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重浊,在这安静的戏楼中听得无比清晰。
“累了你就乖些。”
怀珠缩在他臂弯中嗯了声:“以后我都乖了。殿下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不由分说捧着她,细细密密地吻起来,惹得酥痒传遍两人全身。
让他们树藤共生,互相依存,谁也离不开谁,汲取营养,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若非此刻正在酒楼,两人便要荒唐。
“那你以后还躲我吗?”
“不躲了。”
陆令姜不信,水滴石穿似地慢慢侵入她的内心,探知她最真实的想法,又问:“那你是否心甘情愿嫁给我?”
怀珠瞥着不远处曦亮的烛光,叹了口气,“这很重要么。”
他许是猜到了答案,为免自取其辱,没继续索取下去。
怀珠费劲儿地从陆令姜身上爬起来,见自己的衣裳凌乱不堪,口脂绯红,任凭傻子都猜得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气得捶了他一下,不快地道:“你叫我一会儿如何去国史馆。”
陆令姜贴近她,制止她整敛衣裳的动作,柔柔淡淡说,“不去更好,去东宫陪我,倒省得我来来回回接你。”
怀珠噘嘴,婉转拒绝,被逼无奈之下再三和他保证今后不会躲着他,才得以脱身。
黏人这件事,前世都是她黏着他,如今竟反了过来。怀珠隐隐体会到被黏的苦恼,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前世做得确实不对。
……那十五岁的小少年吓得嚎啕大哭,在阴暗的暴室内不停地喊着爹爹,却遭嬷嬷粗暴地堵了嘴。
太子没说给多好的待遇,留命不死就行。白家私自收养叛军之女长达十年,太子没将其满门抄斩,已属皇恩浩荡了。
许信翎随军在行宫里,生生目睹了这一切。他早料到怀珠一回来便遭灭顶之灾,如今看来情势还好些,起码太子暂留着她姐弟俩的命。另外,太子绝不允她自戕。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个人尤其是皇室的女人哪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何时这位未来陛下大发慈悲赐她一杯金屑酒,她才可以顺顺利利地死,否则必会株连亲人。
太子没给她这份赏赐,却一连下了十五道令旨批判前线新一批被俘虏的高级军官,无一例外全被赐了金屑酒。
被俘获的这批人里有郭寻,妙尘,还有叛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似妙尘这等女子毒酒鸩杀也就算了,似郭寻,以及他手下那群男性士兵,都先被押入密牢,不施麻药的情况处以阉刑,剁掉双手,再枭首示众。
太子之所以这么做,据小道消息流传,似这些人曾对太子妃不敬。
太子妃沦落时,这些人曾试图轮流冒犯太子妃,太子以如此残酷手段处之,多少有些吃醋报复的意味。
当然,现在她并非太子妃了。
前几日,许信翎曾试图提醒怀珠不要回来,能有多远跑多远,左右她回来自首也不会得到透骨钉的解药。
这消息还没送出去便被扼杀,锦衣卫将他扭了带到太子面前,太子警告他莫要多管闲事,撤了他身上好几项重差。
许信翎现在被排斥在权利中心之外,穆南的事,干着急使不上力气。
他之前能和太子较量几分,完全因为太子装着纨绔浪荡的样子玩弄人间,有一搭无一搭采取温柔的手段追白怀珠,想着和她风花雪月,正常谈情说爱。
而现在太子动了真格儿的,说囚禁就囚禁,白怀珠虽惹人可怜,他着实力不从心。
若依着幼时的青梅竹马之情,他唯有尽力帮助她保住白怀安,使些小伎俩买通看守的嬷嬷,别饿着冻着那孩子。
至于放走她,他没那本领,也做不到,无法置许家满门的性命于不顾。
许信翎垂下头,痛恨自己的懦弱。株连二字之沉重,任何人都承受不起。
郭寻等人已上了西天,穆南下落不明,不知是毒发身亡还是怎样。其余少量叛军皆属莽夫,失了首领相互内讧,土崩瓦解。
至此,叛军头领悉数被擒,困扰了朝廷十余年之久的叛乱接近尾声,天下完整地回归到皇帝手中,终得以尘埃落定。
太子殿下是首号大功臣。
宫里的老皇帝垂垂老矣,近日频频传来咳血的噩耗,礼部已暗暗着手准备驾崩之礼以及新皇登基的流程。
太子殿下是绝无异议的新帝。
许信翎深深为这种情况担忧,倒不是太子称帝治理不好国家,主要是,那人身为储君便已权势熏天,如今更进一步继天立极,乾纲独断,怀珠被层层权力网密不透风地压在最深处,此生还有出头之日吗?
