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竹
据说它好几年前就开始在小区附近流浪了。
体型适中四肢健壮,毛发杂乱,左边半只耳朵在年轻争夺地盘时被咬坏,只能半耷拉着。
至于它到底是流浪狗生的崽子,还是被附近居民遗弃已经不得而知。
但平平无奇的外观加上又是没有任何品种的土狗,在颜珍来到之前,根本没有人愿意收养它。
直到颜珍从乡下到来此地。
孤独的乡下女孩儿无法融入新的集体,但毛茸茸不懂贫穷寒酸,永远治愈。
从一开始小白狗只是跟在她身后热情地蹭蹭,到后面跟在颜珍的屁股后面走到哪跟到哪,再到它自愿住进颜珍为它准备的小窝,盖上印着碎花的小毛毯……
眼睛永远亮晶晶、鼻头一直湿漉漉的健康小狗,不再是可怜的流浪狗。
颜珍就是它的主人。
它是颜珍养的小狗。
据颜珍回忆,自己来到城里的第二个月,颜壮和袁友谊就要给她改名为招弟。
大约是第四个月起,袁友谊便开始喝各种中药,家中长期弥漫着苦涩怪异的药味。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夫妻二人每天都往家里搬运各种符咒、送子观音图像…挂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后来某一天颜珍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有人进进出出,搬运着什么东西。
她凑近了看,两名工人合力搬运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头制品,像个盒子,顶端四角外翘又像一座塔宇。
木盒子中间做成了门,可以上下拉开,里面镂空,内壁刻印着很多细密的花纹,总之看起来是很精巧的物品。
袁友谊让工人把他们卧室的床褥、柜子挪动,在床头开辟出一个空间,专门用来放置此物。
她还在桌子、以及木盒子的内里铺上红色绒布,而后往里面塞了一尊巴掌大的送子观音像。
自此夫妻两人晨醒昏定,每天出门前和回家后雷打不动地在木盒子前的小香炉里,插上一把香,再双手合十,闭眼口中念念有词。
几乎是和那木盒子进家门的同一天,颜珍也开始需要吃药,佩戴香包符包了。
起初颜珍非常抗拒。
她也想在学校里交朋友,不想被同学们用嫌弃的眼神看着。
可颜壮直接用她的零用钱作威胁,如果不老老实实听话,她就没法再给小白买狗粮、买羊奶了。
犹豫之后她还是乖乖听话,把那些味道古怪的符包随身携带。
不知是不是味道太过难闻的原因,每次颜珍放学回家,跑到她的秘密基地蹲下身抚摸小白时,狗狗都会用鼻子拱她的怀里,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
一开始颜珍还不明白小白的意思,以为它身体不舒服很担心。
但每一次小白从她的口袋里叼出符包后,发狂一样用犬齿和爪子把那些符包抓咬得稀巴烂,就会恢复平静。
颜珍想拦都拦不住。
干了坏事后,小狗就会睁着水润的大眼睛,一脸无辜,不停地舔舔蹭蹭。
她本来就不喜欢戴这些东西,所以根本生气不起来。
只是颜珍不生气,颜壮和袁友谊却被气得半死。
也不清楚他们怎么就那么敏锐,每次符包被咬坏后,过不了两天夫妻俩就会知道,并且质问颜珍是不是故意的、给她重新准备符包不许她再损坏物品。
于是颜珍便把符包放在书包夹层里,避免小白去咬。
每每去抱小白的时候,她还会把书包脱下来远远地放在路边,不让味道冲到小白的鼻子。
饶是如此,小白就像是和那些符包有仇一般,会如同离弦的箭冲到颜珍的书包前。
它非常聪明,很多时候颜珍甚至觉得它能听懂自己讲话。
不像一条小狗,更像一个人。
它爪子和牙齿并用,也不晓得从哪里学到的技能,三两下能把颜珍的书包拉链剥开,并精准地从夹层里扒拉出颜珍藏着的符包,叼远了藏起来。
很快这件事还是被颜壮和袁友谊发现了。
夫妻俩非常生气,勒令颜珍不许再喂养那条流浪狗。
那是颜珍第一次愤起反抗。
连颜壮怒目瞪眼、用鞋底和晾衣架抽打她,打得她手臂和后背的皮肤高高肿起,都不能让她服软。
夫妻二人意识到了颜珍的倔强,以及小白对她的重要性。
无可奈何下他们只能暂时松口。
两天之后袁友谊把女儿叫到身边,用温和的语气问她伤口是否还痛,并说道:
“招弟,既然你喜欢那条狗,养着就养着吧,以后那些符包不想戴也别戴了,但是喝的药可不能逃。”
颜珍欣喜若狂,她猛然抬头看向母亲,点头道:
“妈妈我会乖乖喝药的。”
尽管煮给她的药水从一小碗变成每天一大碗,药水里也出现了许多泥巴一样的残渣、很难下咽。
她却每次都捏着鼻子闷头喝掉,生怕父母会停断自己的零用钱,更怕他们趁自己上学的时候把小白的窝收走。
她满心都是以后还可以饲养小白的喜悦,却没有注意到母亲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隐忍的愧疚和不忍。
不用戴符包后,小白自然也就没东西可咬。
可它并没有消停,反而比以前更好动,更急躁。
很多次它都会扑到颜珍的怀里,用湿漉漉的鼻头拱她,嘴里呜呜咽咽显得很着急。
颜珍听不懂它在急什么,甚至开始攒钱,想过段时间带小狗去医院看看病。
直至两个月前的一天,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末。
那日她全天都在草垛和小白腻在一起,给它梳毛,跟它在小区里疯跑。
到了傍晚七、八点钟,颜壮忽然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水从家里出来,皱眉喊她:
“招弟,还不回家?该喝药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颜珍就心生抵触。
看到他手里的那碗药水,更是能想象的到那种恶心的滋味。
颜珍的情绪一下变得低沉,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准备和小白告别回家。
可一向阳光温顺的小狗却一改常态,跳到她的身前,上半身弓起冲着颜壮的方向龇牙咧嘴,狂吠不止。
堪称疯狂的吼叫把颜珍吓了一跳,也激怒了颜壮。
他指着小白狗就是骂,脏话狂飙,“妈的,信不信老子弄死你,给你狗皮剥了!”
