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陆镇看她往门的位置走,知她是要去打水洗漱,便又抱起她,“外头冷,孤去端水进来就是。”
他那一身鼓起贲张的坚实肌肉着实硌人得很,沈沅槿不大喜欢,抡拳锤了锤抗拒他:“不用你抱,我自己可以走。”
陆镇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固执地将她抱到罗汉床处,屈膝坐下。
他的身上□□,沈沅槿怕看了要长针眼的,是以目光闪躲,有意避着他,就差没找个缝隙把头埋进去。
陆镇没有太多讲究,指尖覆住丰软,不紧不慢地道:“今日弄脏了娘子的衣裙,孤改日便让人送几身绸缎的衣裳来。”
沈沅槿不是很理解他为何每次都要乱扔衣物,明明里间和外间都有衣架,他却像是看不见一样,从来都不用。
“我困了。”沈沅槿没有过分纠结此事,懒洋洋地陈述她现在的状态。
陆镇似乎还未解渴,忽地放下沈沅槿,纷开她的煺,垂首吻她。
沈沅槿轻轻闭眼,不自觉地去触他发上的金冠,微微扬起脖子小口吐着热气。
他的舌温润柔软,掌心的温度贴在煺部的肌肤上,颇有几分烫人。沈沅槿的腰肢仿佛都被烫软,溢出几个悦耳的轻浅声调。
陆镇似是品尝到了天下间最为甘甜的清冽美酒,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个深吻里,久久不愿离开。
大脑缺氧失控,沈沅槿几乎握不住他的发冠,右手无力地垂在榻边,数息后方重归平静,照着陆镇的肩踩了一脚,“冷。”
“娇气。”陆镇喉结滚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收拾好她的裙摆,胡乱套好衣物,下榻出房。
水房里,火炉上的铜斧里尚还热着一壶水,乃是辞楹回屋前特意热上的。
陆镇用热水烫洗过木制的水盆后,先倒半盆热水,再从水缸里舀水慢慢添进去,待水温合适了,他方端进去给人使。
“娘子素日里都是自己挑的水?”陆镇问。
沈沅槿沾湿巾子先擦了擦手,不置可否:“水井离这儿不远,挑满一缸只需两刻钟,我与辞楹每人挑一天。”
陆镇思忖片刻,竟是破天荒地道了好些话:“娘子这处只辞楹一人伺候着,如何够用,孤唤引泉从别院拨两个手脚勤快的婢女过来服侍你,再挑个身手好的侍卫给你守门可好?”
他派来的人,万万不能要,若不然,这与活在他的监视下有何分别。沈沅槿头脑极清醒地谢绝他:“多谢殿下好心,只是此事我和辞楹已有定论,这月下旬就择好了人选,待过完元日,她们便会上门做活,讨个营生。”
陆镇闻言,不好再坚持,显得他上赶着似的,只默声去门后取来大氅披上,回首凝望她一眼,神情严整地道:“下回孤再来,娘子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轻易躲过。”
沈沅槿兀自立在面架前拿水净面,没有理会陆镇,仍是视他如空气一般。
陆镇愿意包容她偶尔的小性和冷遇,当下也不恼她,自个儿出了门,打马回宫。
他走后不久,沈沅槿便沉沉睡了,翌日晨起时天色还早,便去厨房揉面,趁着醒面的空挡,再将买来的韭、蒜、胡荽等菜洗净切好,在锅里炒热后,拿摊好的饼裹住,蘸酱食用。
那饼原没有什么味道,全看蘸料调得如何,辞楹在厨艺上精于沈沅槿,多数时候都是沈沅槿洗菜切菜,揉面剁馅,掌勺的事则是由辞楹来做;若哪日身上疲懒,不想做饭,便一道去外头吃,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陆昀来时,沈沅槿刚收拾完厨房,辞楹在屋里收拾布置,听见叩门声,开门请人进来。
