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42章

作者:乌鞘 标签: 爽文 科举 逆袭 正剧 穿越重生

  “启禀王爷、国舅爷,老夫人到了。”

  王府的侍婢通传后,梁道玄心道这个嬷嬷在府上果然地位犹如洛王生母一般,竟有如此称呼。

  紧接着进来的妇人身着檀色比甲长褂,逆光看去上有菩提垂珠绣纹,黑白相间的盘发中只缀一玳瑁排簪,周身雅极素极,手执却是串只看一眼就知价值连城的净玉七宝念珠,入屋便念:“阿弥陀佛,国舅爷看样子是大好了,真真吉人自有天相。老身初见,若有不识礼数的地方,还请贵人海涵。”

  这位施夫人自带菩萨像,约四十余岁年纪,体态是中年人健康适度的丰润,垂睑长眸、圆脸笑靥,言谈举止竟似自家长辈般柔和亲切,不端架子也不刻意伏低,任由洛王姜熙搀扶,至一旁坐下。

  梁道玄施礼长拜:“施老夫人安,晚辈谢老夫人馈赠,于病中不宜面告,今特来拜见,薄礼二三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洛王姜熙先施夫人开口而大笑:“姆妈,我就说,国舅爷肯定能看出那些好东西不是你奶儿子能想得到送出手去的。”

  “你这孩子,入了京,在国舅爷面前说话也这么没个章法。”施夫人笑得眼尾满纹,看过姜熙,再看梁道玄,“国舅爷别介怀,我们娘俩是边荒地界出来的,名头是尊贵,可打小就没见过世面,到帝京这些年只怕规矩学得还不全。王爷和我说过,虽只和国舅爷见过几次面,但你对他却十分和善,不似那般腐儒,我便上了心。”

  施夫人讲话语速很慢,娓娓道来,柔如蚕丝慢绣,不咬文嚼字,但举止做派好些做官人家的夫人都比之不如。她说至此间,收了笑意,深深叹气:“那日得知国舅爷会试就晕在贡院门前头,王爷便急吼吼要送名贵药材去,那些玩意儿是应付的节礼,哪个也用不上,我便自作主张,添了些上不得台面但一时能救急的物件,国舅爷不嫌弃就好,我哪敢收这专程的道谢和回礼?”

  没想到今日让他遇见“情商宗”本门的高手了。

  梁道玄心中简直就要喊一句大师姐。

  这番话且不说滴水不漏,讲送礼的缘由化得有如观音净瓶里的慈露,先划出朝野阵营,只说政事堂那些辅政高官眼目太高,与他们不能成行,再挑明了姜熙对自己的关切与上心,暗达结交之情不卑不亢,说了王爷与她处境的艰难于朝野所不容,又暗示了他与姜熙是一样的处境,理当相互多有往来相互扶持。

  说来惭愧,梁道玄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情商受到挑战。

  不过他选择接受。

  “施夫人过惠。你们二位是北地来的,自然知晓长河冰冻,犹要战战兢兢不可贸然驾车走马。三元及第纵然风光,也要我于风口浪尖受了诸多猜忌,不论怎样,我一个外戚的身份,就比旁人多一重罪过。”

  言及此处,梁道玄摇头不叹,更显垂闷难安。

  “只我一人受毁谤之累也就罢了,偏我还有恩重如山的家人。因忌惮我的身份,亲戚都不敢多走,我那表哥好好一个青吏才杰,寻常官场上的走动都为我避嫌自断后路,当真要我茹泣吞悲……这时候王爷却无有旁人之心结,坦率相与,我如何不铭感五内?加之圣上年幼,王爷是圣上的亲叔叔,太后早有请王爷教导之心,无奈……哎,终是我们都是槛猿笼鸟,不得不为三人成虎的风霜所逼啊……”

  这一席话,旁人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刚刚连中三元游街定情的今科状元国舅爷所讲,帝京如今风头最盛的那人,竟被他亲自所说,仿佛凄风苦雨里的衰草,人见人欺,孤苦无依。

  卖惨之余,梁道玄也馈赠了同病相怜的好意,只是要不要联手,他却只字不提。

  情商最重要的,便是点到为止。

  他哪能随便就拉帮结派,眼下宫中行刺案才有眉目,他要了断的事还有很多,尘埃尚未落定,他应不涉取乱之淖。

  施夫人听得仿佛都要落泪,眉目含悲,又是哀叹又是念佛,许久才道:“天家的富贵,哪是这么容易享的。不过好在国舅爷的长辈都是舐犊情深的,即将也要迎来喜事,我家王爷至今仍是孑然一身……今日老身就斗胆求一求,国舅爷家中长辈都是声名德行使人钦佩的,也替我们王爷物色物色,别教他在异乡孤单可怜。”

