。
她刚在枫丘定居不久,沈樾便寻过来了。她和沈樾一直还有联络,只是因为她走得太快,两人很少到一处地方。后来她定居下来之后,沈樾就经常过来拜访了。他说这里像是一个小小的落脚处,是乱世之中,难得可以让人放松惬意。
离他们认识也有八年了,和从前模样比起来,他也成熟了不少。
“怎么这么早跑来了?”白茸见他摘下斗笠,气都还没喘匀。
“有一件好事。”沈樾一笑,“等我坐下与你细说。”
白茸在院子里放了一张小方桌配着竹椅,她给沈樾沏了茶水,他一气喝干了半杯,方才说:“近来上京有一场拍卖会,据说来了不少珍奇玩意儿,我便去看了一次。”
“没成想,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一株高品质的仙莨草。”
见她似乎没有特别动容的模样,沈樾也有些失望,他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还是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我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不是就说,一直在寻这仙莨草吗?我当时还与你说,从没有听过,大概率是寻不到了。”
“没料及,有只小犬妖不知走了什么运气,在蓬莱意外捡到了一株仙莨草,还真给那畜生带出来了,七弯八拐被放来了拍卖会当压轴。”
白茸抿着唇。
最开始,她确实是给沈青溯找仙莨草祛除寒毒。
这些年,她想起的最多的人就是沈青溯。
会想起还是婴儿的他,想起她离开时,小孩强忍的眼泪。
只是,想到沈青溯身上还有属于他的半边血脉,这些时刻的温情就是消失大半,变成彻骨的严寒。
于是后来,她想去找仙莨草的情绪便也慢慢淡了,这几年,更是一直在彻底强迫自己放下。
沈樾很敏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他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她腌制的小草,夸奖:“你这里的酸笋和苋菜都是一绝。”
这八年过去了,她容貌竟然一点也没有改变。
沈樾便慢慢知道,她或许真的不是人了。
但是她身上也感受不到半分妖气。
沈樾觉得很好奇,而且她似乎什么都会一些,会剑法,医术,女红不错,甚至连烹调也会,还有什么不会的。
白茸笑笑:“你若是喜欢,可以拿一些回去。”
“好。”不料他真说,“拿我拿这个和你换。”
他掏出一个小玉盒,推了过去。
打开之后,里头寒意十足,雾气中遮掩的,竟然真的是一株婀娜仙气的药草。
真的是那传闻中的仙莨草。
得来竟然这样不费工夫。
白茸笑意缓缓消失了,勉强笑着说:“我腌的菜哪来的这么贵。”
“没花一分钱。”沈樾打了个响指,“这药草原本便是小畜生在蓬莱偷出来的,我家中正巧有些……关系,便顺利拿下没收了,没让这药草上拍卖。”
沈樾出身应该很高,他也没有在她面前遮掩过多少。
白茸对他的身份其实已经猜出了大半。
见她一直不为所动,沈樾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你每日在这里给人看诊,哪天去熬一锅汤分了,也不错,当是为民了。”沈樾说。
“或者,你要是不想,拿去扔了也行。”
他给出的东西绝不可能再拿回去。
“我明日还要回去上京,先走了,怕赶不及。”
“沈樾,谢谢你。”白茸没有动那盒子,对着篱笆初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声。
“当是我给他们付诊金了。”他声音也轻松起来,回眸朝她一笑。
桌上摆着那一只玉盒。
寻了这么久的东西,就这样放在眼前了,按理说,应该很开心才对。
她只需要寻一只小妖,叫它去妖界随便一个驿站,给沈长离报一个口信。或是寄送过去,这个玉匣不到十日便可以出现在妖王宫。然后可以给沈青溯熬药。
只是,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她已经又开始难受,头颅甚至都开始闷闷发疼。
沈青溯的血管中,有他一半的血液。
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白茸手指微微发抖,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搬家之后,她很少再有这样的窒息感了,可是如今,只是看到这个玉匣,想到他,她就开始这般。
白茸实在无法做到面对他。
她深呼吸了几口,口中开始念诵静心诀,让自己暂且平复住情绪。
白茸将这来之不易的仙草封回玉匣,放入了自己库房的最深处。
*
八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那一年,白茸走后,过了三月,沈长离亲赴了九重霄破阵。
然后,他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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