沈沅槿擦去手上水渍,出了厨房,照见他往这里过来,冲人莞尔一笑,“既是去见王爷王妃,怎好失了礼数,二郎何妨来屋里坐会儿,我和辞楹理过妆就好。”
陆昀太想见她,足足提前了小半个时辰过来,是以现下时辰还早,叫她二人不必着急,慢慢吃就好。
打磨过的妆镜前,沈沅槿取来茉莉粉薄施在面上,陆昀则坐在边上的圈椅里静静注视着她,发觉她竟又清瘦了些,也不比在王府时精神饱满,不知是在此间累得,还是这段时日心力交瘁所致。
陆昀这般想着,面容便有些沉郁。
沈沅槿簪了步摇、花树钗和通草牡丹,又往辞楹发上簪一支嵌珍珠的银钗,回身见陆昀面色沉沉,因劝他道:“今日是元日,阖家欢乐的大好日子,二郎该多笑笑才是。”
自与她和离后,陆昀就没怎么笑过,前些天又知晓了陆镇对她犯下的罪行,愈加笑不出来;他能宽慰自己不让自己疯掉已是极限了,若还要他不再为此伤心愤懑,他不是存天理灭人欲的圣人,着实做不到。
“沅娘说得是。”陆昀强行挤出一抹苦涩的假笑,起身走到沈沅槿身侧,眼神真挚地问她道:“我可以再牵牵你的一手吗?”
沈沅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颔了颔首。
陆昀得到她的允准,方觉心内好受了些,脸上的笑也不是那么难看了,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爱若珍宝般地握着手心里,“走吧。”
“好。”沈沅槿答得很快,但却添了些客套和疏离感,终不似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陆昀的兄长携妻儿于去岁右迁归京,是以今年的元日,陈王府里格外热闹。
陈王府的长孙陆璟刚过了四岁的生辰,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看见什么都新奇,围着烈火熊熊的庭燎跑个不停。
徐婉玥坐在屋里看他玩闹,怕他跑发热湿了里衣,吩咐婢女去摸摸他的背上可有出汗,再垫一块干净的巾帕隔汗。
“小郎君不跑了,过来放爆竹可好?”乳娘连哄带骗,将人叫到跟前。
沈沅槿立在院门处看那四岁孩童撒娇要爆竹玩,不禁遥想起从前在陈王府时,她也曾想过,等她满了二十一岁,便与陆昀生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好,她和陆昀都会喜欢它的。
怎奈世事无常,到如今,这样的想法竟再也不能实现了。沈沅槿心中感慨万千,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变得缓慢。
眼尖的媪妇率先发现他们的到来,满脸堆笑地将他二人往里让,扬声传话:“郡王和郡王妃来了。”
陆璟被他耶娘教养得极有礼貌,他与沈沅槿也曾相处过几个月,自然认得她,笑呵呵地唤她“叔母。”
徐婉玥微不可察地略压了压眼皮,而后笑着叫他们过来坐下。
话会儿家常,陆秩从外头过来,沈沅槿和陆昀起身施礼,众人往湖边赏过雪,归至正厅用些简单的饭食垫垫肚子,烹茶煮酒,行令看戏,静候夜晚的降临。
东宫,少阳院。
内侍立在殿门处提醒陆镇时候不早,该去麟德殿赴宴了。
陆镇生来不爱热闹,故而并不上心,随意取来一件大氅披上,踏出殿门,乘坐步撵。
陆渊的子女后妃悉数到场,崔皇后坐在他的左手边,陆镇则在右边的第一个位置,再是他的两位皇弟:陆禹和陆则。
陆禹年岁尚小,虚岁十七,还未定亲;陆则二十又二,原是定了亲的,但因三年前的那桩事,几乎人人都对梁王府避之不及,那婚事亦受到牵连告了吹;是以陆渊登基后,郑淑妃积极为他筹谋,已于上月禀明陆渊,择了邢国公府的嫡长女为正妃,只等过完上元,冰雪消融,春二月便迎人进王府。