  这话看似是要姑母姑丈帮忙牵媒,实际却是要身为太后的妹妹做主。

  作为本朝头一号宗室子弟,姜熙是皇帝如假包换的亲叔叔,他的婚事必要宫中赐下,再加宗正寺走一套皇家礼聘的完整流程才算成事。

  除了妹妹,没人能做这个主。

  听到这些话,梁道玄不由想起前次与妹妹在哄了外甥睡觉后的谈话……

  “先帝曾想下诏召洛王还京,当时是梅相制止,他们二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结下芥蒂,如今再想调和,恐是不能。”

  梁道玄提及如今朝中形势,本意还是希望在外甥长大前各门各户不要结党,大家先给小皇帝教育成人比什么都重要,然而这显然是他和妹妹的一厢情愿。

  个中恩怨,他总不能让两方都觉得自己委屈的情况下互相体谅,这样不但吃力不讨好,还可能遭雷劈。

  结果没想到这句话却让妹妹沉默半晌,而后叹气道:“其实……先帝曾两次想召洛王还京,确实也都是梅相反对,未得成行?”

  “我只知先帝初登大宝之时,因兄弟手足稀薄,欲遣使召回洛王,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梁道玄诧异道。

  “洛王十八岁那年,先帝知其尚未婚配,便想召回京中赐婚,一来洛王的封地岳东道昇州实在荒僻困窘,无有配得上皇室的佳偶;二来弟弟的婚事可在京中风光大办,全一全他的心意,也为凋零单薄的宗室添一些喜气。”

  “无奈梅相还是不允。”

  梁珞迦点点头:“先帝重病前,仍觉愧对弟弟,这才留下遗诏。”

  梁道玄同情先帝前,首先选择心疼妹妹:“先帝畏惧威宗自己不敢应付遗命之臣,却要你和霖儿做主……不过有时皇帝驾崩后留下的诏令是比活着时好用的,先帝也是时而明白,时而装糊涂了。”

  “先帝也有先帝的难处。”梁珞迦与其说为先帝开脱,不如说是为兄长开解。

  “我只心疼妹妹和外甥,夹在两边积怨已深的对垒之间,不间不界,两边受气。”

  这话犹如甘霖,梁珞迦低头而笑,恬然又舒旷。

  “其实哥哥来了后,政事堂那头收敛了很多,递上给我看的折子也越来越多,不像从前防着备着,好像生怕我下一步就僭主凌朝。但……我心中也不是没有气性,我自己生下的孩子,如若要他们带得和我离心离德,我这一辈子,也活得太窝囊了。”

  “那是,咱们一家人,不做天下苍生的敌人,就因为史书上有那么一两个混账外戚与后党,就给我俩当做倾覆江山篡谋乱政的嫌疑之人,实在过分。”

  “真的……就一两个吗?”梁珞迦有些顽皮地冲哥哥眨眨眼。

  “有……那么二十三十……百个吧……”梁道玄很是心虚,妹妹也是学富五车遍览经史子集,实在不能蒙混过关。

  言至此间,二人对视后,都是不禁失笑。

  ……

  既然是先帝的意愿,作为侄子,姜霖还是有必要代父亲施惠于宗亲的,太后为此,也可与宗室走得更近,至少以后和政事堂讲话,声音能大一些。

  不同于上一个站队的旁敲侧击,这一暗示无论是利弊还是情理,梁道玄都没必要贸然拒绝,有时候他身为外戚,也确实要做妹妹与外甥的传声筒和外朝代理人。

  “王爷是陛下的亲叔叔,宗室结亲亦是国事,这是应当上心的,最近朝中诸事频发,待事过之后,我去面见太后,老夫人便安心就是。”

  在讨中老年喜爱方面,梁道玄没有输过。

  果然施老夫人从泫然欲泣到含笑舒意,连带姜熙也忍不住调笑几句,说要向帝京第一风流的状元国舅爷讨教几招求得良人的本事,洛王府正堂宽阔屋宇里,一时笑声盈满言谈融乐。

第50章 无征不信(三)

