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怀……”
两人相对无言,弥漫着疏离和冰冷的氛围,仿佛距离最遥远的陌生人。
画娆此时从内院冲出来,跪在了怀珠面前:“姑娘。”
怀珠一怔忡,下意识皱了皱眉。
画娆是陆令姜的人,监视她的各种动作,这次的事就是画娆泄密的。
画娆两行清泪,也晓得自己的过错:“奴婢辜负了您,不求您原谅,就最后再给您磕个头。”
怀珠之前算到陆令姜可能监视自己,于是打发了晚苏等看似心怀不轨的大丫鬟。然算来算去,终究没算到这自己有生死之交、看似最忠诚的画娆,才是陆令姜真正的眼线。
她似嘲似怜,轻轻笑了声。
画娆哽咽道:“姑娘,您不要恨奴婢。殿下对奴婢的母亲有救命之恩,奴婢必须知恩图报。”
那日怀珠给许信翎写了信,画娆很为难。犹豫再三,终究没有第一时间报知太子殿下,给怀珠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否则怀珠连白家门都出不去。
怀珠神色疲颓,对画娆虽说不上恨,也没法原谅。她被算计是她技不如人,但多年来的主仆之谊,全在画娆背叛她的瞬间一刀两断了。
想来,画娆帮了陆令姜这么大一个忙,定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褒奖吧。
她略过画娆,淡声道:“以后你我各谋出路,你不必跪我,去服侍你真正的主子吧。”
画娆一阵愧悔。
陆令姜闻此情绪有些失控,眼皮一跳挥手叫画娆退下,过来死死攥住怀珠的手腕,颤着声音说:“你非要走吗?”
她雪白的藕臂上还有一小片深青色的瘀痕,几许风月味道,是昨日他弄的。
怀珠眸中撒着一点冷意,淡淡瞥着他鲁莽的肌肤接触,不适宜的亲密举动。
陆令姜被她看得发寒,缓缓松了开。
那块瘀痕显得更青,更显眼了。
一朵无主娇花流落在外,自立门户,等于昭告天下人人皆可采撷。
附近眼科圣手几乎请遍了,要么直接拒绝,表示怀珠的眼疾回天乏术,要么漫天要价,骗财骗色,眼睛越治还越坏。
渐渐的,怀珠接受了下半辈子眼盲的事实。
许信翎说的没错,只要适应了黑暗,就会发现黑暗其实没那么可怕。拄个盲杖,运用耳力,照样能正常生活。
她不再请大夫了,手里的银钱本就不多,不该再浪费在买购高价药物上。
白老爷曾带怀安造访了一次,上来就劈头盖脸责骂怀珠。
“你看看外面被你招来了什么人?”
流氓混混,花花公子,整日徘徊在门口,挑引逗乐,妓馆门前也没这么热闹,成何体统。
她还是正经姑娘吗?
哪有正经姑娘自立门户的,家中无男丁,钱粮如何来,赋税如何交?
何况她又是个半瞎的。
她养父虽给她留下了一些财产,但数量不多,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白老爷劝怀珠早点给太子殿下认错,与殿下重归于好,莫再不识好歹。
得罪了太子殿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怀珠咂着茶,没任何波动。
待白老爷说完,送客。
白老爷怒,斥她冥顽不灵。又见她实在可怜,居高临下地施舍了些财物。
以为她会感激,东西却统统被丢出去。
管家说:“我们姑娘从不收礼。”
白老爷出门一看,竟有无数佚名的礼物堆在门口,其中还包括太子殿下种的那些鸢尾花。
原来她还远远没到要人施舍的地步。
白老爷气结,拉了怀安拂袖离去。
怀珠无喜无怒地坐了会儿,未久,妙尘师父又至。
妙尘师父身份特殊,与叛军沾亲带故,此番潜回城里冒了极大风险。
怀珠有些惊讶。蓦然想起,陆令姜已察觉了妙尘师父的存在,眉心一跳。
师徒二人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共处,妙尘师父道:“那日你和怀安没跟师父走,后来被捉了,着实遗憾。”
怀珠晓得妙尘的言外之意,但她仍然只贪图安逸的生活,无意参与反叛。
妙尘抿了抿唇:“怀儿,你总惦记着养父母,就没想过你亲生父母是谁吗?”
怀珠还真没想过。
在她心里,养父母就是亲生父母。
“你亲生父亲一直在找你……”
妙尘的一腔话堵在心里,欲拉拢怀珠入伙,终究是做不到的。
“罢了。我看你也不在乎。”
怀珠淡淡嗯了声:“师父。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不想改变。”
妙尘:“眼睛呢,眼睛你也不治了?”
妙尘苦口婆心劝道:“阿珠,我们推翻这麻木不仁的朝廷后,你便是公主。若你再有些手腕,即便为女子,皇位也可以坐的。这壮丽江山唾手可得,为何你一定执著于穷居陋巷呢?”