对面,沈蕴姝与陆绥同坐一桌,乃是左边的第一个位置,后才是郑淑妃和赵婕妤。
沈蕴姝的肚子已经显怀,因着圣人宠爱,尚食局的女官和太医院皆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唯有她桌上的膳食与旁人的都不相同,几乎都是清淡味鲜、香气扑鼻的菜色和小食,便是陆绥吃了,也能吃得惯。
她与沈沅槿一样,也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只是她的眼里唯有温柔和忧郁,不似沈沅槿那般潋滟灵动,少了几分鲜活明艳。
陆镇不喜沈蕴姝这样过于多愁善感、没有脾气的性子,偏生他的阿耶陆渊就喜欢得不行,给了她正一品丽妃的位份,吃穿用度比肩副后贵妃,想来也是打算等她诞下第二胎后再行册封,那时候就名正言顺了。
宴上琴音悠扬,伶人长袖善舞,陆镇独自饮着一盏桑落酒,无心欣赏台上舞曲,脑海里浮现出女郎的倩影。
子时,长安城的上空,烟花竞相绽放。陆镇凭栏远眺,看的方向却是兴道坊。
她昨夜说过,今日要在陈王府守岁,她现在,应与陆昀在一处罢。
陆镇酒不离手,仰首又饮一口,望向空中绚烂多彩却又转瞬即逝的烟火,短暂地一瞬间,他忽然很想她,很想身侧有她,想要与她十指相扣,并肩而立,在大明宫中共赏万家灯火,烟花璀璨。
且待到明日,待到明日的夜宴,他会如愿见到她。
翌日上晌,陆渊于含元殿内,接受文武百官、番邦和各国使臣的朝拜贺。
傍晚,宗室在宣和殿赴宴。
沈沅槿月余未曾见过沈蕴姝和陆绥,若是这回再不来,难免让她起疑;何况陈王夫妇那处,她亦要瞒过这段时日,暂且以临淄郡王妃的身份随陈王夫妇和陆昀一道进宫。
旁人眼里,她与陆昀还是夫妻,自然是要在同一张桌案前的。
沈沅槿在陆渊的示意下,先去见过沈蕴姝,待陪她寒暄两句后,仍与陆昀坐在一处。
席上歌舞不停,觥筹交错,美酒珍馐应有尽有;无人注意到,陆镇执一高足金杯,目光约过数名身姿婀娜的舞姬,毫不避讳地落在“临淄郡王妃”的玉面上,眼里爱.欲如火。
第38章 青天白日的,殿下是疯了么
殿中燃着数盏仙鹤、莲花样式的灯轮, 映出的橙色烛光将整间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檀木条案上置了绿釉龙柄博山炉,内焚名贵的水沉香,升腾而起的缕缕青烟散发出宜人的清香, 沁人心脾。
沈沅槿正襟而坐,轻嗅芬芳,身与心皆沉浸在舞姬的曼妙舞姿和琴声悠扬的曲调中;彼时,她的手上正执一盏清茶送到唇边徐徐饮着。
今夜, 沈沅槿从踏入殿中至今,除了向陆镇施礼外,便没再看过他一眼, 自然不知他这会子是用何种眼神在看她。
一袭圆领绯袍的陆昀取来一颗橘子耐心剥好, 将其递给身侧的女郎。
沈沅槿见状, 忙搁下手里的青瓷茶盏,习惯性地同陆镇道了声谢,这才伸手接过。
她才掰开橘子吃了两瓣, 便有宫娥手执银壶进来添茶,挨个询问可要续上杯中茶水。
杯中茶水已然见底,沈沅槿便将那只茶碗往前挪了挪, 宫娥续上茶,便往别处去了。
那橘子乃是淮南道近日刚进贡上来的,香甜多汁, 沈沅槿连着吃完一整颗,嘴里甜得有些发腻,端起茶碗便要饮下,然而碗沿未至嘴边, 耳里听见陆昀轻声提醒她的声音:“仔细烫。”
沈沅槿闻言,便没有莽撞地去饮那茶汤, 朝陆昀微微一笑后,眉眼低垂,将那碗盏凑到唇边,努嘴耐心吹了会儿,估摸水温差不多了,这才慢慢抿上一小口,咽下肚腹。
陆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沅槿,温声问道:“还烫吗?”
