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官提笔
杨思焕眼睑低垂下去。
“下面宣布,贡生其一,山河县,案首张珏。”
张珏那厮气定神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也是,无论如何张珏入选是板上钉钉的,另外一人是谁才是大家所关心的。
从放榜到现在,所有人都在猜,现在终于要揭晓答案了。
“其二,第三名杨思焕…以上两生之名将录入国子监,待正式行过入泮礼便可入学。”
杨思焕闻言差点条件反射地答了:“到。”好在话到嘴边止住了。这个结果意料之中,却是预料之外。
宋文善的拳头暗暗紧了紧。
“明年就是乡试年,由于种种原因,明年乡试和院试只差五日…你们是幸运的,望好自为之,来年桂榜题名。”
学道再次环顾四周道,“今夜当是你们的良辰,本官再待下去怕是会抑了你们的雅兴,便先走一步。”
汪绍棠前脚刚走,杨思焕就急匆匆出去了,出了酒楼门,看到不远处角落停了辆马车。她遂径直走过去。
她弯腰进了车内,方仕林正坐在里面,道:“连夜赶路,你吃得消嘛?”
杨思焕道:“走吧,别再耽搁了。”
第19章 考上了还是愁啊
杨思焕急急忙忙进了方仕林的马车,她不知道,不远处的巷口也停了一辆马车,车上的人正等着她。
“大人,她这就要走了。”
汪绍棠低声道:“罢了,今夜还不是时候。”
***
皓月当空,马车从城下疾驰而过。
车里静悄悄的,杨思焕倚车板而坐,看着对面坐着的方仕林。
见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皱眉看着漆黑的窗外,这货如此安静,实在叫人不习惯。
一旁坐着的书僮轻扯杨思焕衣角,附耳低语:“杨姐儿,我跟了主子十年,从未见过她像今夜这样,您能不能陪她说两句话。”
杨思焕作了噤声的手势,“随她去吧,她未必想开口。”
云溪镇方家,方老爷子于大前夜病逝,几个时辰前这个消息才传到方仕林这里。
老爷子当年是招亲的,招来方仕林祖母入赘,生了两个女儿都随老爷子姓方。
方仕林母亲作为方家长女,年纪轻轻就病逝了,长房就方仕林一个女丁,而方家二房前前后后纳了五房侧室,比起长房来人丁兴旺多了。
多年来方仕林一直由方老爷子亲自教养,如今老爷子说没就没了,对方仕林的打击定然不小。
沉默良久之后,方仕林突然咬牙说了一句:“爹爹的,该死的狐狸精,等老子回去就掐死他们。”
书僮听她话里不好,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姐儿,这话可说不得,叫赶车的听了转头说出去就麻烦了。”
方家大小也是镇上首富,半个江南都有方家的营生,大户人家庭院深,家族是非多,方老爷子突然病逝这件事更是疑点重重。
那货最近和杨思焕走得近,从她日常的话语中,杨思焕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方家的事,她口中的狐狸精,想必就是家里的几个姨父。
按理来说老爷子去世三四天了,再有两日就要出殡了,消息不应该现在才传来,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方仕林攥紧拳头,冷哼一声:“我如今还怕了他们不成?大不了一把火一起烧死算了。”
杨思焕挑眉,知道这货说的都是气话,却还要提醒道:“你别忘了,杀人可是要偿命,不值得。”
那货偏过头去,再次沉默了。
赶了一夜的路,次日一早才到镇上。方仕林道:“你自己走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杨思焕颔首,背了包袱下车,看着车轮滚滚,马车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她心里清楚得很,那货嘴坏人不坏,说是说自己想留在府城玩,其实是为了捎她一道回家。只默默祈祷她能顺利扛过去吧。
下车的地方离集市不远,多亏坐了这趟免费的顺风车,回来的路费也省了。
杨思焕摸摸包袱,还剩了一两多的银子,从集市中游荡了一圈,出来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包月饼。往西街走了半里,拐进一条小巷叩开了一扇门。
开门的是柳夫子,没等杨思焕开口,夫子就笑着调侃:“难得你还有闲工夫来我这,还不速速去给你爹和夫郎报喜。”
杨思焕道:“昨日才放的榜,先生竟已知道了?”
夫子笑而不答,反问她:“你打算去国子监还是进县学?”
夫子这一问就问到她心坎里,她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眼下还是没有主意,“学生还在考虑。”
夫子直言道:“嗯,能去国子监自然好,只是你家这情况怕是负担不起,依我看县学也不赖。”
二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几句,拜别夫子之后,杨思焕重新折回集市,雇了辆骡
车,买了四袋大米。自己就提着两刀五花肉跟着车后面走。
乡间小路上,杨思焕看着堆得老高的米袋,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来这个世界之后她是穷怕了、饿怕了,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明白她此刻心情的。
什么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那都是虚的,唯有这一车粮食才是实实在在。
路过村口时,年老的乡里聚在槐树下乘凉,看见杨思焕便问:“思焕呐,中了没?”