  离开王府前,洛王亲送梁道玄至门前,依依惜别之情溢于言表:“国舅保重身体,我听人说那刺客下手狠辣,穷凶极虐欲至你于死地,像我姆妈所说,你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是国舅命格贵重,吉人自有天相。但凡事身体要紧,勿要逞强。本届新科进士的初派怕是要受此案影响,再迁延些时日,国舅也不必心急。”

  从方才聊天的情形看,洛王姜熙不会没有任何缘由说这一大段关怀话语,梁道玄心似明镜,不忘替妹妹叫屈鸣冤:“我怎样都好,真正替我殆精竭力的太后却是人都瘦了一圈。她在当中,一面是朝廷命宫要个交待,一面是我这个亲哥哥差点丢到性命,哪个她都无退步之隅……我都想一了百了算了……”

  二人即将迈出大门,姜熙忽得停下,命侍从去牵马,只留两人在原地,声音压得比春风都要低:“政事堂的大人在暗中施压太后,要太后将案子转交给大理寺刑部与督察员三司会审。这些天曹嶷一直关着,礼部牵连多人都被禁军提走,若真最后落罪到礼部头上,政事堂什么面子都没了,眼下他们是希望赶紧拿回主动,只是这样一来……国舅觉得还有水落石出的机会么?”

  这话简直就像在提醒梁道玄,千万别怂,怂一次以后都抬不起头来,政事堂只会更加肆意拿捏——皇宫险出人命,受害者还是当朝国舅,这都能不了了之,他们岂不只手遮天?

  “今日禁军也确实通传我去确认些那日细则,离了王爷府上,正是要赶去北衙禁军司衙署……王爷的意思是,禁军这边已然顶不住压力了?”

  梁道玄明知故问,带着探究的天真。

  “禁军如何,我一个王爷是必然要退避三舍不可多问的,但禁军是陛下卫戍,由陛下执掌,说句犯忌讳的话,我哥哥……先帝爷都不敢和梅相较真,难道他们就敢么?这些年骨头早软下来,太后的懿旨,他们未必放在心上。”

  和梁道玄浑然天成的天真相比,姜熙演绎的痛心疾首的也算炉火纯青。

  二人在演技方面难分伯仲,最后梁道玄作思索后开口:“我不过是外戚,遭忌惮和提防本是命也,但今日刺客能对我行凶,他日若害妹妹和陛下,我岂不要悔今日之退避三舍?多谢王爷提点,我这边启程!”

  面对姜熙的再三保重与挥别,梁道玄保持清醒,在去北衙禁军司衙署的路上骑马游思,看十步想一步。

  姜熙比任何人都想政事堂那些排挤他的人吃这一亏,他未必有那么心好,是想替梁道玄伸冤,只是他独木难支,等自己进政事堂不知猴年马月,还是先将上一军可以让办公环境得到极大改善。

  但对于自己呢?

  对于妹妹和外甥呢?

  梁道玄不得不多为他们三人打算。

  不过今天见洛王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他依然知晓洛王背后的智囊究竟是谁。

  ……

  北衙禁军司衙署在内城东,由左禁军殿卫将军坐镇,等同副将的右禁军殿卫将军则驻扎在京郊东隘关大营,现任左禁军殿卫将军名叫向熊飞,用梁道玄姑丈崔函的话说,此人是属泥鳅的,滑不溜手,不管是武艺还是参政,皆以此“不沾”之功法一脉相传。

  这样的人想来早就急不可耐交出行刺案这烫手山芋了。但代价又是什么呢?

  在衙署门前威武的两座盘龙狮前迎接梁道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从旁协助又及时赶到的值勤禁军校尉白衷行,可梁道玄一下面就看出端倪,白校尉这一身北衙禁军的麒麟寒铁甲是没有变,但巾领颜色由霁红换成了石青,护臂甲也无有雁翎纹雕饰。

  “白校尉,这是……”

  梁道玄和他还算熟识,宫中说过几句话,加上那天如若不是他及时告知,沈宜也未必能救下自己,于是心中是存了些感念的。

  白衷行面有惭色,行了下属见礼侧头不视:“卑职护驾不力,已遭军法削处,国舅大人万不可如此称呼,叫我白拱卫即可。”

  梁道玄心下一惊,白衷行竟为此事连降三级。

  外军或边军校尉手下不过五十人,但禁军因编制侧重守备,选拔严格,能为校尉者武衔都要高外军两级,且可统带前、中、内三朝之一当日的守备任务与人员,于仕途上可谓风光无限。

  这一降,白衷行原本光明的前程是彻底没了。

  但问题是白衷行那天是负责前朝守备,孝怀长公主穿过内朝中朝至此,他并无玩忽职守的罪责,结果却遭此牵连,这其中是否有为息事宁人而选择牺牲下属的可能?