怀珠心脏骤然抽了一下,皇位,多么陌生而遥远的词。皇位在她从前的认知之中,只属于太子陆令姜。
妙尘道:“跟师父说实话,你又爱上太子了是不是?你是在跳火坑。”
怀珠立即道:“没有。”
妙尘道:“你嫁给他,饶是当太子妃,将来也仅仅困局后宫,生儿育女,与他的后妃争风吃醋。而若你肯谋大事的话,届时,你将不是凤袍加身,而是龙袍加身。”
至高无上的权利,天大的诱惑。
不是靠攀附陆令姜得到的,而是自己本身就拥有的权利。
怀珠思忖片刻:“师父,首领尚在,为何是我龙袍加身。我即便跟你们走,也只是一介无名小卒。”
“不。你不一样,阿珠。”
妙尘紧皱眉头,终于道出,“……如果,师父知道你亲生父亲的下落呢?”
怀珠一怔:“什么。”
之前也从养父口中听过自己的身世,她因是女婴,一出生就被扔了。颠沛流离了半生,现在妙尘竟说她有亲生父母。
怀珠一时接受不了,表情有些复杂。
“师父莫惦记着我了。今后,怀珠不再和师父来往。至于亲生父亲……他既扔了我,我也不想再找,就当从没有过吧。”
妙尘遗恨,隐忍的面容欲言又止,似藏着什么大秘密。今日劝不动怀珠,总有一日能劝动。局势危急,暂时离去。
妙尘走后,怀珠的心绪久久不安。
前世临死时,皇后安在她头上的罪名就是“勾结叛军”,难道她竟真有一个叛军头子的爹?
陆令姜已经知道了妙尘的存在,若诚如妙尘所说,自己和叛军首领有血缘关系,陆令姜会把她怎么样?
陆令姜现在迷恋她,纠缠她,对她百依百顺,不过是一时食髓知味。一旦威胁到江山,以她对陆令姜的了解,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怀珠额头隐隐冒冷汗,懊恼自己这些日来的荒唐行径。
她居然还和陆令姜有交集,还和他同床共枕,是还想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太糊涂了吧。
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她要和陆令姜断绝一切关系,彻底远离,让他死心。如此,她自身才能安然无虞。
曦芽见怀珠脸色苍白,煮了杯枣茶给她喝。近来梧园的开销,还多亏了陆令姜的那锭金子。
怀珠喝着枣茶,颇不是滋味。
时光一日日地飞逝,很快便要到除夕之日。年味儿越来越重,家家户户挂灯笼,贴春联,一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梧园却冷冷清清,完全没有喜庆的氛围。
除夕当日,怀珠尚在睡梦中,便听到一串串的鞭炮声。起床开窗,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喜庆的火药味。
她耷拉着眼皮,坐在妆镜台前,心事重重。按照约定今日陆令姜会过来接她,和她一块守岁。且昨日赵溟来通传过,他今日一定会如期而至。
曦芽进屋禀告说:“有客人来了。”
怀珠反感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好晚上才见面,陆令姜这般早就来了。
莫名的情绪在酝酿,她不想见他。
曦芽却道:“小姐,不是太子殿下,是许公子,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找您。”
……
近来东宫的下人发现,太子殿下常常莫名其妙地笑,虽然是很淡的微笑,却如三月熏风拂过,盛满春天的阳光。
他以前也经常独自一人静默,但眸子空寂无神,死沉沉的,现在则完全注入了源头活水,鲜活起来了。
据说是太子妃答应了太子殿下,两人情定,太子妃很快会搬到东宫来。
离年关还有一段日子,太子批阅奏疏之余,就开始做起了莲花灯。一盏盏红彤彤的烟火,挂满整个水木阆苑——很久之前太子为太子妃辟建的居所。
折腾了一宿两人都累了,怀珠仍在一条条数着陆令姜的罪状,声音却比方才低了许多,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激愤,更像是幽怨地撒娇。
东方泛起鱼肚白,马上太阳升起。陆令姜无心睡意,抚着怀中姑娘蓬松滑腻的长发,心思潮涌,竟隐隐有种诡异的幸福感。
方才她的那番话表面上是怨怼于他,实际上她的内心有了他的一点位置,才会愿意费这么多唾沫对他说这些废话。
她从前彻底弃绝他时,要么虚与委蛇,要么冷若冰霜,无情无牵,似喝了忘情水一般干干净净,哪会跟他算旧账。
思及此处,陆令姜忽然惨淡笑了笑,觉得被她骂也是一种幸福快乐。
她肯骂他了,因为心里有了他。
不然她从前怎么不骂他呢?
他愿意伺候她,给她效犬马之劳,护她今生平安无虞,用一生去弥补她心间裂开的伤痕。
只要她肯赐给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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