杨思焕挠挠后脑勺,羞涩地笑道:“中了。”
老人们乐开了花:“不差,不差,这么多年,咱杨家总算又出秀才了。”
消息传得很快,等杨思焕到家门口时,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道贺的乡人。
前几天周世景从集上买了两窝兔崽子回来,这玩意看起来小小的,却很会吃草,给多少吃多少。
乡人来报喜时,刘氏正心不在焉地在剁喂兔子的草,这两天他成宿成宿睡不着。
愁女儿落榜,又愁她中,中了要进学、要赶考,眼下自家连饭都不吃不饱...
这么些年女儿吃药、读书,能借的都借遍了,不少亲戚看到他家人就像看到瘟神一样,大老远就躲着走。
他正剁着草,乡人们结伴进门便道:“恭喜恭喜,听说姐儿成秀才了。”
刘氏闻言差点切到手,女儿榜上有名他自是高兴,笑容很快化作一声长叹。
第20章 (加更)世景哥哥拿了火把冲……
“思焕她爹,别说村里了,就是镇上多少年才出个把秀才,这等好事落到你屋里,叹什么气呢?”
刘氏不再说话,只招呼大家进屋喝水,陆续有人进门道喜,村里出个秀才不容易。
“小姐儿,前面的田埂太窄,我这车是进不去了,要不你去家里叫人过来抬抬?”赶车人道。
杨思焕望向田埂尽头的院落,这里离家还有不少路。
不行,这世间的体力活都是女人干的,原主身子又单薄,她宁可多花几文钱叫车夫抬。
车夫生得人高马大,有钱赚她当然高兴,当即爽快地扛起米袋走了。
杨家,堂屋里。
不知谁说了一句:“秀才回来了。”
杨思焕摸了十文钱给了车夫,抬脚进了堂屋,看到满屋子的乡亲先是一愣,向其中的几位同宗长辈打了招呼后才走到刘氏跟前,“爹,我考了第三名,以后就是廪生了。”
此言一出,刘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知道女儿考上廪生意味着什么,每个月五钱银钱攒起来,用不了几年就能还清债务了。
只是整个云溪镇十多年也只出过一个廪生,他自知女儿童生都是磕磕碰碰考过来的,本想着这次勉强挤进榜尾考个秀才已算幸运,却不敢想她竟考了廪生回来。
他闻言喜上眉梢,当即连声感叹:“好好好,廪生好。廪生好哇。”
“噫!可了不得,我早说过焕姐儿手指骨节分明,到底不是做田的命。这往后可就是吃公家粮的哩,一个月六斗精米,还有五两银子拿。”
“啧,哪有五两?我明明听说是五钱。”
“五钱也好,一个月是五钱,一年也有六两哩。”
“这才哪到哪,思焕现在十四五,往后的造化且大着哩。”
屋里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
……
待人散去,刘氏点了三柱香,叫女儿在祖宗牌位前拜了又拜。
叩过头,杨思焕突然想起什么,她从书房的书柜里翻出一个布包,从中取出三两角银,这明明是学道赏她的银子,却不得不藏着用,现在她终于可以说了。
“爹,之前学道观风命题赏我五两银子,二两被我用作路费,这里还剩三两,我想买头羊给二哥送去…”
突然冒出这么一笔钱刘氏自然高兴,却道:“我晓得胡四忠厚,历来也是照顾你的,只是你大哥两个孩子出世我们没送羊,到你二哥这里却送了,这要是叫许耀琦知道,不是叫你大哥难做吗?”
杨思焕一时语塞,她这几天一直记着这事,可听刘氏这话在情在理,着实是自己欠考虑了,沉默片刻才又问道:“爹,我哥呢?”
从进门开始杨思焕的目光就在人群里穿梭,这个好消息她第一个就想告诉周世景,可半晌都不见自己的童养夫,她一早就想问了。
刘氏就叹气:“他去刘员外家讨工钱了,天没亮就出门,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就有个女娃急匆匆冲到杨家门口,一进院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刘爹爹,刘爹爹…不好了,世景哥哥拿了火把冲到刘员外家,你们快去看看吧。”
第21章 你给我还钱!还钱!……
拿火把冲到人家家里了,莫不是被逼急了要做什么出格的事?这怎么得了?
刘氏闻言急了,操劳过度外加常年吃不饱肚子,他一时间关节僵劲不能动,胸口也闷得慌,没等缓过来就急忙道:“思焕,你快去看看,快。”
“诶!”杨思焕说着就跟着女娃冲出家门。
小孩一路上嘀嘀咕咕,绘声绘色说道:“景哥哥不肯走,刘员外就放狗出来,那狗是属狼的,听说打猎时带出去,它自己就能逮野鹿回来。
我见过刘大宝丢了好大的猪肝给它,它几口就给生吃了...景哥哥一个没留神,就被那狗咬了一口。”
被狗咬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不行,不行,她得赶紧去看看。杨思焕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