  那问题就没有梁道玄来得路上想得那样简单。

  看白衷行略显僵直的身形,想来他还造了军法的皮肉之苦。此时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梁道玄和沈宜谁也没有将那日审讯的决定性证据告知旁人,可有些地方似乎已经断过案了。

  “白拱卫。”梁道玄还是保持礼节,以白身的身份向对方见礼,“我是来见向将军的。”

  此处人多眼杂,贸然安慰失意者说不定只会给对方惹麻烦。

  “将军让卑职在这里恭候,这边请。”白衷行感激地看向梁道玄,侧身让出道路。

  二人一路无话,而禁军府衙肃穆甚于任何一衙门,石塑狰狞门带凶兽,走三步竖着一武器架子,行五步立着一夔纹军鼓,煞气极重。

  想来被带至此处时,礼部诸位官员够不好受的。

  “国舅大人,您受累了,劳烦您亲自走一趟,诶亚这真是……”

  刚到正武堂前,身高八尺肩臂宽阔的向熊飞就热情迎了出来。

  他摆摆手,白衷行礼毕离去,向熊飞热情地招呼梁道玄往堂里进,也不给他说话机会,自顾自道:“我也是万分无奈,万分无奈啊……这上面催得紧,人又不许提走,只能这边对个证,明知国舅大人在养伤,还是叨扰,您千万见谅包含。”

  鉴于向熊飞还是自己姑丈崔函的上司,梁道玄未有官身,本想行个子侄辈的礼数,谁知这位高自己半头的左将军过于客气,倒让他不好意思行大礼,只得笑道:“左将军为圣上效命,尊奉皇宪典领百将,我不敢造次,只等您吩咐。”

  向熊飞请梁道玄坐下,自己也靠近白虎头的高背将军椅中,那椅背也没高出他脑袋多少,竟似寻常,不碍着他闲倚斜靠:“这话国舅大人说出口,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一生,为先帝知遇之恩已是不敢懈怠,再得终龙托诏,简直如履薄冰。不过我幸不辱命,已奉太后懿旨,审出结果了。”

  向熊飞神采飞扬自一旁桌上捏起一厚摞纸张,递给梁道玄,静静看着他阅读。梁道玄注意到他的观察,于是即便他越读越生气,表面上也仍是质朴的讶异和不解。

  “这些供证……可有什么问题?”向熊飞笑呵呵问,“国舅爷别客气,有就说,我解释与你听!”

  梁道玄强压心头愤怒,惶然道:“这……竟是礼部仪制司一正八品礼议郎为主谋?”

  “欸……不是主谋。”向熊飞赶忙道,“是此人旷职偾事没有及时发现蒲安寿与蒲荣的关系,审验递交礼部的告身不尽心,这才放了那贼人进宫去,危急国舅爷太后与圣上的性命,如今他已招供。哦对,听说内侍省的沈大人也抓着一个玩忽职守的小太监?那天本是此人当值,却看护长公主殿下不利,真是极奸巨恶!他们二人偏巧行事不够检点谨慎,致使国舅大人您受伤,太后与圣上受惊,实在是死不足惜!”

  “这便是真相么?”

  梁道玄在愤怒之中保持冷静,还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向熊飞忽然作出愤懑的模样,仰头叹息,复又低垂头颅:“我是带兵的将领,提拔出的部下皆若我子我侄……今日我也知道,不给出个交待,国舅爷和太后那里我都说不过去,罢了罢了……白衷行他也供认那日执勤不利致使长公主受惊。”

  在梁道玄平静的注视下,向熊飞垂下的眼角几乎要滴出泪来,竟口出哀告:“国舅爷,请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罪孽深重,却罪不至死,我看着他长大,如今……哎!他纵然有错,还请国舅爷高抬贵手,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们北衙禁军上下都会感念国舅爷恩德的。”

  和稀泥不是什么少见的下有对策之法,推位卑言轻之下属顶罪,梁道玄更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当他经历,同时又是受害者时,这份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感冲至顶额,许久不能退潮。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