太子废了她,定不会朝令夕改再立她为皇后,惹来忠臣的谤议与不耻。
东宫作为权利旋涡的中央,需亮明态度,展示诛杀叛党逆贼之决心,才能服众,顺顺利利地送东宫太子登上皇位。
皇帝不可能带头包庇逆党。事情败露,名声尽毁,身世大白,她也永远不可能为皇后了。
这位叛军之女,大抵就是被困在深宫之中,此生当个见不得人侍弄君王的笼中雀,日子一眼望到了头。
更糟糕的是,君王因爱生恨,感情完全来了个大逆转,从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这恨和爱同样浓烈尖锐。
从前不顾众议一意孤行娶她为太子妃,现在却想剥夺她的一切,敲碎傲骨,使她没有任何荣光和反抗能力,彻底沦为他的禁鸾。
……
两日后怀珠身子痊可,从沉沉睡眠中苏醒,见自己正躺在太子的寝殿内,窗牗都被从外面以长木板钉上了大叉子,气氛沉闷得似天牢一般。
两个嬷嬷、四个丫鬟陪她待在这座囚牢中,都是灵敏有机心的,日夜看守她,不准她做出任何试图自残自戕的举动。
所有利器哪怕是簪子一类的饰物都不见了踪影,连桌角都磨成了圆弧形,长绫、绸缎一类的也完全换成了短款。
另外,殿内高高的房梁被拆走了。
怀珠身上已换了崭新的衣裙,穆南临终前给她的几枚铁硬种子也被没收,大抵那位太子殿下认为此物可疑,防范着她吞食自尽。自打前日她投缳后,他俨然杯弓蛇影。
但虽说太子殿下留着她的性命,事后却既无半句温情款语安慰,也无赦免召幸,昏迷的两日更未曾亲临探望一次,整座宫殿和鸦雀无声的冷宫差不多。
回想自己年幼时,母妃死后,被皇帝厌恶关进庶人院,过了几天食不果腹、受人白眼的黑暗日子。
皇子尚且如此,怀珠她父母双亡,受过的苦更是难以想象。他虽竭尽全力弥补,却弥补不了万中之一。
所以他要爱她一点,再爱她一点。
“得。殿下真够狠心。”
盛少暄算看透了,这位白姑娘就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太子殿下把她当明珠美玉捧着,自己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跟人家争。
“愿殿下和怀珠百年好合。”
西南边陲战事不容乐观,以将领穆南为首的叛军来势汹汹,隐隐有逐渐壮大之势。
太子殿下几日来为战事焚膏继晷,和白小观音相聚的时间寥寥无几。
叛军一头目正是一师太模样的尼姑,像极了怀珠之前误结交的妙尘师父。情形正处于一筹莫展之际,若能抓住反贼妙尘,穆南的弱点也会顺藤摸瓜地暴露。
“殿下何不去问问白姑娘?”
包括傅青在内,已有好几位东宫心腹这般提议。倒不是怀疑白怀珠的意思,妙尘与白怀珠师徒多年,白怀珠必然知悉底细。
多年师徒感情深厚,妙尘对这位小徒弟十分在乎。若将白怀珠绑了在火刑架上,一时三刻便要行刑,再堵了她的嘴,让她无法事先给妙尘通风报信——妙尘定然赶来相救。清剿叛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这么做利用白怀珠当诱饵,狠辣了些。怕殿下舍不得辣手摧花,如此对待那位美若观音的太子妃。
香炉里静静飘出些许寂寞的烟雾,监牢一样的房屋,压抑得令人发疯。
今日秋阳正好,可怜这些明亮的窗子都被木板钉住,漏进来的天光微乎其微。
人世间是鲜活美好的,一座人造的房屋却将这一切阻隔,活生生剥夺自由与希望,连飞鸟,都不愿在檐下驻留。
丫鬟看被拘在殿中的女子,俘虏,当真一副好颜色,一身雪白花柔的白罗裙,周正堪怜,躺在榻上如藏了妩媚春光。
她是太子的女人,同时也是背叛了太子的女人。
怀珠愣了会儿,道:“这是哪里?”
太清楼外,盛少暄正等着。
陆令姜说去去就来,最多一炷香的工夫,却在里面磋磨了将近两个时辰。
白小观音那么蛊惑人心?
“说句大不敬的,殿下您为了追回白小观音,无所不用其极……”
连脸都不要了。
他一边说:“晌午了,为你备了膳,都是你喜欢的,用过了再走吧。”
怀珠抚了抚自己耳垂的一枚明月珰,道:“不必了,我不饿,直接走就行。”
将明月珰摘下来还给他,“太子殿下,太贵重了,别给我戴。”
陆令姜顿了顿,手悬在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道:“我觉得好看衬你,很久之前从库房里挑出来留着给你的,玉髓质地而已,也不贵重。”
昨日她弹了半宿的琴,之后睡觉,梦乡依稀回到了前世,她上吊之后——
他在她的坟前烧纸,拔剑自刎了。
今生,他脖颈间也有一道长长伤疤。
怀珠心里怪怪的,不愿去面对他。
陆令姜随着她静默了会儿,问:“你的眼眶好些了吗?”
神色关怀,自然流露,淡定而温和,好像昨夜发疯跪在她门前,逼她出来相见的人不是他一样。
怀珠的眼眶是前几日被石恒用弹弓打伤的,本是轻伤,不提都忘记了。
“好了。谢太子殿下关怀。”
陆令姜半信半疑,暂且略去这话头不提,拿出几枝白梅花来,花蕊积着雪粉,是昨夜东宫才刚刚盛放的。
他本为她栽了许许多多的花,如今遭遇了一场浩劫,只剩下梅树了。
“送你。”
一股清润的馨香迎面而来,如雪中春信。怀珠被梅枝塞了个满怀,接受也不好,拒绝也不好,只见陆令姜单手支颐,在对她浅笑,载着叹息,神色温柔似水。
她和他的关系已闹僵到这份上了,他竟还有闲情逸致送什么梅花。
气氛略有升温,怀珠将头不动声色地转向窗外,避免与他四目交对。
外面没在落雪了,细雨濛濛,行人披着雨蓑,连空气仿佛都带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忧愁。
“我……”
她迟疑了会儿,主动开口道,“这次见面是想谢谢你,之前治我的眼睛。”
陆令姜问:“上次去东宫找我也是?”
怀珠嗯了声。
提及上次之事多少有些尴尬,她撂下那些狠话本来是给晏家听的,不想被他也听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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