沈沅槿笑着摇头,声线柔和:“不烫了。”
对面的上座处,陆镇将沈沅槿和陆昀的这番微末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握着金杯的手指便不自觉地收拢,指尖随那力道紧绷发白。
陆镇着实有些看不过眼,当下不想再忍,起身给殿门处侍立的宫娥递个眼色,自行推了门大步离了此间。
青衣宫娥信步走向沈沅槿所处的位置借着替人斟酒的功夫,欲要给她传话。
正这时,忽有一小黄门自偏门处小跑着过来,竟是直奔临淄郡王而去。
那小黄门原是陆昀指给辞楹和另一引路宫娥提灯的,三人离开大殿前,沈沅槿曾刻意记过他们的样子,这会子只见他一个人回来,不免悬心,焦急地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小黄门疾行一路,大口喘着粗气,站定后方渐渐放平呼吸,恭敬答话:“禀郡王,郡王妃,雪天路滑,郡王妃身边随行的婢女在回来的途中不慎跌了一跤,想是跌得重,有些伤着筋骨,宫人已扶人在偏殿内卧下了。”
辞楹是陪着沈沅槿在汴州长大的,进京后贴身服侍的也只她一个,感情自然不一般。陆昀清楚辞楹在她心里的分量,焉能不着急,忙又问:“可命人去请医监了?”
小黄门便道:“绿翡扶人去偏殿时,可巧在廊下碰见太子殿下出来透气,殿下宅心仁厚,问过情况后,令身边随行的内侍往太医署去请女医了。”
陆昀听到“太子殿下”四字,不由面色一沉,又听小黄门说此人宅心仁厚,顿时便觉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一个趁人之危强占侄媳的烂人,竟被称为宅心仁厚!陆昀胸中憋闷,偏生这里人多眼杂,发作不得,只能生生压下那些负面的情绪,以沈沅槿为重,请那黄门在前带路。
偏殿外,陆镇立在檐下吹风,见沈沅槿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过来,心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层叠的涟漪,似在期待着今日的沈沅槿会否对他说些什么。
庭中的积雪还未化尽,透出些许白光,凛冽的晚风拂动陆镇墨色的衣摆,檐间处的铜铃和灯笼亦随风荡漾,铃声沉沉,灯火摇曳。
为首的黄门瞧见陆镇,于不远不近处站住身子,而后双膝跪地行跪拜礼,掐着细尖的嗓音毕恭毕敬道:“奴叩见太子殿下。”
话音落地,沈沅槿和陆昀也在这时候停住脚步,对着陆镇屈膝行礼,语气疏离:“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陆镇喜怒不辩地让他二人起身,幽深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沈沅槿的身上,全然视她身侧的陆昀如无物。
“郡王妃的贴身婢女此刻就在里面。”
贵人们说话,那小黄门不敢妄自开口插嘴,亦不敢仔细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默默低垂着头,而后轻声退到一旁,以免挡到人。
灯火晦暗,那人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沈沅槿抬眸看向他,面色沉静地道:“臣妇听黄门说,是殿下派身边内侍去请了女医,殿下的恩德,臣妇感激不尽。”
她太从容不迫了,从容到不带一丝情感,仿若一个照着戏本子念戏词的假人。
陆镇自觉他的好心换不来她的丁点在意,不免窝火,恰在这时,眼尾的余光瞥见一袭素袍、发束玉冠的陆昀,气就更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