颜壮的骂声和手指像是刺激到了小狗,它嗷呜一声彻底失控,冲过去就往男人肥胖的身躯上扑咬。
它的口齿锋利,又下了狠劲儿,直接把颜壮的小腿咬掉了一块肉。
顿时颜壮整个小腿都鲜血淋漓。
他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听到动静的袁友谊连忙出来,搀扶着他,骑车带他去了医院。
咬完人后,小白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睁着一双狗狗眼去看颜珍,尾巴一甩一甩就像在邀功。
若不是它嘴角还有血色,无论如何颜珍也没法把颜壮腿上的伤口,和它联系起来。
颜珍知道颜壮睚眦必报,回家后不可能放过小白。
她立刻打包了小白的窝,不顾它哼哼唧唧拿到了距离自己家很远的小区角落,告诫小狗这段时间不可以来找自己,见到颜壮一定要躲。
果不其然,等颜壮很晚很晚回到家后,便开始打砸发疯一条龙。
而小白像是听懂了她的叮嘱,那几天不再往家里方向溜达。
每次颜珍上学前都会偷偷绕路,去给小白的食盆里倒上狗粮。
颜壮夫妇不会给她特别多钱,所以颜珍能买得起的狗粮都是便宜货,散称不到十块钱一斤。
小白却吃得非常香甜,整个脸埋在食盆里,尾巴甩得飞起。
就在几天的平稳日子安然渡过,颜珍以为不会有事时,她那天放学再去小区角落,却没有见到小白的身影。
小窝和饭盆都还在,小狗却人间蒸发了。
等再次有了小白的消息,却是在家里的饭桌上。
颜珍以前在乡下时,是很开朗脾气很好的小姑娘,自从跟随颜壮和袁友谊夫妻来到城中,她变得愈发阴郁,时刻都在崩溃和伤心的边缘。
小白的死亡对她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巨大。
也从这一刻起她彻底恨上了颜壮,以及袁友谊。
小狗死后仅仅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袁友谊感觉腹部坠痛,胃里干呕。
她终于怀孕了。
夫妻俩欢天喜地地告诉了所有人,他们非常笃定,这个孩子一定会是男孩,一时间整个家里都喜气洋洋。
只有颜珍陷入了失去小狗的无尽悲痛。
她整天浑浑噩噩,上课没有精力和心思读书,放学就躲到和小白的秘密基地发呆,不想回那个压抑的家。
而她口中的大黑、二花…是小区中的其他几只猫狗。
那些小动物和小白不一样,长期的流浪导致它们并不亲近、也不相信人类,只是偶尔会凑上来吃两口颜珍准备的口粮,却几乎不让她抚摸。
就是这些在颜珍眼中无比可爱的毛绒绒们,却接二连三地死在她的卧室窗户外、家门附近。
颜珍看到尸体的时候手脚发凉。
不仅如此,她经常醒来后发现床边躺着死老鼠,枕头下、桌子上都是四脚朝天的虫子尸体。
她甚至在闻到一股股恶臭后,终于在自己的床板下扫出来猫、鸟,以及蝙蝠的尸体。
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身边会有那么多动物尸体。
仿佛每一个靠近她的小动物,最终都会落得惨死的下场。
最终她接受了由无数动物死尸证明的、她或许真的是一个不详之人的念头。
心态彻底崩溃的颜珍甚至不晓得小白的死,是该怨恨颜壮,还是该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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